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祁韫正在毋澍房中细说毋家近况;

    毋澍思索着:“那,此时倒是个好时机,依你所说,这蓬州毋氏毋初萤这一辈如今只有她一人,她也仅有一个儿子,其他都是旁支,我叔父是上了族谱的,拿回毋家产业也无可厚非。”

    祁韫颔首:“不错,不过你似乎忘了,你才是毋氏的唯一血脉了……哦,你还不知,这毋初萤并非老家主所出,是收养而来。”

    她向他投去一记眼神刀;

    他无奈道:“这偌大的毋氏,你不要?有些可惜了。”

    她突然瞥了他一眼:“怎么,大名鼎鼎的白玉郎君!还看中这小小一个毋氏?话说,我还不知,你为何会执着于经商?”

    毋骞将白玉郎君名下的现有产业都给她细数了一遍,近到朝廷,远至西域,许多行业背后都有白玉郎君的影子,也难怪未来白玉郎君的名声会愈发响亮。

    她腹诽:大将军府的嫡长子,身怀绝技,即使口不能言,也用不着如此艰辛去打拼这么多产业吧?

    祁韫顿了一顿,心中千言万语,到了嘴中却只余云淡风轻的一句:

    “想做,便做了。”

    “哪里消息多,我便往哪里钻研,至于其他的,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她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又道:

    “雪夜那回,我便发觉了你身上那许多旧伤,不知多少次九死一生,就为了拼这些俗物?我倒是不知,身外物值得冒如此之多的风险。”

    “最终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拿命换又如何?”他说的是心底的真实想法;

    “关于人性,太过于复杂,我总是有诸多不懂。”

    两世了,她总是参不透人心,人世;芹娘如此,芹娘母亲也是如此,若不是为着她,先保全自己,许多人也不会因此心伤;

    她总是在想,如果自己从未存在过,是不是所有人的命运都会不同。

    祁韫望着她:“你这一路,不也数次曾向陌路人伸出援手?你当时可曾计较过后果?”

    她只答:“不过是怕问心有愧。”

    上一世,提线木偶般无心地走了半生,如今重活一世,总是时常心怀愧疚,这愧疚似乎永远难以弥补。

    “那我认为,有的人,有的事,就是值得。只有当自己心知值得之时,才会奋不顾身。”他眸光带着探寻,想知晓她的重重心事;

    她这才又望向他,此刻他的神情不似平常那般,她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竟一时无话。

    ……

    一行人选择在几日后,来到了毋氏祖宅,彼时依稀可见毋氏昔日的辉煌;

    毋澍盯着门口两尊庄严的石狮,看了许久;牌匾的精致华丽不输京中王府,但其上风霜的痕迹明示着它早已历经沧桑。

    来之时,祁韫便已说过毋氏暗卫遍布,但也没有那般厉害,不若正大光明从正门入内,见机行事;

    毋骞不由地暗自感慨:十年春秋,物是人非;

    “叔父,你说她会让我们进吗?”

    毋骞摇头:“毋初萤此人性格难测,倒也不是个怕事的,恐怕,丝毫不惧我们找上门来。”

    “既如此,倒也免了不少口水周折了。”她暗暗捏了捏袖中的朱磬石。

    不出毋骞所料,护卫得到了主人授意,将三人和气请了进去;

    入了厅中,毋澍不动声色打量上下,说是雕梁画栋也不为过,虽说是有些年岁了,但是所用材料、工艺,如今即使有人想花重金复刻,怕都是极难的;

    更别提其间的宝瓶玉石更是举世罕见,按理说如今毋氏急需应急,厅中陈设依旧奢华;不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亦或是宁要体面不论里子。

    有几名婢女恭敬奉上了茶水:

    “几位用茶,我们家主一会儿便到。”

    三人皆颔首示意,又面面相觑,似乎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毋氏如今与毒渊牵扯不浅,谁敢饮下这些个茶水;

    毋澍更是恐避之不及,这噬神蛊如今是对她有益,但并不代表她真是百毒不侵,这任何药与蛊在她体内都是先起作用,其后再慢慢消失的。

    少顷,只见一人出现在了院前,毋澍早已听到了脚步声,并无武艺,但是端看气势遍十分之不容人小觑;

    毋初萤才至门口,便道:“你我从前也是一同入过家塾的,如今,既带了晚辈同来,竟连茶水都不敢饮一杯?”

    毋初萤着一套沉稳的雪青色广袖三重衣,大袖随着步伐微微轻盈挥动;并未在几人身边停留,径直往主座上去了。

    她顺手便拿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茶;嘴角轻扬,似乎是在嘲笑毋骞几人的谨小慎微。

    毋骞正色道:“从前是从前,如今,在下只不过是苟且偷生之辈,仗着还有些气力,特意替人来讨份公道,其余的自是不敢多碰。”

    毋初萤神色不变,问:“哦?不知替谁人,又是讨什么公道?”

