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

    已经躺了很久的司宥安彻底躺不住了。

    他坐起身来,浑身发软,白色的寝衣虚虚拢在身上,露出泛着青色脉络的脖颈。

    这是常年多病导致的体弱,谁也没有办法让他痊愈起来。

    司宥安厌恶这副虚弱无力的身体,怀念往日弯弓射雕的日子。

    那时他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哪怕几夜不睡,也不会有半分不适。

    更加不会如现在这般不抗药性,只是一些劣质的蒙汗药便让他多日躺在屋内,晒不到阳光,也不做了任何事情。

    他伸出手对准窗外升起的太阳,泛红的疤痕在他手心十分突兀。

    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张冷静自持的坚毅面容。

    她应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吧....

    司宥安回忆起少女说起自己希望接母亲来神都治病时语气上的希翼,良久才渐渐平复自己烦躁的思绪。

    若是苍京国的百姓都能如少女一样,有着可以看得见的未来,就好了....

    ***

    “殿下,这是今日的邸报。”随行的奴仆将一份泛黄的邸报双手托起递到司宥安面前。

    司宥安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前些时日火烧货船,官府救助被拐百姓的通告,又翻了一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双眼细长,鼻梁高挺,一张薄唇扯的极开,即使是画像也能看出男人笑的张狂。

    画像下面写着几行字,司宥安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提供此人线索者赏银十两,抓获此人者赏纹银百两。

    这无疑是一张通缉令。

    他语气平淡,指着这行字对着奴仆说道:“让人把赏银提高了,这月之内必须将罪首抓捕归案。”

    “是。”

    司宥安放下手中邸报,眼帘微垂,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除了此人,其余人都是怎么判的?被拐的人可有安全送回?”

    “这....”奴仆迟疑了一瞬,见太子看了过来,连忙回答道:“全都受押天牢只等秋后判决...至于被拐人群,因此次人数颇多,京府衙门资金不够,便发出公函让被拐者户籍地的官员前来述职后带回,不过京府衙门对那些受了伤、不慎残疾的人皆发放了银钱,以供他们在苍京城内的..”

    司宥安沉默不语,半响道:“我父王又是什么意思?”

    “陛、陛下...没有过问此事。”

    司宥安下意识紧抓邸报,暴起的青筋显出了主人心绪的起伏。

    良久他摆了摆手让人下去,忽的他又开口

    “等会儿。”

    奴仆停下。

    “一会安排下去,我要去见大神官。”

    奴仆顿了一下,司宥安看了过来,目光平淡却毋庸置疑:“怎么,父王不想让我见大神官吗?”

    跟文帝不同的是,司宥安并不喜欢这所神宫,也不信任所谓的神官。

    在他出生前,神官断言文帝活不过五十,后又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

    随口两句话,险些引起苍京两次内乱争斗,更是勾得外敌不断入侵试探。

    简直妖言惑众。

    若不是这次文帝趁他昏迷将他送了进来,他是不会踏入神宫半步的。

    尽管他并未表露半分,但是大神官好像知道一般,尽可能少的出现在他面前,少数出现的几次却也都是他受难的时候。

    想起大神官那张悲天悯人,句句劝人顺应天命的样子,司宥安就下意识皱眉。

    苍京国的百姓不能生活在虚无的恐惧中。

    他看向奴仆的目光不怒而威 ,将人吓的跪在地上,颤抖回答:“不、不是。回殿下,大神官又闭关了。”

    司宥安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寒气自下往上,不顾众人的阻拦,他随意披上一件宽大的白色衣服,脚踩单薄木屐,扔下一句’谁也不许跟来’便推门向外走去。

    **

    大神官果然闭关了。

    司宥安看着紧闭的宫殿,胸腔上下起伏,显然是气狠了。

    他知道为什么文帝对此事不过问,无非是大神官说了什么,不然怎么他一到神宫,原本还全力追击匪首的父王忽然就中断了此事。

    可如今大神官避而不见,显然是不想让他查下去。

    想到一船被拐百姓,司宥安额角青筋鼓动,一股戾气在胸腔横冲直撞,身体又开始痛了起来,他捂住嘴,低咳了两声,最后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转身离去。

    他气势汹汹,此时也无可奈何。

    大神官一日不说他没事,父王便一日不会让他出神宫。

    自体弱之后,他便鲜少有外出的能力,身边围绕的人又大多被其他人笼络和打压下去,如今好不容易破了一桩案件,救出数百名苍京子民,却不曾想,在匪首失踪后,这起案子居然隐隐就要被摁下去。

