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明知前路艰险,云归更不敢将希望寄在他人身上。

    即便他是元莨,也不行!

    香丝袅袅,二人在寂静无边中依偎,元莨目光望向绣画屏风,孤雁南飞,临流独坐,秋冬山水……

    没有一丝对双宿双飞的眷恋。

    他怪她将自己推远却又忍不住真情流露的粉饰太平,怪她若即若离阴晴不定;可他到底还不明白她的内心之惧,云归父母的酿就的苦果,却被元莨来尝。

    可元莨坚信,世间纷纷恩怨皆可被柔情化解,自知心动所起时,他便愿意将自己一颗真心拱手奉给他的心上人。

    “你知道这花……是什么吗?”

    醉蝶刺眼,云归问他。

    “什么?”元莨一懵。

    “它叫醉蝶,也叫夏之花,一般开在傍晚,天亮即败,花期短暂,残忍无常到……令人讨厌!”

    醉蝶花梗壮实,花型优美别致,花瓣团团如扇,花蕊突出如爪,形似蝴蝶飞舞,娇颜灵动。

    元莨仅是看外貌摘下来的,本也不是为了送她,不想触了霉头。

    “这……”

    元莨郁闷了,第一次后悔采了路边野花,可转念一想,难不成就因为一枝花跟他别扭?

    熏炉烟气四散开来,云归第一次觉得这香气熏人,她趁元莨不注意,挣脱他的怀抱,而后无力地捞起外裳披在肩头。

    出门之前,她只道:“今后云家将不再欢迎你们,请……尽快搬出去。”

    隔着串串珠帘,元莨已看不清她脸上神情,未等他做出反应,云归已经推门出去了。

    元莨在云归屋里坐了多久,云归就在外面等了多久。

    瞧见元莨垂头丧气的出门,云归才又回来,将那刺眼的醉蝶捏出去扔掉,插了房门,倒头就睡。

    可入夜后,她沉浸梦中,耳中竟然传来横空飞来的哭叫,那哀伤的呼喊,一声声揉碎了云归的心。

    ‘我不要跟顾家再有牵连!你也去死!’这句话对云归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刻骨的往事她不敢记起,到如今,她已分不清得那撼负多年的痛,究竟是梦还是真。

    虽说是私生女,但她是顾云二氏血脉,远比寻常人更拥尊荣,原本在外公的爱意营造下,除了应对云氏极严的要求,云归的成长环境还是可以的。

    起码,她能感觉到被爱。

    然而,外祖父之死,是她记忆最痛,当本就不合的父母行至陌路时,年幼的云归,并不知该如何自处于这恨怨交加的情况。

    母亲云氏对爱情的偏执,让云归几乎不曾感受过来自亲娘的关爱,彷佛她的诞生只是拴住顾玉洪的一个物件。

    所幸,外祖父对她宠爱已极。

    所幸,顾玉洪对她也尤为呵护。

    可这些,直至她十几岁时,这一切虚空平衡的假象,碎了,真相残酷到令她无法面对。

    那年,后梁关战败,原因在于兵器劣若纸糊,朝堂下令彻查。

    当小云归循着那叱咤声来到书房门外时,只见外祖父暴怒地将一摞密信扔到女儿面前。

    “我云氏上下皆为良商,虽不敢说以除强扶弱为宗旨,但从不作任何贪赃枉法之事,而你!却为了一个男人,枉顾祖训,为邪门歪道贪墨军资提供便利,致使后梁关数万将士惨死,你还配为我云氏之女吗?你还配做人吗?”云崖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儿,痛心道。

    眼前的云氏一张美貌的面容已经惨白,她颤抖不止,痛哭失声跪行上前,抱住父亲的腿,祈求道:“爹爹~救救我吧,不要将仓库交出去,是我偏听偏信,我是无辜的啊!”

    “住口!”听到她到无辜,云崖更是不可思议的指着她,悲凉道:“你还有脸说你无辜?仓库里的劣质军械难道不是你让人运的?”

    “我……”父亲的指责令云氏无言以对。

    的确是她运的,可顾氏只说让她藏着,并未要运往前线。

    面对这样的情形,云崖尽是无奈的心凉,妻子早亡,他一人带着女儿长大,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呵护着,却不想将她养成这样,为了个男人,无所不用其极,利欲薰心?还是色令智昏?云崖都分不清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顾家是要榨干云氏,这次,便是将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一旦朝廷查实军械案与江南有牵连,那便是找到了替罪羊。”

    论权势,商贾再富到底是嬴不过朝廷。

    “这些日子,你便不必出门了,家族之事,也不准过问。”

    这是迄今为止,云崖对女儿最重的惩罚,“还有,教导尽染你也不必插手。”

    “什么?父亲!云归是我的女儿,凭什么?”

