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法事直至黄昏时分,云归一行才离开现场。

    道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内,站在窗边,隐约还可见一捧橙阳,楼内的人不知,夕阳落在青瓦上,粲若血色。

    关南本以为直接回茶山别院过夜,可云归这厮热情的过分,非要在城中摆大宴请他。

    关南见这陌生城市自有忌惮,便胡乱点了几个菜,想让小二拿家伙事包了,带回茶山别院内用。

    云归还在看菜单,见他这般含混敷衍,实在忍无可忍,将菜单负气一合,自出门等,随他去。

    关南随从拿着外带的吃食出来,见云归马上笑道:“少主,都是你爱吃的。”

    关南自顾上马,并催促道:“快点,待会城门宵禁了。”

    云归夺过马鞭冲关南座下马屁股上狠抽一记,马大为受惊,险些将人掀下马背。

    关南好不容易拉住缰绳将马控制下来,转头就凶云归,“干什么你!”

    “我几时说过要住茶山了?”说罢,云归牵马往西街去了,云九笑笑,也飞快跟上。

    关南灰溜溜下马,同这不讲理的小姑娘一道逛过大街,终于忍不住问道:“不住茶山,住哪?”

    云归哼一声,道:“城里。”

    一路畅通,云归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宅邸前,慢将马交给门房,自己先进去了。

    关南紧随其后,他怎的忘了,云家人,从老到少都有爱置产的癖好。

    寻了后宅的花园石桌落座,饭菜铺开时还都突突冒着热气。

    “这宅子,是你买的?”关南夹了筷牛肉,边嚼边问道。

    “这是我外公当年置办的。”云归先捏起酒杯。

    “不是……我说这岭南牛肉怎的都不调味啊!白滋滋的,也没有盐味,这叫人怎么吃?”

    关南这人,常在湘蜀之地活动,口味自然重些。

    “拜托,这是要沾着调料吃的,哝……”云归将一碟柚子盐推到他面前。

    关南沾了,入口之后还是觉得差些味道。

    “我说……千回峰那事,就不能赖席禹头上?”

    这一路上,关南都被算计出资建庙耿耿于怀,怕蜀地那事也依此算他账上。

    “哦!我正盘算着呢,席禹躲不掉的,他不出谁出!”云归早有打算。

    关南还是不放心,所幸敞开了问她:“听说,你还在于程锦那匀钱了?”

    云归瞥他一眼,“他跟你说的?”

    关南一摊手,“还用跟我说?他直接跟我要的!我说你们俩,跟钱有仇?销金客是吧?挣得多,花的更多,于程锦就别提了,你……你手里竟然连几十万流动资金都没有吗?”

    “你少在这嚷嚷!我的钱都干嘛了你不清楚?”云归回嘴道:“投资盐井是一大笔开销吧,这下又投了矿产,偏席禹那家伙狡猾,我没占到半点便宜,钱就这么流水般花没了。”

    这话不假,关南又怎能不知,他只是单纯想说叨她。

    “说起投矿,遂州那边怎么样了?”

    “台子搭好了,具体怎么操做,还得看席禹意思。”

    “对了!”说起遂州,关南突然想到一事,“之前你不是让人查席旭茗两口子和黄碌的往事么,这一查,还真有些门道。”

    云归挺筷,等他下文。

    “席旭茗妻子和黄碌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但年轻时碍于门第各自婚嫁,不过,近几年二者往来又很频繁。”

    这点,云归猜到了,“所以,等着吧,啥时候席禹把黄碌整下台了,啥时候这矿山就能放心了。”

    “你们是想……在私交上大做文章?”关南猜测。

    “具体操作我不清楚,不过……席禹绝对没憋好屁,遂州的一出大戏,可有的看了。”云归笑着举杯。

    酒过三巡,二人都没喝醉。

    关南道:“明日,我便启程去广州了,能不能得到盐引,就看这回。”

    “你其实不应该在道州落脚。”

    名义上,云归和关南毫无牵连。

    “放心,乔装过了,可……我这不是担心么,听闻你们回城途中中了虫毒?”

    关南是云归在黎族之地救起的,若说云归只有四分之一黎族血统,那关南就是百分之百的黎族人。

    “放心,毒解了。”云归淡淡道。

    “真是虫毒?黎族人做的?下毒之人呢?”关南疑问不少。

    “确是虫毒,黎族遗孤被训成了杀手,人死了,她要求遗体火化,我已命人将她带回黎族安葬。”

    “当真是黎族人!”关南有些激动,“可……这……”

    “你冷静!”云归安抚,尤其能体谅他的情绪。“当年,内廷惊变,黎族嫔妃险些毒杀先皇,皇族迁怒黎族致其灭族,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在积蓄实力,纵然不能雪冤,但重建还是有希望的。”

    关南试图在她波澜不惊的面色里,寻找丝毫异味,无果,“先不说重建黎族,我听说……你和巡演使中的人……交往过密?”

