他不信什么命格,几句不祥的谶言哪堪决定人的一生?

    但从不信什么妙法玄术的他,却因一场梦直赴见霄山,居然真的就遇上了她;

    或许那时起,他心中对某些东西的敬畏,便多出了几分。

    毋澍是在感受到一丝冰凉划过面颊之时开始逐渐恢复意识的;隐约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面庞,眉间尽是无限的悲伤;

    她下意识想要抬手替面前之人抹去,却被对方紧紧反握住了;

    “你醒了。”

    毋澍听见了对方的声音,方才完全恢复了意识;

    只是恢复沮丧地缩着肩,不发一言。

    半晌,她才低声道:“先前,我失态了,抱歉。”

    “你向谁说抱歉?”

    祁韫问得突兀,她自己也不知这歉该道与谁知,也许,该道与全部被她间接或直接连累的人。

    除却自己的亲近之人,这回,不过是萍水相逢一场,乖巧懂事的颖儿与坚韧的郦娘偏偏因她而死于一场阴狠的算计。

    “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祁韫垂下眸子,敛去了眼中的复杂神情,淡淡道:

    “你是指那一家三口。”

    毋澍有些诧异,竟是连林庆最终也死了?

    “这因果,本是属于我的,现在你也要一并担去吗?”他就算再加上千个万个罪名又如何,他现在只为一人而活。

    “只要那些人存在一日,阴谋阳谋,不是他们三人,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随时会被他们设计。”

    毋澍闻言,眸中寒光渐深,祁韫安抚般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道:

    “冤有头,你我现在能做的,是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她颔首: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毋家的全部。”说罢抬眸,祁韫见到了她眼眸中的决然与坚定。

    祁韫微微叹息:“毋声栩暗中知晓自己诞下的孩儿会成为献祭品,但他通过苍苏,也就是乌融的对头得知了你母亲中蛊的解法之后,还是决定要诞下你,将噬神蛊引出你母亲的身体;但苍苏已经明确说过了,成功与否是未知数。”

    毋澍垂眸望着手腕上的痕迹:

    “原来如此,我想,我知道母亲为何会性情大变了;别人眼中,他们二人都抛弃了我,所以芹娘才会拼死也要将我带出毋氏吧。”还未说完,便又红了眼眶,声音又沾上了明显的颤抖;

    不知不觉,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紧紧揪住了。

    她对不住的人何其多,最甚者便是早早殒命的芹娘,终其一生,她也无法还清这份恩情。

    “他逃脱不了他人给予家族的枷锁,注定护不住他想要护的人,所以也注定了要失去所有。”祁韫的眸光渐渐转冷。

    她摇头:“这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们,那是谁的错?”他轻轻扶住了她的肩,

    “你的错吗?你对自己的出生、命运有选择吗?”祁韫语气极为平静,但毋澍察觉到了他隐隐的怒意。

    她抬眸望着他:“祁韫,我们每一个人,在天道与命数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每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都拥有想要用尽全力去保住的人,可事与愿违也是其中的一个结局。”

    “斯人已逝,剩余的,再由我自己慢慢亲手了结。”说罢,她深呼了口气,眼神中已然多了几分孤注一掷。

    祁韫忽而愠怒:“你不过只是又想独自承受,万事都要找一个出口,既然是要找,这出口绝不能是自己,你可以怪毋家,你可以怪云家,你甚至可以恨天家,在剁掉始作俑者的头颅之前!”

    毋澍有些怔愣,这人明明是在发怒,可她心头却生出了些温热。

    “你忘了你之前是如何对我说的?况且你什么都没做,人非圣神,你为何不能自私些,为何总是将所有过错与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时日一久怎能喘得过气?”

    “可我,确实连累了许多人。”

    “那你一路走来给了多少人希望?”

