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问话,梅晚乔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千言,直直地要将那嬉皮笑脸的人责备个遍。

    云归这是贴脸开大,好端端的,作何要逼他表明深层立场,他一届小官,厉害不大,谁又在乎不成?

    “你这小丫头,一定要这样嘛?”

    梅晚乔雪白的牙齿半露,微微眯眼,一字一句地说了这段话,同时也有些懊恼,刚刚时事唠的深了些。

    云归脸上一顿,而后换上另一副更不着调的神色。

    嗤鼻道:“你们这些混官场的,绕来绕去真是麻烦!算了,门我都开了,是你不肯进来,就当我没问过,没问过还不成么?”

    啧啧,她不过是抓住重点,想给元莨和梅晚乔牵个线,谁承想梅晚乔理解差了,以为要揭他另有图谋。

    得了,云归也是欣赏他的才干,想着若帮他靠上宁乐王这颗大树,来日平步青云,也是百姓之幸。

    他想不透这层,便想不透吧,左右也不关她什么事。

    反观元莨,始终淡定,他沉默着饮茶,听着二人讲话,心思却是飘得远了。

    他比想象中,还要了解云归,一下子就猜中她的用意。

    “我……”梅晚乔左右衡量,道:“说起来,我祖父曾深受谢氏照拂,说是谢氏门生也不为过。”

    这便是,梅晚乔格外尊重元莨的缘由。

    祖父之后,谢梅二家往来渐浅,梅晚乔清高,虽有攀附之心,却拉不下脸苦心钻营,如今被云归一语道破,不知福祸。

    “原来是这样,那我与梅大人,结识便是有缘。”元莨举杯,三言两语,笼络人心。

    这些话是插曲,二人浅浅又说了些时事,无关厉害。

    比起他俩说的这些,云归更关心飞雁听得这些话的反应,飞雁出身风月,自得人精。

    人心百转千回,若想进行下一阶段剧情,还得谨慎。

    而飞雁却似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朝政军务的,从不入耳。

    一口饮尽杯中温茶,云归笑了笑,指着正在弹琴的飞雁道:“梅兄有没有觉得?飞雁殊容甚丽,做个侍妾倒显委屈了?”

    琴声突然乱了,弹琴的飞雁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提着裙子给他们仨行礼:“姑娘……我……”

    对于剧本上没点明的剧情,飞雁有些手足无措。

    元莨微微惊讶,转头看着云归道:“你别是想,让梅兄假戏真做?”

    这声称谓,便是元莨的对梅晚乔态度的转变。

    云归坏笑。

    旁侧的梅晚乔騰的站起身来,指着云归颤声道:“你……你……你……胡闹!”

    “我什么我!”梅晚乔还没反应过来,云归就开口了。

    回头看看那同样不大乐意的飞雁,摸着下巴想了想,将几人聚到一处,放出了大招。

    花娘抬平妻,受宠于刺史梅晚乔,正副二府并陈。

    这消息在姑苏流传得飞快,刺史流连花楼热度还在,加此,话题便更显热烈。

    这姑苏的无数女子跌碎芳心,梅刺史为人刚正,素是青年标兵,怎知一朝眯鬼迷日眼,彻底拜倒在烟花女的石榴裙下,也因此,想瞧瞧飞雁是怎么个天姿国色的大有人在,大家都好奇她为何能得梅刺史如此亲睐。

    梅晚乔索性在别院宴请故交,一副公开的派头。

    可这整件事的受害者,却是梅晚乔的原配,名门闺秀苏容湘。

    苏容湘这些日子一直身着素衣,不知是否在祭奠这沉疴难治的婚姻。

    流言越演越烈,她听着新鲜消息的时候微微挑眉。

    云归瞧她这样子,当真是耐不住了,撺掇她去找梅晚乔谈谈。

    “容姐姐,你就去问问看,说不定事情不是表面那样呢!”

    女工坊内,云归帮她挑着药草,语重心长道:“我外公曾说,夫妻间有话一定要说开。”

    苏容湘偷偷翻了个白眼,伸手帮云归把挑好的药草拢在一堆,慢悠悠的回道:“小姑娘家家的,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云归的脸儿瞬间垮了下去,张张嘴,差点将事儿和盘托出,但到底是忍住了,苏容湘既然当她是小姑娘,那她便对她撒娇:“不操心这些,那我还能操心什么,容姐姐……”

    苏容湘温柔地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瓜,“操心你的如意郎君去!”

    云归拿着干药掩着唇笑:“我担心嘛,容姐姐真是……打趣我干嘛!”

