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夏至之时,一行人终于入了蓬州县境内;

    毋澍掀开车帘望去,各色行人匆匆,街边的铺子都古朴至极但却显得十分之宁和与亲切。

    街上人吆喝用的是乡音,她似乎全都能听得懂;但自己再默默地念上两个词模仿音调,却怎么都不大像。

    祁韫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也闻见了那些乡音,一如当年初见之时,小姑娘所讲;此处的官话他想听懂,并不吃力。

    行了不久,马车方才在一处客栈前停了下来;

    毋澍率先下车抬眼望去,“缘来客栈”。

    “几位客官,是来这里游玩?快快嘞边请!”一位小二殷勤上前来带路;

    两人颔首,跟上了小二的步伐;

    这客栈布置倒是有些清雅之感,没有华丽的修饰,但也不显单调,花草相宜,还悬挂了不少画作,看不清署名,随意一副都是入木三分,更有甚者苍劲雄浑;但看上去并非出自寻常人之手。

    随意选了间房,她走近一处,将矮窗轻推开了来;

    望着近在眼前的江景,不由脱口而出:

    “此处确是人杰地灵,有助于我将一路落下的功课补上!”

    最近几日忙着赶路,剑法也都暂且搁置下了。

    祁韫闻言挑了挑眉,道:

    “你倒是好兴致,望了来此处的目的了?”

    “那自然是不可能忘,说到这个,祁成派人送的物件要到了没有?”

    想要正大光明去毋家,没有信物可行不通;

    另外,祁韫也让祁成通知了毋骞前来蓬州。

    那时在西瓯便让祁成设法去取毋澍放置在西陵别院房中的石章;

    祁韫悠闲斟了两杯茶,答道:“不日便会到。”

    “你叔父也早就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再未听见毋澍的回应,抬眸望去,便见对方侧身立于窗前,鬓角的碎发被清风吹拂着轻扬起;

    笑颜依旧是那般的美好、真实又热烈,一如多年前;两张面容如今已然完全重叠在了一处;

    这便就是她出生的地方,他如今与她一同到了此处;这一刻,安心填满了心扉;他也不自觉地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修整了一夜,翌日,祁韫带着毋澍来到了一处,牌匾之上“临江楼”三字尤为显眼。

    两人上到了最高处,此处可以一眼览尽整个镇的风光;

    三面环山一面环水,还能看见江水在不远处的一座冲刷形成的绿洲小岛;

    午膳毕,便见一行人也上了楼来,只见最前面是一墨衫长须的老者,身背一个布袋;中间是一年轻女子,青衫好颜,眉目如画;最后一人似小厮模样的,背了张琴;三人施了礼,便按序坐在了一侧。

    那老者坐定在一方桌前,掏出了一把折扇,一块醒目,再是一张手绢,原是位说书先生。

    那名小厮又将那琴安放在了说书人身侧的一张矮几之上,女子优雅整理好了衣衫,坐定在了几前。

    片刻之后,一声不大不小的醒目拍桌声响起,与此同时,琴音也如同潺潺流水声缓缓流淌而起;

    “话说,自古以来,蜀中临邛,便有一大族毋氏,毋氏之中对待男子女子自来不偏颇,女子也可如男子般习字读书、吟诗作赋,就是族规,不得入仕为官。数百年前,毋氏之中出了一有名的大才女,名倾玉,人道是才华横溢,风华绝代;”

    毋澍听见是关于毋氏的,神情不禁认真了几分。

    “毋倾玉留下了许多令人啧啧称奇的诗作,但她还有一个故事,流传千古;这故事啊,还得从她十六岁那一年说起。”

    “那一年,根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与另一大族的公子联了姻,可出嫁后不到一年,那男子便殒命长辞。于是便被母亲作主接回了家中。”

    毋澍腹诽:就算是天之骄子也终要沦为家族联姻;

    “一日,父亲宴请宾客之时,倾玉姑娘偶遇了一人;二人一见钟情,此人名为付长卿,长卿公子借机抚琴一曲,用于表明心迹,倾玉姑娘听出了曲中之意,二人互诉衷肠,后人将那曲子命名曰《凤求凰》;”

