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让你去那边等我,怎么还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菟文微松了一口气,眯起眼睛来,逆着光看清来人——正是墨渊。

    她自嘲地笑笑,想来方才是自己精神太过紧绷,竟然觉得那脚步声不似墨渊。

    她敛了短刀,柔声道:“我想跟渊儿哥哥一同回去。”

    墨渊走过来,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发,笑道:“走吧。”

    虽心知陈眠虽有带兵之能却无治国之德,墨渊早就对妖界百姓如今生活的困境有所预测,但当真正看到的时候,他还是心下一寒。

    短短千日,原本绵延天际的花田麦田如今都已荒芜,到处人际萧索,四下残垣断壁,早已不是曾经那般和乐安逸的模样。

    墨渊拉住一个蹒跚而行的白须老妖,问清了缘由:陈眠上位后一直在征兵,各地壮一点的妖都被拉去扩充军队,留下的老妖与幼童生活自然困苦起来。

    目送那老妖走远,墨渊面色凝重沉默前行。

    菟文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道:“渊儿哥哥,在想什么?”

    墨渊眺着远方,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我在想,这皇位究竟有多重要。”

    菟文似乎没听懂,眨眨眼问:“渊儿哥哥是什么意思?”

    “对我来说,它可能只是一份责任。对陈眠来说,这皇位可能是发泄心中不忿的筹码。”墨渊敛了视线,声音愈加低沉,“但对百姓来说,这皇位若是落在无德之人手里,便可能是半生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菟文似懂非懂点着头道:“渊儿哥哥,你别伤心,会好起来的。”

    墨渊脚下一顿,看向菟文,眸色深沉,似有复杂情绪其中。

    沉吟片刻,他抬手轻柔理顺她额前的几丝秀发,微凉的手掌顺势抚上她的脸颊。

    这姿势暧昧,菟文一时有些心慌。

    墨渊向来做事桀骜,为人亦孤傲。哪怕之前在宫中与他一同读书,他也从未主动这般与她有肢体接触。

    眼见墨渊的脸越来越近,目光中情绪不明,看得菟文不由想后退。

    终于他不再靠近,开口柔声道:“该伤心的不是我,而是在这背后推波助澜之人。你说对不对?”

    菟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状况吓住,脑中一片空白,嘴巴却不由道:“不……不……”

    墨渊看着她惊慌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将手敛回,直起身来。

    没有了墨渊的逼近,思维终于得以继续。她脸色涨红,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道:“不知还有幕后之人?渊儿哥哥可有什么线索?”

    墨渊看着她,似有不解:“什么幕后之人?我说的是背后推波助澜之人,不就是陈眠吗?”

    菟文舒出一口气道:“原来是这个意思。那我们这就去寻陈眠吗?”

    墨渊摇摇头,“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许阳看到墨渊的时候,身边练习妖术攻击的孩童正在疯狂用妖力击打跟前的稻草靶子。

    在孩子们掌中发散出的一道道或微弱或耀眼的光束中,她一眼便认出了来人——太子回来了!

    她快速整理一下衣服,迎到墨渊面前,恭敬行礼。

    墨渊扶她起身,三年过去,她眼中仍矍铄有光,个头还高了许多,轻薄衣衫下,隐隐露出更加结实的小臂肌肉,看来真的有在认真练兵。

    这是墨渊回到妖界后,头一回感受到一丝欣慰。

    练习妖术的孩童们,见头儿对来人如此行礼,亦纷纷效仿。

    墨渊见状不由笑道:“许教头果然很有威望。”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许阳听到这话竟有些不好意思,她挠挠头,垂眸道:“不是不是。是太子自带威严。”

    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一拍脑门道:“我这就去告诉里长和村民们,太子回来了!今晚得弄点好吃食为太子接风。”

    墨渊拉住她,正色道:“宴还是得胜之后再吃。只是天色有些晚了,我们今日恐怕要在这里借宿一宿。”

    许阳忙应道:“当然当然。太子您可以住在里长家,阿姐与我同住即可。”

    她说着探出头去,这才发觉墨渊身后跟着的这女子,并不是三年前与他同行的那位镜妖阿姐,一时心中有些怅然。

    出神几秒,她才敛回视线,正见墨渊笑意盈眸,点头请她带路。

    她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恍惚,心中不由纳闷:三年前明明只是远远看到过太子,未曾与他有过接触,为何总觉得他的眼神如此熟悉呢?