    二人说了好一会话,云归有事才走,待她走后,苏容湘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盯着手里的干药发了会儿呆,然后继续干活。

    “哎呦!这是花瓣入药,花茎不要,你怎的弄反了?把好好的花瓣全扔地上?”药师心疼道。

    苏容湘回神,见此愧疚:“对不起,刚……没听清,我这就将花瓣捡起来,簸簸还能用。”

    药师暗暗摇头,苏容湘分明就是有心事,魂不守舍的,哪里能有心思干活。

    *

    自从梅晚乔有了外室以后,再也没回过家,梅府本来不大,可最近却却更显冷清,苏容湘回家的时候,梅母见到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让人送上补膳,举止间皆是对儿媳的亏欠。

    梅晚乔是梅家子孙里第一个这么冷血无情之人,尽管此前梅母猜测过他有深层苦衷,可多番逼问,他也依旧没有吐露半分,好歹还是母子血脉相连的,梅母怎么也想不透,为何平日温文尔雅的儿子变成这般纨绔?

    苏容湘坐在桌前,承受府中下人惋惜的同时还要承受着婆母的怜悯。

    尽管这些天她努力装作镇定,可到了这时候,千帆过往化为悲凉,她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

    筷子一摔,她站起身来,问梅老夫人,“娘~我想出去散散心,您……愿不愿意跟我一道去?”

    真多年,婆媳虽有摩擦,但却真心将彼此视为家人。

    梅老夫人抬头,苏容湘才发现婆母的鬓边花白至此,梅老夫人往日虽然控制欲强,但她骨子里并不耐烦男尊女卑那套。

    因此,梅晚乔不顾白眼也要娶烟花女为平妻一事对她而言失望大过愤怒。

    “去!”

    梅老夫人思量一会儿,突然高喝了一声,“只要你不嫌我是麻烦,走到哪我都愿意跟你去!”

    苏容湘的心脏突然跳的快了些,眼眶发热。

    婆媳二人当即就开始收拾行李,细软带了不少,也不知为何。

    大风刮过,夜晚寒凉,梅老夫人来到祠堂,上了一炷香。

    祠堂寂静,梅老夫人望着这满层的祖先排位。

    “我……无颜见梅家的列祖列宗!”梅老夫人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声音颤抖地道:“教出这样的不孝子,给梅家蒙羞,背弃先祖训诫,情系烟花女子,枉顾原配情意,竟然还将那女人抬为平妻,他日,若长孙出自烟花女之腹,那真是……有辱家门。”

    苏容湘寻梅老夫人至此,默默隐在后面,听着婆母的话,眼睛有些红。

    她虽然也觉得梅晚乔是做错了的,但不至于十恶不赦,原本以为婆母像从前一样,不问缘由一律相护儿子的。

    梅老夫人拜完起身,来到自己夫君排位前。

    苏容湘看不见婆母的表情,只能听到梅老夫人反反复复对着亡夫排位说着教子无方,说着愧对儿媳,愧对亲家云云。

    苏容湘突然想起云归白日对她说的话,“容姐姐,有些事,不能只拿眼睛去看,还要用心感受,用心去看一个人,好坏与否。”

    苏容湘记得当时自己的声音很是平静:“一个人的品行若是眼见为恶,又何必配让人用心体会?”

    云归咬唇,有些不满地摇头。

    香燃尽,苏容湘没有打搅,转头先离开了。

    她走得快了些,也就没有看见,面对着排位说话的婆母脸上,早就已经是老泪纵横。

    翌日一早,苏容湘便带着婆母搬去了城郊庄园小住。

    而她们前脚刚走,这姑苏城中便命案再起。

    云归近日倒是很闲,她在家中踩着梯子爬上书架子挑书来看,元莨原本在教涴姐儿写字,见她爬高赶忙过来扶梯,谢贵妃坐在一旁,乐得清闲的同时,心里也满满当当。

    这才是寻常人该有的幸福吗?平平淡淡,妻和夫美,还有一个乖巧的女儿。

    那么她是……算不得幸福吗?贵妃?却还是侧室,即便深得皇帝宠爱,但到底差人一等不是吗?

    这些事在她心里发酵,她不是要在意,只是看着云归,突然就想起年轻的自己,自己年轻时那么高傲,也曾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怎么会对皇权……动心了呢?

    手里一抖,握着的茶潵出来,在裙摆上濡湿一片,谢贵妃突然觉得有些心烦,干脆搁了杯,朝守在外面的侍女道:“去酒窖拿酒来!”

    “是。”外头应了一声,按她说的去办。

    谢贵妃揉揉眉心,对那俩年轻人道:“喂!你俩,想喝吗?”

    “什么?”云归坐在梯子最高处,闻言投来目光。

    “青天白日的,您喝什么酒!”元莨第一个不赞同,转头看到云归的坐姿危险,赶忙呵她道:“云尽染!你给我坐好,小心摔下来!”

    眼瞅儿子这舔狗模样更闹心,谢贵妃吸了一口气,嫌弃道:“罢了,你们自己玩吧,当谁稀罕似的。”

    说罢,她将涴姐儿一道领走了。

    云归听得迷茫,她不知谢贵妃这是怎了,便低头看着元莨。

    “没事,听说我娘年轻时经常同人拼酒呢,现在不在京中,规矩少了,她更随心所欲了。”

    云归却不大赞同,她有些担忧的道:“咱们还是去陪陪瑶姨,我看她的表情有些不对。”

    元莨回忆起皇帝曾说过的话,信以为真,一口回绝道:“不用!你找你的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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