    “当年我也是临危受命,不得已接下这家主之位,若是因着此事便有人怀恨在心,我自是不肯依的。”

    毋骞变了脸色,道:

    “哼!人在做,天在看,当年之事,你心知肚明,又何必这般巧言令色。”

    “名不正言不顺之名可以一笔带过,赶尽杀绝之恶行则是无论如何也洗不脱的。”

    毋初萤面上不悦才现: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长进,真不知当初阿兄是看中了你什么。”

    毋骞起身,愤怒道:

    “你提起兄长,可曾心中有愧?他泉下有知,哪敢再应你这一声阿兄?”

    “我们已经去请毋氏几位长老了,今日索性一并说清了这所有的事,你当日做下的因果,如今也该还了。”

    毋初萤冷笑:“那些老东西不过是倚老卖老,如今哪有可堪倚靠之人?还不是就走个过场。”

    毋骞气得一甩袖,半晌说不出话来;

    毋澍暗道,似乎毋初萤是料定了他们今日闹不出何大风浪;不过这般坦然她倒是千万没有想到的。

    毋初萤见毋骞语塞,又看了看一旁始终沉默的两人,又道:

    “倒是好一对壁人,不过看样子是中看不中用的多。”

    祁韫闻言挑眉望向毋澍,她来时便嘱咐过,这事用不着他插手。

    毋澍泰然自若:

    “姑姑许是这些年太过于操劳了,竟连亲侄女都认不出了?”

    毋初萤心中先是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打量起了面前的少女,年纪不大,与当年的那张脸却难以重合起来,只是面前的少女,不像阿兄也不像那人。

    她冷哼一声道:“空口无凭,随意打发个年纪相仿的,便喊我作姑姑了?这是哪来的理?”

    毋澍毫不意外,掏出了袖中之物,道:

    “是真是假,只需瞧这个便知。”

    毋初萤看见那东西的一瞬间,倏地便起了身,那物什她不会看错,如此多年了杳无音讯,乌融的人前些日子说是在黔中又有了眉目,原来便是遇见了毋骞这一行人。

    毋澍从容笑着:“或许你还可以有其他的法子验证一二。”

    毋初萤咬着牙,笑得讽刺:“不必了,你一笑,我便认出来了,与毋声栩惹人厌的笑容如出一辙。”还有那种语气,笑容刺眼,语气也刺耳。

    毋澍一时愣住了,她看了一眼毋骞,原来这便是叔父所说的性情难测。

    说起来,倒是多此一举去请那些老头了,一是没有实权,一是毋初萤竟如此轻易承认了她的身份。

    “母亲!”

    一阵稚嫩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接着愈发近了;

    一名孩童自厅外跑来,后头跟着一名男子;

    原本镇静的毋初萤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潇儿,不是让你跟着你父亲吗?”语气却是带着些责备,望向那男子;

    顾珅按例向众人见礼,他并不知几人的来历和身份;

    顾珅道:“潇儿,你母亲在谈正事,我们先去书房等着吧。”

    毋鸣潇却是不听顾珅的温劝和毋初萤的喝止,径直走到了毋澍跟前,行了一大礼;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眼神却让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毋鸣潇道:“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来,前些日子母亲和人说的我都听见了,算一算你早就该寻来了。”

    毋初萤先是震惊,眉头一皱便要斥责,顾珅忙道:

    “潇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毋潇鸣继续道:“母亲,父亲,既然人家寻来了,便将一切奉还了就是。”

    “但是,你们要答应,放过我母亲。”

    毋澍很是意外这略显老成的孩童一番自说自话:

    “你倒是说说看,你母亲欠我什么,我又为何要放过你母亲。”

    毋鸣潇也不怕,回道:“你不过是为旧仇怨而来,一则是舅舅与舅母之死,一则是毋氏家产;我可以保证,我母亲绝不是那等谋财害命之人。”

    毋骞十分吃惊,这小少年竟有如此的魄力,倒是不由高看了他几分。

    毋初萤紧紧揪住了帕子,茫然望向顾珅,顾珅只微微摇了摇头。

    毋鸣潇庄重道:“是故,毋氏还与你,其他的便,便一笔勾销。”

    毋澍轻笑:“你这小少年说得轻巧,你的信任,能当作证物?”

    毋鸣潇立即答道:“那你又有何凭证,是我母亲害死了他们?”

    她又问道:“你可知你听见的,与你母亲商议事情之人的身份?”

    毋鸣潇疑惑地摇了摇头;

    毋澍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

    “你不知,所以,你无法为你母亲正名。”眸中盛满了认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毋鸣潇有些泄了气,但他仍然相信自己的母亲。

    毋初萤道:“够了,他不过是个孩子,潇儿,你先下去吧。”

    毋初萤对着毋鸣潇倒是比想象中的温和,毋澍心想,她原以为这冷心冷情的姑姑永远都只有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毋鸣潇却摇了摇头,回头坚定道:

    “母亲,我与父亲与你在一处,生死都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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