    毋澍一边面对着美景,吹着清风,还听得十分认真,连连点头;

    “其后,倾玉姑娘父母得知长卿公子如今正在京中为官,这与毋氏家规相悖,本就不耻于他与长卿公子的私相授受,便以家族利益要挟要其作出抉择;熟料毋倾玉索性抛了一切荣华与富贵,以死相逼,只求追随长卿公子而去。”

    “当长卿公子无意间得知了毋氏之家规,竟是毅然决然辞了官;于是,二人便定居在了这临江边,靠打鱼、卖酒为生,恩爱无比。”

    听到此处,她眼眸微动,不由让人生出了几分对美好感情的憧憬,转眸望了望那人俊俏无比的侧颜,正欲收回目光之际,对方转头弯唇一笑。

    她也不知怎的,好似呼吸停滞了一瞬,急忙敛眸,或许是景色太美,又或许是故事与茶香太过于醉人。

    “只是,这时日一久,免不得生出些嫌隙来。”老先生话锋一转,她的心也跟着提起了半分;又慌忙回转了视线,下意识顺手摸了个杯子抿了口茶;

    祁韫见对方慌张地模样,笑意更浓了,又见她慌乱中摸走了自己的杯子,不由失笑,默默将对方面前的杯子移到了自己这头。

    “但倾玉姑娘在感受到了长卿公子有所动摇之时,忙作赋表明自己的坚定与不渝,最终长卿公子幡然悔悟,一如从前;至此,二人的才与情被我们当地的百姓所传颂,经久不衰。”

    “……”毋澍方才将心放下半分,舒了口气。

    “女子抛弃富贵荣华,男子也不畏世俗家族弃官而来,他们已经是付出自己的所有了,幸而结局是好的;”她望着远处的层岩翠山。

    “可世间之情,摆脱不开琐碎二字,倾玉姑娘只怕暗自承受了不少。”她想起了流云的母亲。

    “心志坚定之人对待情之一字也会极其认真。”

    毋澍疑惑地望向他,这人眸中带了几分认真,好似意有所指。

    可她的思绪很快便被说书的老者再次吸引走了;

    “再说这临江美景,这嘉陵江冲刷至此,放眼望去,乃是被江水与泥沙分化出了两座水中岛屿,一型似日,一型似月,故名曰扶光岛与望舒岛,二岛与江水其中一股形成了一幅阴阳鱼太极图。”

    她方才便已注意到了那处的形势;江边还有许多撒网捕鱼的农人,牡牛的小少年,山水共人,和谐居处;

    不远处还有不少采风作画的,其中两人气质容貌十分突出,她不由多看了两眼,看样子,应当是对父子。

    毋氏久久扎根于此,蜀地山高水险,为了向上天祈福出蜀子女的平安,按照当地习俗每当有人要远行之时,家人都会分别种下一颗桑树、一颗梓树;

    如此一来,身处异乡的子弟,心中会一直怀着对故乡的情愫,事成后及时归来;

    她心头不由默念,桑梓,桑梓,阔别两世,她如今才得以归乡。

    晚膳过后,祁韫便出了门去;

    毋澍忽然想去逛一逛故乡的长街,兴许能回想起些许童年之时的记忆。

    她以为祁韫应当还是会有其他事要忙,便要让青黛竹苓与她一道;

    哪知临出门时,青黛与竹苓不见人影,她只好出来寻人,才出房门却见祁韫似乎是早已等候在了门口;

    祁韫见她还左右张望着寻人,开口道:

    “再不走,可就迟了。”

    她好奇问:“你要与我同去?”

    祁韫面上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

    她抿抿嘴率先下了楼去,只闻后头极轻又稳健的脚步跟了上来。

    端午将至,街边叫卖的人们都提前添上了许多端午要用的物什;绿色箬叶、艾草与菖蒲和彩色风筝、丝线相得益彰。

    不过,毋澍最感兴趣的还是要数吃的;这里的美食不似都城中花样百出或是稀有贵重,但是味道却十分吸引人;

    她循着香味一路走来,已经尝遍了许多味道,这之中许多都是由最简单的白豆腐烹制而成,入口才知;

    “这个倒是又香又辣又麻,十分可口,但是就是这辣偏酸了些,用的是茱萸,不如上次在都城吃过的一家古董羹;那个那个东西叫做什么来着……啊,是番椒。”她一边回味一边念叨着。

    “那味道真的十分地适宜用来充当辣这一味料,你可知……”她终于意识到与祁韫说这些说不通,不敢说是对牛弹琴,至少也是话不投机了;

    一则祁韫是建邺人士,自然是不喜吃麻辣,二来嘛,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一月也难见他吃多少食物。

    但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接过了话茬:

    “看来,这番椒很受你喜爱?”

