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们怎么也被抓来了?”

    被推搡进柴房时,里面已有了一众愁眉苦脸的难兄难弟,都是跑商的男子,饿得面黄肌瘦。

    楚琛瞥着楚越,无奈道:“往冀门寻亲,没想到遇上了山匪。”

    一个青年男子气愤道:“要我说就不该接这桩生意,都是当家的贪利,骗我们说不敢得罪宫里的贵人。”

    楚越泰然自若:“那真是当家的见钱眼开了!”丝毫不提自己就是那个不能得罪的贵人,出了十倍的价钱。

    众人闷在柴房里头担惊受怕,尚不知山匪要如何处置他们、能否被赎回家去,陡然见到两个年轻女子,不由得兴奋起来,纷纷诉起苦水。

    在楚越的胡说八道下,她和楚琛已然变成了“平步青云的三品大官与被抛弃的发妻的一双儿女,因不堪恶毒继室折辱,又听闻母亲病重连夜出走回乡。”

    “我要留给母亲看病的碎银都被抢走了,那是我每月的月例一点点攒下来的。”楚越垂头抹眼睛,衣袖上不见水迹,旁人一叠声地安慰着。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孝子贤孙,楚琛麻木想到。

    “方才说你们当家,他是知道冀门路不得行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有人长叹了一声,“要上下打点麻烦得紧,现在镖局听到冀门二字也是不接客的,油水又少,没人乐意来。”

    这上下打点说的隐晦,楚越点了点楚琛肩膀,他倒是一怔。

    隐约听到一声极轻的□□,楚越四处张望,问道:“是不是有人受伤了,我来时见路上有血迹,那些歹人又有刀剑。”

    方才说话的人却不再言语,都看向别处。

    终于有个年岁大些的冷笑出声:“自然是有的,我们都是楼家商铺的伙计,昨日遇到这群畜生时别人见刀就跪下了,镖师更是跑得飞快,居然还有个不自量力的傻子被砍了两刀都要护着粮货。”

    “他就卧在东边的墙根,不知断气了没,那犟种不要人近身,也没人有心思照看。”

    那瘦弱少年蜷在墙角,离众人远远的,不言不语,乍一看都不知那团稻草下有活物。

    他听见轻轻脚步声,眼睛也不睁:“死不了。”

    楚越仍不走,蹲身查看那狰狞的伤口,昏暗中嶙峋的脊背上两寸来长的伤口裸露,可见森森白骨,鲜血凝结,都已牢牢粘在衣上,杂着干草沙砾。

    少年伤得极重,不知还能扛多久,楚越撕下裙摆草草包扎。

    “……腌臜……别污了姑娘眼睛……”他声音嘶哑,已差点说不出话来。

    未出阁的女儿此举有些不妥,夏安跟在一旁想要劝阻,看了惨状又于心不忍,便也上手帮忙搬动些。

    “要我说姑娘别理他,早知是来送死的,多少钱我也不来了。”

    “沾上这小子就没好事情,大少爷看不顺眼他,何苦带上我们?”

    “姑娘是个菩萨心肠的,可别被那狼心狗肺的小子反咬一口了再后悔咯。”旁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楚越罔若未闻,径直在少年身边坐下,楚琛也跟了过来,并不置喙。

    冬暮早合,夜色沉沉,此地无吃食也无清水,遑论伤药,看守们更是不在意人命,只能静观其变。

    楚越依偎在夏安身边浅寐,忽然觉察身边夏安一番凌厉动作,楚琛更是站了起来。

    黑暗中传来男人低低的淫邪粗喘,楚越听动静竟是不止一个人,想来是看见楚越主仆两女相貌姣好,楚琛又是个少年书生,便心生歹念。

    不想没遇上软柿子,被暗里反打痛呼连连。

    他们占不到便宜,恨恨唾了一句“晦气”,不甘心地退去了,柴房里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何人贪花好色。

    楚越被这么一闹,睡意全无,她坐直了沉思,手边似乎碰到了什么暖烘烘的,她一惊,伸手一探,竟是那重伤少年发起了高热。

    顾不得其他,楚越只好大喊了一声:“冬宁!”

    屋顶顷刻间被砸穿,跳下一个黑漆漆的人来,以为楚越有什么危险,连着屋外也接连响起打斗声,再过一阵房门打开,外头雪映月光,晃得里间人睁不开眼。

    “殿下,恕属下来迟!”冬宁和丛霄两个影卫分属楚越和楚琛,进屋半跪行礼,门外仍站着一个陌生魁梧男人。

    “统共来了多少人?”