    他绝不允许。

    他脚下不停,一路前行,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竟没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路,一路向着不知名的山路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木屐绳断裂,足底打滑,一时间趔趄站不稳,整个人便失了重心猝不及防从一旁的斜坡上滚了下去,直到撞在一颗矮树上才停了下来。

    在重新睁开眼的一瞬间,司宥安便知道自己动不了了,他心知自己本就毫无预料,脚在打滑的一瞬间便扭到了,撞到树干的后背想必已经开始发青泛紫疼的厉害,身体的重量抵着后面的木梢磨到肩骨,终于疼的闷哼一声,使他整个人冷静下来。

    他环视一眼附近,明白自己落入怎样的险境,好在附近并无野兽踪迹,虽会熬上一段时间,但总归会有奴仆找寻而来。

    了解到情况后,他深吸一口气,双眼微阖开始静静等待起来。

    不知等了多久,似有脚步轻微走动的声响,司宥安微阖的双眼蓦地睁开,望见地却不是他一直等待的奴仆,反而是不久前才想起的少女。

    错愕的眼神一瞬间便落入百岁的眼中。

    良久,她道:“....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司宥安扯了扯嘴角:“....姑娘怎么会在此?”

    她抹了一把脸,又看了眼男人望过来带着怀疑的神色,只觉今日出门定时没有看黄历,不然也不会这么巧,居然碰到这个只见过一次面却又恰好知道自己姓名的男人。

    百岁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心中痛哭自己的不幸。

    蹲下身来,伸出手指按了下那红肿的脚腕,突兀的骨头在指下抵住,便知晓怕是骨折了。

    陌生的触感让男人下意识想要缩回脚,却忘了控制力道,一下子扯到伤处,不由闷哼一声,引得百岁看来。

    瞧人满脸惨白,明明痛的额间直冒汗,面上也是一派风轻云淡,不由让百岁道声佩服。

    她从袖口掏出自己的发带,又从地上捡了四个较直的木棍贴在男人的脚踝处固定,青色的发带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末尾绣花处打了个蝴蝶结。

    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男人:“可能坐起来?”

    男人点点头,道了声谢,便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地上忍住背后的疼痛就要正起身来,可他额间薄汗涔涔,尖锐的下颚绷的极紧,瞧着像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也很难稳住身形。

    百岁只好又凑近了些,一把扶住。

    微淡的梨花清香一下扑面而来,此刻完全不同与第一次见面之时的狼狈,少女身上独有的梨花气息让司宥安瞳孔一缩,本能远离。

    可他身后避无可避,一下子又压到了那颗矮树上,剧烈的疼痛从他身后传来,伤上加上,痛哼声就要破口□□出来,却又立马被咽了回去,整个人晃了两下,面色又白了几分。

    百岁连忙稳住,惊讶地看向他:“你慌什么?”

    她并未意识到是自己方才靠的太近,引起男人下意识的紧张,只觉他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才急切了些。

    她将木棍放到男人手里:“握紧了,我拉你上去。”说完,她松开手,见人的确坐稳了,便四周寻找可以拉人上去的柳条或者木棍之类的。

    男人攥紧了手中的木棍,上面好像还有少女遗留下来的温度,一时间只觉手心滚烫,惊觉这根木棍烫手。

    他凝视木棍,微皱眉头,似是不知为什么自己心神不定,想到少女只不过是普通百姓,却在神宫里自由行走,瞧着她穿着的那身灰白神侍服,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直到再次传来声音。

    “欸,拿好。”

    头顶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一根编织成粗麻花的柳条递到了眼前,司宥安抬头望去,少女一手扶着路旁的树干,一手将柳条在手中缠绕几圈对准自己。

    他敛下心神,停止胡思乱想,握住柳条的末端也跟着缠绕了几圈,另一只手撑木棍替代受伤的脚,用出十分力气顺着少女的拉扯爬了上去。

    百岁使了很大劲才将人拉了上来,瞧人已经上来后,她就松开了柳条,将柳条从自己的手掌上剥离下去,露出泛红的肌肤。

    她看了看四周,目前距离最近的也只有她祈福的神庙,于是她道:“能走吗?不能我背你。”

    司宥安闻言,看了一眼百岁,浓郁的睫毛微微一颤,上次是无可奈何,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个姑娘背他了。

    他坚决地摇摇头:“...我可以自己走。”

    百岁看他坚持的模样,行吧,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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