    一边心下纳罕她一边解散了练兵的孩子们,带着墨渊二人往山中走去。

    山里夜雾浓,村民很早便闭户歇息。

    里长将家里最新的被褥抱进侧屋,见太子正坐在窗前,待再走近些,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才看清,他正对着手中那枚双面雕的玉坠子出神。

    将被褥放到床上,他在其身侧站定,轻声道:“太子,您吩咐的事情已经传达到了。”

    墨渊的视线从玉坠上敛回,向里长道谢。

    里长道:“您千万莫要道谢。当年您救了我们,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呢。再说如今逆贼称王,百姓民不聊生,救己于水火,我们出一份力是应该的。”

    墨渊郑重点头,想到白天所见,一时心中热血涌动,不由将手中的玉坠子攥得更紧。

    里长笑道:“我看太子对这坠子格外珍重,想必这玉坠颇有来历。”

    墨渊神色微怔,旋即微笑道:“是一位故人所赠。他曾告诫我:笑对百姓,怒刺恶人。明日是时候露出咱们青面罗刹的一面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墨渊菟文离开时已经接近正午。

    浓雾未散,菟文只觉一路上所见村民比昨日更少了,连热情借宿给她的那个姑娘,也未出现。山风微凉,她竟无端感到几丝阴森。

    里长将二人送到山口辞行后,转身隐入浓浓雾霭之中。

    “没想到这儿竟然有隐居的村民。”菟文垂眸自语。

    “嗯,是呀。我们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墨渊顿了顿问道,“昨夜睡的可好?”

    “嗯,可能是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菟文道。

    墨渊浅笑不语,启了妖力向京城方向飞去。

    夕阳的余晖如碎金子般洒在身上,晒得皇宫入口当值的识气妖浑身懒洋洋的。

    以前老妖皇在的时候,宫中施有妖术禁咒,他们是不用做值守宫门这种无聊差事的。

    然而,自打三年前陈将军代掌宫中大权,他就被魏将军从巡兵队调到了宫里,每天与几个识气妖兄弟轮流值守皇宫入口。

    想到这,他又日常怀念起三年前做巡兵时快乐自在的生活。

    那时候跟在魏将军手底下,大家一起练兵、比武,每天都很有劲头,不像现在,每天就蹲在皇宫门口守着。

    他打了个哈欠,心里盘算着还有一刻钟便可以进行交接了,突然一阵妖气飞快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有妖!”困意顿消,他即刻站立向着那妖气追去。

    巡逻至此的卫兵见状,亦纷纷跟上。

    这识气妖一边追,一边利用周边残存的妖气分辨此妖种类。追出几百米,却突然停了脚步。

    他脚步刹得太快,卫兵们来不及反应,纷纷撞在一起。

    “嘿嘿,感应错了。”他回头对身后挤作一团、满脸怒气的卫兵憨笑一下,“大家散了吧。”

    问政殿中,陈眠皱着眉头听着来自各地的上书。

    “报!本月北方各地所征妖兵皆未达到要求数目。”

    “报!南边诸城亦未完成征兵。”

    一位老臣上前,态度中肯道:“陛下,咱们连年征兵,各地满足条件的妖民就那么多,几乎已经达到极限了。您看是不是……”

    谁知,这老臣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沉沉睡去。

    陈眠面色一沉,冷声道:“竟然在朝堂之上睡去,看来是年龄大了,该告老还乡了。来人,将他送回家乡去吧。”

    几个卫兵闻声而至,将那昏睡的老臣拖了下去。

    一时间厅中人人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进言。

    其实当年宫变之后,忠心前妖皇的臣子基本都已主动请辞,如今这朝堂之上留下的,不是当年陈眠暗中发展出的爪牙,便是后来他亲自提拔的官员。

    然而,他上位后,不断征兵,甚至执着改造妖兵,种种举动,让这些曾经支持他的官员渐渐变得无法接受。

    看着那直言进谏的老臣被拖下殿去,堂上官员各个面色惶然,唯有魏巳站在众臣之中,神情漠然。

    陈眠皱着眉头,不耐道:“还有其它要说的吗?没有就散了吧。”

    “且慢。”堂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众官员一脸懵,纷纷环顾四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

    众人找了半天,也没寻个明白,视线再转回来时,才发现他们的新妖皇早已脸色煞白。

    他急急喝道:“贴身护卫!”

    几名着铠甲卫兵应声上前,挡在他的身前。

    “看来陈将军还没有忘记我的声音。”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大家都听出来了,这声音正是从堂前无人之处传来。

    不见人却闻声。人群中不免泛起一阵恐慌与躁动。

    很快,官员之中有几个反应迅速的便已经想明白是谁来了,一时间大家面上神情或恐惧或震惊,精彩纷呈。

    在议论声中,堂前缓缓现出一个身形——果然如他们所想的,正是妖太子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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