    “住口!”云崖厉声道:“你有资格问为什么吗?尽染长这么大你尽过为母责任吗?你摔死她的宠物害她惊惧大病一场时,她一直喊娘,你在那里?”

    “从她出生以来,你一直恨她不是男孩,不能给顾玉洪传宗接代,从小你抱也不肯抱她一下,后来又以繁重课业压的她透不过气,那么小的孩子你怎能忍心?”

    “扪心自问,你配当母亲吗?”

    云崖年轻之时也是杀伐果决之人,但对女儿的溺爱,却险些将整个家族倾覆。

    一声长叹后,他道:“此事之后,你必须跟顾玉洪和离!”云崖说完,闭眼转过身去,已对女儿失望透顶。

    “呵~和离?我这是做的什么梦。”云崖喃喃道

    云氏与顾玉洪,无媒苟合,混到现在。

    云崖走后,云氏瘫坐在地,不敢置信这话是从亲生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口口声声最爱她的父亲,如今竟想软禁她,还有那爱入肺腑的男人,真想让她当冤大头吗?至情至爱,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吗?

    云氏颓废了几日,即便在云府中也处处有人看守。

    官府果然查到云氏头上,照线人引路,直接搜查了云氏库房,可那仓库里所谓的劣质军械实则是茶团、瓷器、坯布之类的寻常货物。

    官府不信,接连又查了好多云氏产业,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原来是货物靠岸之初,云崖就察觉不对,瞒着女儿偷梁换柱,混淆视听。

    将那批害人的伪劣军械换出后,直接沉塘。

    有人要让云氏背锅,偏他那傻女儿得了顾玉洪的三言两语讨好后,巴巴的往前送着人头。

    浩浩荡荡的一番查案,最后未见证物又草草结案,朝廷杀了几个押韵小官,便作为交代。

    后梁关数万将士的献血,只得如此下场。

    云氏接触不到族事,也靠近不了云归,已在崩溃边缘,这日,顾家终于派人联系她了。

    可她正被禁足,出门无望,便听了丫鬟的建议,在给云崖的补药中下了点安神散,趁着云崖午睡的功夫,她偷了令牌,出门会情郎去了。

    与顾玉洪在姑苏小苑厮混了三天两夜,下人才找到这处,说是云氏大门挂了白灯,似乎在办丧事。

    云氏心里惊慌,连散落的发髻都来不及理,慌慌张张就往家里赶。

    她到家时,云家上下一片素缟。

    云归正披着麻衣跪在云崖陵前尽孝子之责,她转头看见母亲一身嫣红纱衣,周身的妩媚,眼泪突然就停了。

    “爹……”云氏大嚎一声,扑向云崖棺椁。

    辨认无误后,她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将云归从孝子奠位扒拉开,她尽情哀嚎。

    云归被拨的跌倒,她推开顾玉洪伸来的手,自己爬起来,问母亲,“你去哪了?文叔找了你好久!”

    “啪!”云氏不知抽什么风,一个耳光抽向女儿,“轮得到你质问我嘛!”

    这一巴掌,将灵堂中的所有人打愣,顾玉洪赶忙将女儿护在怀前。

    “你疯了啊!她有什么错?”

    云氏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恶狠狠的瞪了顾玉洪一眼。

    而后便是摔盆,起灵,下葬……

    具体细节梦里很清晰,连云崖去世前,拉着云归的手,将家族印信交给她的场景都真真切切。

    “尽染~是我没教好女儿,往后外公不能庇护你了,你要记得,世事险恶,不要轻易交托真心!”

    “外公!”哭喊道:“外公,求你不要丢下我,文叔去找娘了,我娘很快就回来了!”

    “尽染,她不曾对你尽过母亲的责任,往后,她若对你不好……你便不必担待,不理她就是了!不过……你要给她养老送终,不要让她…晚年悲凉。”

    云崖是午后发病的,病势来的又凶险又急迫,而午睡前,他只喝了女儿递来的那碗药。

    给他诊病的是全志简,完全信得过,他并不担心流出不利云氏的传言。

    “切不可学你娘亲,毕生期待都栓死在一个男人身上,尽染……天地广阔,女子也要自强!”

    “外公~~~”云归凄哀的将头靠向他,可怜道:“别走,我害怕……”

    云崖竭力想抬手摸摸这个可怜的孩子,奈何身子沉重,无法做到。

    全志简见状帮忙抬起他手,将云崖手掌贴在云归头上。

    “尽染~你记得,我死后,衣冠回岭南祖坟,遗骨随你外婆去,火葬后撒入黎族圣湖,这些……你要牢记!”

    “云氏香云纱起家,可惜……今年的新纱,我看不到了……”

    云崖的一生,逆风起势,商海厮杀,临了,只有年幼的外孙女守在床边。

    自此,一带传奇商贾,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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