    她摇头,如今她正是在一点点挽回前世的种种,执念追悔过去不若全力以赴将来。

    她下定决心般长长出了口气,两行泪急速滚落,她两手用力重重抹去了泪痕,坚定地道:

    “我不会就此一蹶不振,我不是这么懦弱的人。”

    祁韫望着她的眼睛,道:“不要让自己迷失在重重的压力与罪责之下,正如你当初是如何对我说的。”眼中饱含着真挚与热忱;

    “无论你想做什么……

    她眼眸微动,也许,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能够并愿意一直陪着她经历如此之多。

    祁韫的话还未说完,开门声便传来,是若卜和婆婆进了来,毋澍慌忙起身道谢。

    “姑娘直接坐下吧,寨中没有那么多规矩。”老媪佝偻着身体坐在了若卜搬来的一张简陋些的藤椅之上。

    “她是我选中的下一任灵巫,每一任灵巫的强项都有些不同。她能让人急速平静下来,但最长也只有一个时辰左右。”

    “解铃还需系铃人,无法次次都用此法使你平息。”

    “是,婆婆,我知晓了。”毋澍点头:“多谢小姑娘相助。”

    若这是她的命定,她不怨任何人,此生,她有了更强的能力可以一路前行,重来一次,她要做的不是一味逃避与自责。

    小姑娘笑得腼腆,亮晶晶的眼睛像弯月般。

    “看来,你果真……”老媪欲言又止,有些话无法全部讲出,能够窥得一丝天机她已然是尽力了。

    “好啦,该用饭了,一起去吧。”老媪起身,若卜将她扶着转身出房门;

    几人去了方才坐的堂屋,中间已经摆起了饭菜,虬江正用布擦拭着汗水,看来这一桌子都是他的杰作了,看起来色香俱全。

    老媪坐下,道:“二位请坐。”

    祁韫与毋澍道谢后入了坐;

    虬江介绍道:

    “阿婆吩咐了,这可是我们寨中最高的待客之道!”

    老媪笑着,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多谢婆婆,多谢虬江和……”她望了一眼对面的小少女。

    “我叫做若卜!”少女笑着道。

    “嗯,还有若卜。”

    “不用,不用,婆婆认可你们,你们便是客人。”虬江挠了挠头,他之前还有些不待见这两个中原人来着。

    老媪慈祥地道:“快些用饭吧。”

    几人不再客气,纷纷动起筷来;

    菜都是偏酸口的,不论是鱼还是鱼、鸡、鸭甚至连蔬菜都是酸的,十分爽口与开胃;

    毋澍本就许久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又见了阿婆等人都不拘小节,虬江自己还狼吞虎咽的;

    她便想也敞开肚皮吃起来,又偷偷看了眼祁韫,祁韫从开始到现在似乎只动了一筷子;

    她替他夹了一块鱼肉,祁韫瞧了她一眼,弯唇,缓缓夹起送入了口中;

    见她吃得尽兴,便也不由接连跟随对方一一夹些细细品尝过。

    虬江做的菜量大,饭也蒸了许多,毋澍吃了个大饱。

    众人吃完,一齐将桌子拾了个干净,灵巫婆婆便开始细数着几十年前的过往。

    虬江与若卜端上来了两壶不知是什么,虬江为众人都斟上了一杯,道:

    “这是我们族中接待贵客之时才会奉上的陈年苦酒。”

    “苦酒?”她好奇观察了几番又凑近闻了闻,轻轻尝了一口,疑惑地道:

    “并没有苦味啊?”

    “名曰苦酒,但却十分香甜呢,你们快些尝一尝!”若卜笑眼盈盈。

    老媪也笑着劝道:“不错,这酒不醉人,你们先品尝品尝。”

    她不敢轻易饮酒,瞧了祁韫一眼,祁韫谦和举杯礼示,继而将杯中之酒一口尽数饮尽;

    半晌,祁韫轻声道:“确实甘甜,回味无穷。”

    老媪笑意更浓了,只看着几个年轻人笑得开怀。

    毋澍看虬江与若卜都当甜水喝,她才放心地喝了一口,确实甜滋滋的,也不辣。

    老媪饮完一杯后,便开始讲述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她是淡念,我是昂梦,那是盛乾二十年的初春。”

    几人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品尝着泛着甜滋味的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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