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陈眠,百姓们仿佛等到了救星,眉间惧色微松。

    那眼神倔强的小女孩此刻亦目露喜色,一边帮周边邻里解绑,一边等待陈将军发号施令,捉拿那帮为非作歹的匪徒。

    待陈眠走近,人群中为首的老人走上前去行了个礼,急急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

    陈眠眉心微蹙,耐心听老者将话说完,才默默颔首,抽出了腰间佩剑。

    老者忙道:“陈将军,只是那帮匪徒刚才突然间不知所踪……”

    陈眠嘴角漾起一丝寒意森森的笑,冷冷道:“那是你们的太子将他们隔绝在幻术中了。”

    众人一听,更是放下心来:朝廷果然还是来救他们了!

    陈眠看了看眼前老者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眼神,又扬起视线扫视这蝼蚁般挤在一起的几百民众,唇角冷意更甚,将手中的剑举了起来。

    民众见他扬起剑锋,都以为他要融入幻术中与太子共战敌人,却没想到,手起刀落间,一股血流从方才那老者颈间喷出。

    众人惊得哑了声,只有方才那个眼神倔强的姑娘惊呼出一句:“里长!”

    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噤声、震惊与不解笼罩在人群中,仿若实质。

    他们信赖期盼的陈将军冷笑着,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迹,幽幽道:“而你们,将会是“太子屠城”明明白白的物证。”

    抬手间,几百民众纷纷陷入沉睡,登时倒成一片。接着手掌落下,大团的掌心焰落于人山之中,烈烈燃起。

    陷入沉睡中的人们,被这炽烈火焰烧醒,惨叫着翻滚拍打,又被旁边同样嘶喊着的火人压在身下。一时间,场面宛如炼狱。

    这变故生得突然,墨渊将那帮匪徒打得半死,收了幻术,不成想映入眼帘却是这番惨状,脸色瞬间苍白。

    他怒目看向背着手静静欣赏火焰的陈眠,冷声道:“你真是疯得彻底!”

    陈眠视线从涌动的火焰上敛起,如利刃般扫向墨渊,“我是疯了。”

    “不过,把我逼成疯子的是你们!”他说着,缓步向墨渊走来,“同样的战功,魏巳任职宫中,而我却要戍守边城。为什么?就因为这额间图腾不同?”

    他走到墨渊身前,倾身不断向他逼近。

    墨渊看着他脸上乖张的表情,冷声道:“是。就因为你额间图腾!宫中史书中载:车氏祖先曾官至妖丞,却意图谋反,这原本应是株连族人的罪行,父王念及车丞相过往功绩,只将他一人处以极刑,族中其他人改迁陈氏。”

    陈眠目光微怔,似乎是没听懂。

    墨渊厉声道:“还不明白吗?陈氏本是罪族。父王惜你才能,才破格用你。你却终是重蹈覆辙!”

    陈眠愣住半晌,扯起唇角冷哼一声,兀自道了句:“没想到终是被人利用了。”

    说完他眼神重新狠厉起来,仰头道:“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我已没有回头路,只要杀了你,我的后代就不必再像我这般不得志。”

    “杀了我你就不是叛贼了?”

    陈眠闻言,笑着展臂引墨渊看向那已经烧得焦黑的成山残尸,“杀了你,我便是狠心斩杀疯癫作恶太子的将军,就是保护民众的英雄。而这些就是你的罪证。”

    墨渊冷笑道:“你以为民众会信你?”

    陈眠没有答话,跪在一旁艰难喘息的土匪头子却突然抬起头来。他原本被打的满嘴血沫,只悬着一口气了,此刻却突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溜圆,几乎是嘶吼着表起了忠心:“到时我们都是陈将军的证人,我们能证明,这些百姓都是你杀的!”他用尽气力说完这话,一脸谄媚看向陈眠,期待他心中能因此翻起哪怕一丝感动,出剑杀了这太子,解救自己。

    陈眠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挥手出剑,倒是先让他永远地闭了嘴。

    其它匪徒见头儿丢了性命,颤抖地更厉害了,大气不敢喘一口。

    陈眠用眼神指了指这帮匪徒,唇边带着嘲讽道:“你看,民众怎么想不重要——让他们闭嘴太容易了。关键是那些朝臣怎么想。你觉得他们会支持我,还是会支持你?”