    她埋头颔首:“自然是的,还想着找机会带些种子回去给慧娘种上试试。”

    祁韫不言了,她以为他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便继续向前行去;

    路过一处石桥,见许多人在桥墩处正忙着清洗什么;一边还在热聊;

    还有几名孩童在岸边不远处吃着糖葫芦;一旁有些妇人看护着;

    “娘,爹爹他们洗这个用来干啥子?”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一名肤白面善的妇人耐心地解释道:

    “这个啊,是端午要用来划的舟。”

    “小舟为何长这个模样?我在年画上见过,这是龙,为何不能是虎豹?或是野熊?”

    毋澍闻言便也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稚嫩孩童;

    妇人思索了一下,面上露出些难色,只能道:

    “这啊,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等你长大就晓得了。”

    “娘,福儿现在就想知道嘛,娘……”稚童拉着妇人的衣摆,一旁的几名妇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开始细声撇开话头哄那孩童;

    那孩童撒娇吵闹间,手上的糖葫芦忽落入了水中;稚童嚎啕大哭起来。

    水边的一位年轻男子,连忙跑上岸来一齐安慰,问清原委之后便再要去买一串来;才起身,便见一对男女走上前来,女子手中拿着串糖葫芦;

    毋澍走近蹲下了来,将糖葫芦温柔地递了上去:

    “呐,不要哭了,好不好?”

    祁韫连忙向一旁的几人行礼:

    “打扰了几位,内人见这稚子惹人怜爱,还请宽恕我们的唐突。”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也都纷纷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年轻的憨厚男子连连摆手:

    “不妨事不妨事,倒是多谢你们了!”

    方才那妇人也见了对方停下去买糖葫芦的一幕,急忙让那稚童道谢。

    稚童还抽泣着,眼睛睁开了些,泪水还未干,破涕而笑;

    “谢,谢谢大姐姐!还有,叔叔!”

    毋澍温柔地笑着道:“不用伤心,冰糖葫芦啊,水里的鱼儿也很喜欢吃,它们也会很感谢你的。”

    祁韫:……他不动声色瞧了一眼她,好似丝毫没有注意到;

    稚童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是在认真思考,随即便笑着重重点了几点头;

    她只觉这娃娃真的是有些不同于这个年纪的认真,又反问他:

    “你想知道为何是龙舟?不是虎舟,也不是豹舟、熊舟?”

    稚童闻言连忙揩揩眼泪,点头如捣蒜;

    “你看天上!”她轻轻掰过他的双肩,“这边,这边,这一片星星连起来一看,似什么?”

    妇人们温柔笑着看这并排蹲着的女子与稚童;

    “有弯曲的身子,有爪子……”

    “非常对,还有呢?你看最低那处。”她继续引导着;

    稚童惊喜地道:“还有,那是,那是犄角吗?” 随即惊喜道:

    “是龙!是传说中的龙!”

    她笑着颔首:

    “再过几日啊,便是端午,这条巨龙啊,就会不知不觉间走到夜空当中来。”

    “老祖宗们为它取名叫做苍龙,一年之中只有这一个时节,苍龙距离我们最近,便在这日祈福祝祷。”

    “福儿懂了,离得近所以听得见;”

    “五月五,端午节!所以划龙舟!”福儿几乎是手舞足蹈,十分滑稽可爱;

    众人见状纷纷都笑了起来,年轻男子面上笑容不变,问道:

    “二位是江南人吧?”

    祁韫答道:“不错,经商路过此地,便想着游玩一番。”

    一位妇人热情地道:“既然来了,便多留些天数,眼下端午之际,还有许多有趣之事呢!”

    “自然是要的,多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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