    “二十有七。”冬宁答道。

    楚琛知道有人跟着,不知道有这样多,揶揄道:“早知你带着黄雀来的,我也不多挨两拳。”

    丛霄倒也利落:“殿下好清净自由,命属下非性命攸关不得现身。”

    “我出宫时不安心,特从父皇面前走的,他应允了不拦我出宫,肯定要派人跟着。”楚越回想进山寨时的光景,她佯装害怕,都一一留心,“我估摸山中匪徒,不下百人,都是行伍出身,训练有素,有铁器刀剑,不知有无火炮铳枪。再者,往来粮货众多,不知他们如何处置,多半官匪勾结,不知背后是何人指使。”

    楚越叹口气,指了指昏迷过去的少年,说道:“无论如何,先派人送这孩子下山去,寻个医馆看看。”

    “大人,那我们呢?”畏缩在屋里旁观的其他人急切出了声,有人听见一口一个殿下,肠子已是悔青了。

    外间那男子抬脚走进来行礼,肃然道:“臣等受命保护两位殿下,不得分心。”

    “看你服饰应为影卫提举正,冬宁不算你的人,那我差遣他也无妨。”楚越逆光打量这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名叫丛霆。”丛霆身量极高,跪下仍能平视,沉声如霆。

    “好,丛霆,眼下你有何打算。”

    “待寻架马车来,不出一炷香,臣等便可护殿下们安然下山。”

    “若是带上这个商队呢?”楚越环顾周遭十数位平民。

    “寸步难行。”丛霆坦言相告,饥民乏力,虽成年男子,对敌却无抗衡之力,只能沦为累赘。

    “你的人可将这座山查探清楚了?” 见丛霆点头,楚越略加思索,吩咐道:“看守已被打昏过去,不多时巡夜的人也要发现我们,不如把水搅浑,趁乱逃走。我见寨中有酒坛,你带人拣大的营帐泼全了放火,再到收缴的马车处与我们汇合。”

    少女声音清脆娇嫩,年纪虽小,已自然而然有股威严气象,言语间不容置疑,丛霆本有轻视之意,不由得执礼甚恭。

    眼见远处冒起浓浓黑烟,火光烈烈,楚越知丛霆是个雷厉风行的,她所想不错,这行匪徒还带着军中习性,御寒治伤多用烈酒。

    “你们若想跟着下山便跟着来,能不能混上马车全凭各人本事。夏安,哪些人是方才与你们动过手的,一人打一耳光去。”丛霄引路,楚越还记着一笔账,头也不回,听任“啪啪”声清脆作响。

    “冬宁,你抱墙角的孩子走,仔细他身上有伤。”

    冬宁犹豫了一瞬,瞅着夏安眼色,俯身抱起少年随行,看到伤势暗自心惊。

    楚越体弱,走了一段已是娇喘微微,楚琛回头见了,蹲身背了她走,罕见地沉默了。

    影卫最重隐匿身形,一路上只见黑影掠过,交手一二匪徒便倒下,终不知人数几何。

    丛霆等人一人可造十人声势,只怕匪首是个有见识的,没能被绊住脚步。

    匪寨不算森严,赃物所在之处齐齐整整,只解了马去,显然都未卸货,唯独楚琛的马车是搜刮干净。

    男人们急着系马去了,留楚越数着货数。

    楚越觑见几个商铺伙计眼神躲闪、神色张皇,只想快些夺路而逃,暗道不妙,随手拎了粮袋一角,沉得古怪,一时怒从心头起,竟将一袋米粮踹下车去,破裂倾洒出砂石。

    她尚怀希望,与夏安一辆一辆车巡过,只有头一辆载了一层掩人耳目的大米。

    “好一个楼家商铺!好一个偷梁换柱!”楚越气极反笑,她冷眼旁观男人们彼此争斗,抢了马儿便要奔逃,才走了两步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是软筋散。”夏安拾了长刀护在楚越身边,时辰已过,丛霆迟迟未带人出现,想来苦战不能脱身。

    昔年太祖皇帝打江山时,麾下无往不利的精兵有二,一为赵家金钩卫,一为方家玉带血,而这影卫的前身,便是方家归隐后改名换姓的玉带血!

    忠心不疑,纵然人数悬殊,能与玉带血缠斗不休的玉泉山匪,底细似乎不只是行伍出身那么简单。

    现在看来,胆敢惊扰太子回京车驾的,应当就是这帮匪徒。

    不过是从梦中细枝末节里推敲,楚越越发笃定,万幸未雨绸缪,带了影卫上路。

    忽然传来呼喊,楚琛驾着一架从他处寻得的马车赶到,几个黑衣影卫将其他叫骂的人悉数拦住,护着几人上了车,又分出人手朝着反方向去了。

    夏安见楚越放心不下,频频回望,安慰道:“只要两位殿下脱险,影卫自有办法全身而退,那些平民亦非妇孺,常年行商可以自保。”

    她却见楚越瞪目而视,脸上满是惊骇之色,转头一看,也呆住了。

    眼看就要行出寨门,远处一座哨塔上,一道缀着猩红火光的弩箭,赫然瞄准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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