    墨渊想到那些被自己痛殴贬谪过的大官小吏,心下恍然,他恐怕早就看准了这一点,在朝中发展了不少爪牙。

    陈眠见他垂了头不再做声,以为他心理防线已经崩溃,抬手将剑锋架到他颈间。

    他等着看他跪地求饶,崩溃嘶吼,然后在他最狼狈的瞬间一剑斩了他的命脉。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是一声轻笑。

    陈眠面上的神情一滞,莫名恼怒,厉声道:“现在我就送你上路,去见你舍命相护的百姓……”

    “你好像忘了……”墨渊说着抬起头来,视线中毫无陈眠期待的惊恐和溃败,而是带着浓重的嘲讽意味,直视陈眠,缓缓道,“我会幻术。”

    陈眠心下一惊,剑锋即刻收拢,护在自己身侧,警惕地四下张望。

    墨渊又轻笑一声,摇摇头,看着他的样子,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怜悯,“错了。幻术捏出来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他说着踱步走向那尸山上渐熄的火苗之中,脚步所到之处,那些百姓的惨烈死状逐渐模糊褪色,终归于无形。

    陈眠瞳孔震动,慌张四顾,发现方才在火焰中挣扎呼喊的百姓竟完好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亲眼目睹他所做之事,民众们皆是一脸震惊与失望。

    不假思索,他再次抬手,打算故技重施,却忽感一阵困意袭来,迷糊中,一个形如自己的镜妖映入眸中,他想质问,想怒吼,但已经无力发声,只觉眼皮犹如万斤,重重合上。

    墨渊恨不得将这杀父贼人立刻碾成肉糜,掌间凝起万钧妖力正欲出掌,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太子且慢。”

    循声望去,正是白衣道人。

    “太子,此人暂时还杀不得。”白衣道人走到墨渊身前,伸手轻轻按住他掌间蓄势待发的妖力。

    虽心知这般发展应是白衣道人从众多办法中选出的最优解,但他仍是不免有些怨怼,冷声道:“军师救这反贼倒是来得及时。”

    白衣道人听出他话中阴阳,并不生气,反而面色和煦道:“老朽是来救太子的。”说着,他一甩拂尘示意墨渊去听城外动静。

    一片安静之中,隐约传来远处马匹和步兵行路的声音,是戍边军队遥遥赶来。

    陈眠在军中威望很高,这军队到来后见到自己将军被杀,不免与墨渊死战。虽墨渊与他们一战并不吃力,但这也便做实了他屠害士兵的名头,而且与守卫边关的战士为敌也绝非他的本意。

    白衣道人不疾不徐道:“太子须得销声匿迹一段时间。陈眠有将才却无君德,待他上位三年,军民百姓认清他的面目,且朝中他的同伙爪牙亦浮出水面,到时再一举将其拔除。”

    到此鹿黎总算明白了墨渊会被封锁妖力和记忆,送去人间藏匿的真相。

    封锁妖力是为了让陈眠一党难以寻觅,让墨渊能安稳隐匿于人间。

    然而将这杀父灭国之仇压抑于心三年,任凭再坚强的心智,也难免饱受怨恨与愤怒的折磨,恐怕白衣道人便是为了他不受心魔之扰,才将他的记忆一同封住。

    白衣道人缓缓抬手,掌心幻化出妖力凝成的圆环状光斑。鹿黎瞬间反应过来——那就是墨渊腕间封住他妖力的纹样!

    “等一下。”鹿黎幻化回自己原本的身形,上前问道,“老人家,三年后这腕间纹样要如何破解?”

    墨渊亦看向他,面露疑问。

    白衣道人看着他俩,眼中盈着笑意道:“用这纹样封住就无法解了。三年后姑娘陪他捉妖,积累妖丹妖力便可。”他目光柔和亲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语气平和亲近,仿若与一个老友对谈。

    鹿黎蹙眉道:“不行,三年后出现了变故,墨渊现在需要解封他原本的妖力才能活下来。”

    墨渊闻言,微露讶色,这才了然为何她会突然回溯时间出现在这里。

    老者却不吃惊,只是轻轻颔首,问道:“那姑娘有更好的办法吗?”他语气温和中带着些许启示的意味。

    鹿黎福至心灵,点头道:“有。用这个来封住墨渊的妖力即可。这个是可逆的。”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上前去,正是掌狱仙人改造过的银质手环。

    老者笑着点头,却并不伸手去接,“那就请姑娘为他戴上。”

    鹿黎心道有理,这银环须得戴的人方能解开,如此一来,她此番回去便可以立刻为墨渊解开封印,不必再去寻这老者帮忙。

    但这举动,对墨渊来说,意味着将自己全部的妖力寄托在她的身上,需要墨渊对她的绝对信任。

    鹿黎拿着手环,抬眸看向墨渊,眼神中带着征求。

    本以为他要犹豫许久,却不想他直接伸手将她拿着银环的手牵到自己腕边。

    “我们三年后见。”他看着她柔声说道,目光中坚定中有几许不舍。

    鹿黎毅然点头,在他耳边轻语几句,将银环戴在他的手上,卡针旋转,他的妖力被尽数封闭。

    接着白衣道人拂尘挥过,墨渊便失去了意识,鹿黎知道,他再次醒来时,会发现自己身处花田,群蜂环绕——那时的他已经失去全部的记忆。

    城外马蹄声渐渐清晰,鹿黎道:“您先带墨渊离开,我来善后。”

    说罢她似乎想起什么,又道:“麻烦您让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苏醒,不然……他可能会留下心理阴影。”

    白衣道人点头答应,带着墨渊跃出城去。

    鹿黎启了镜妖妖丹,幻化做墨渊的模样,仿用幻术,为自己和城中百姓隐去身形,带着他们快速从侧门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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