    云归抬头,心想这八卦,虽迟但到,索性承认,“对!”

    “尽染!”关南终于语调有些起伏,“你不适合做感情牵扯,若交往只为谋利,还是早些断了。”

    这话云归听过不止一次,“我怎就不适合了?商场上……”

    “好了!你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们,重情义者如你,你扪心自问,能全身而退吗?”关南懒得听她掰扯,干脆打断。

    云归被说的低头,久久不语。

    “若退不了,又该当如何?”关南进阶加问。

    动心而不能全退,又能如何?

    云归没有答案。

    六月初七,岭南私盐案正式公开进度,顿时引起商政多方瞩目,连久久徘徊在道州避事的云归都动身回到广州,等着听信。

    事态重大,岭南情况复杂,但对于将出的结果,大家心里其实早就有了预判。

    私盐贩卖证据确凿,暗刺使团成员,故意撞翻客船,盐贩勾结官府也有证据,齐森罪名昭昭,供出了多番贿赂观察处置使的事实,以及幕后大佬户部宋诚;宋诚在意欲毁证时被当场拿住,无可抵赖下将诬陷孟沐颖之事和盘托出。

    因为大多盐商聚集在江南,所以现在是京城、岭南、江南三地在共同查案,期间多番牵扯各地官员,以及皇商巨贾,经三司核准上报后,皇帝御旨处置,这案子已经结近尾声。

    巡盐期间,制造业也被多番审查,幸运的是制造业干净,并无违法乱纪之实。

    广州的堂审,在持续半个月之后,终于对受迫害的贫苦盐农做了些微补偿,只是负责主审的使团之长吴大人在谨慎之余,又有些头疼。

    涉及盐农人数之广,处置稍有不慎,那便是又一处底层祸乱。

    而元莨和李谙就在距前堂一地之遥的后书房内,筹划着公开竞选盐引。

    新得盐引者,要有能力统筹好盐农之间的关系,确保岭南的安定。

    齐森拒不认罪,他深知自己干的事无论哪条都已经够得上死罪,于是他一天一个攀咬,几乎将岭南算得上号的人物攀咬个遍。

    岭南商场人心惶惶,唯独除了云氏。

    云氏族人对此案十分关注,云归更要求广州一日一报查处进度,在齐森攀咬到云氏时,云杉生怕错过机遇,飞信将消息送往道州的云归手里。

    自在蜀地回来起,云归即便在没有胚布制作香云纱时还不慌不忙的原因就在于此。

    她赶忙安排云杉将齐森与贺氏勾结的证据呈上。细查之下,贺氏实为一个空壳,是用来为犯罪集团洗黑钱的存在,贺氏倾覆,他们与云归签订的千匹香云纱订单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云归让文叔吩咐晒场慢慢染,精工细活,不必考虑别的。

    身为使团一员的元莨,虽说与云氏牵扯不清,却也无须回避,在他的推波助澜下,云氏最快被拎清。

    他还不知云归已经回来。

    元莨快速看过呈递上来的盐商申请,没见到意料之人甚是困惑,想了半日,喊来云杉问道:“你们云氏财力雄厚,在岭南威望又高,竟对盐引没有兴趣?”

    云杉知道他必有此问,忙在堂下行礼道:“少主有言,云氏只专注织造,无意跨界盐行。”

    元莨沉默,他是有私心的,可惜云归并不贪心。

    经岭南盐案牵出的名单,必定会有朝中有些地位的人,李谙知道其间利害关系,在授新盐引之前随身携带奏折,先回京复命了。

    他知带不走元莨,便没多费口舌,自己先走了。

    皇帝看着李谙递过来的褶子,想不到竟有这般多的京官名列其中,心头突起一阵悲愤之意,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宋诚是国舅一党,再明显不过。

    皇帝素来会权衡利弊,看了奏折之后,叫人端来炭盆,把奏折烧成了飞灰。

    “这件事到此为止,除了个别巨贪的官员,其他人再做定论。”

    说完,皇帝缓缓起身,问李谙道:“此番,元莨表现的怎样?”

    李谙对皇帝这轻拿轻放的态度甚感意外,忙稳了稳自己心境,躬身应道:“四殿下有勇有谋,虽多翻涉险,但不改英勇,这其中许多证据还是四殿下亲自查出的。”

    成帝转向李谙,“那他,怎的没跟你一道回来?”

    李谙早做好应对,“四殿下挂着使团名号,行为举止自然要与使团同步。”

    成帝满意颔首,对此很是满意,“朕这老四,打小聪明,不过……此番他没给使团添乱就好,朕并不期盼他能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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