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行天布雨断龙头,春意尽败步虚辞。

    暮色里,白象山上一座名叫时思的孤僻木寺,有一紫落霜衣的女子发丝飘扬,常作青竹叶香。

    她按往日一样拽开云步,飞跃时口中念念有词时,一指挂的木葫芦开光,树云破地,浮图塔往里,一指施法般若浮生。

    随着瓦片上云雾缭绕,斜落的飞水婉约得无声无息,女子垂眸一瞬,这才撩开飘逸的紫袖,见缠绕于指骨之间的挂木小葫芦收光闭门,飞旋一二,噌然变大,并向瓦下飞去,接受好一阵水的敲打,后才乍现出一处只见天不见外的方寸玄关!

    方才那道金庸光影划破万籁俱寂,连同下边一处显眼的小天地水池晃荡哗然,很快冒出一个青袍褶皱、浑身湿透的俊俏小女童子!

    女童姓师,名竹隐,外来之人身份不详,对此这一说,不是简单的独游远乡人也!

    此刻一大一小相对望。

    何以见得相貌都无差二。

    照常阐释,泽灵隐本就是师竹隐。

    由不可控的因果,强行分出两魄,其中一魄师竹隐独立自主,一直流落异世空外。

    好在此事无外人晓,唯二人知古闻盖天地术,使师竹隐这一魂归生地,重塑慧根。

    直到池水静去,女童师竹隐不同往日那般假寐,这会反倒歪个头看会天池水,随后弯腰提袍,左捞起浸泡在池水的腐白龙头。

    上空之人长久不动,师竹隐抬头道。

    “左右也是一个无用之物,你何时下来?”

    上方紫衣女子听言眯眼,迅驰下落至人跟前,执十二步,抬手收芦,藏于碧袖下时露出的右臂狰狞可怖。

    师竹隐忽视此人的伤势。

    她素质更为羸弱,好在到此一年前,无意悟出一股温和的气息。她自然就是悟性极高,当即便明白当下状况。

    师竹隐起身,尾糟发带出一地水墨,她一边光脚跨池而出,一边缓其筋骨而立。

    师竹隐手曳着一个干涸瞪眼的白龙头,发力势时如雷闪。

    待龙头重重甩出残影,才开口道。

    “泽灵隐。你今日倒是想来看我了。”

    叫泽灵隐的紫衣女子也不怒。

    道力一时卸解,飞来的白龙头掷骰,旋转几回,砰然砸过池边,破其脑傍,遗留白水。

    泽灵隐:“你的修炼如何?”

    师竹隐:“滞而有三月矣。”

    二人沉默须臾,自师竹隐回归西游世界,便眠不休关上小半年,更是不知不觉修炼到大坎瓶颈处。

    因整日困于方寸地中不曾见外,随此处的温和气渐少,稍稍想怠慢会,以在平常百无一赖之时,便思索一会自个的人生观。

    世间红尘对她不好,她便置身事外,冷漠地看别人陷入痛苦里无法自拔。

    当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素来自认为平静的小疯子师竹隐,寻求乐子人的意趣未尽,便任由泽隐胡乱搅和。

    话说回泽灵隐,随诡气入侵而出世,实力不俗,掌控诡怨大局,亦是危险的大疯子。

    两人习惯一致,异样处在于泽灵隐更狂。处于危峭,卒不坠,半步圣人,半步魔人。

    其中犹为盎趣者乃是作为一方势力,在外头要是大声喊出“泽灵隐”三字,便是人人喊打!

    她独断专行,还犹无所顾忌,乃于玉皇老登眼皮之下为民间创立一个邪恶流派,草木派是也。

    派如其名,只收潦草锄地、命运极其凄苦的凡人。

    危扬一念成魔,天奈我何,一念成天,魔奈我何!草木皈依,归去来兮,入我教派,本心凄凉,耍倒一城,死不要命!

    从这危扬就能视出,其不属何三教之势,并且草木派神出鬼没,乃为一群立场混乱的小狂徒。

    即使内外门弟子屈指可数,可偏偏每个小弟子出世,必定要恶名远扬!

    戏谑引出的隐怨气是他们的主要修方式。连泽灵隐也说这样引出的隐怨气最易吸取修炼。

    师竹隐不由得推占泽灵隐的日常。

    小事除去,无非五样大事可为之。

    戏谑,观之,修行,反诸党。

    以及闲暇时刻同师竹隐相斡捉弄。

    念即此处,见泽灵隐逐步逼近。

    盛满坏水一堆的师竹隐,自知了解自个也就是了解泽灵隐。

    师竹隐阔步下坐,盘腿闭眸,正遁空门,心风不燥,关窗只闻隔内事。

    见人沉迷于平凡的九指法功中,泽灵隐则是兴致缺缺。

    从前伺机而动都可成功,可此刻的师竹隐闭关一蹴而就。

    泽灵隐似按耐到空虚处,惟余一股股烦闷,不绝塞心。

    一香一柱过去,打坐的师竹隐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她睁开眼五瞧紫女早朝龙头而去。

    在平息间隙时,内心一片大荒白。

    直到气海神阙穴里的和气暴涨,逐渐敛合体外扩,使得池水迸溅,似捣波三千竹韵,滞纳在拨尘境十层好长时间的师竹隐竟是忽然破境!

    许久,泽灵隐远笑,艳如桃李,微微抖动让青丝浮起,既而长腿稍弯曲,爆踢半裂之龙头,“我叫你食其白龙王头,补之灵气,你如何!”

    “吃龙头,不妥当。”师竹隐不欲多说,遂意抬脚,用一道腿劲。

    眨眼一过,地稠白交水。

    前踢落半骨龙头,折返交过,落于紫女的脚边。

    “小竹子初入观岸境,相去我的实力,甚远之,你是要反抗我……”

    泽灵隐身形微抖,一双灰眸深锁偏执,她忽怒道:“说话!”

    对面的师竹隐作颔,低眉忌其称谓。

    可在实力的碾压,事实就不敢做出真正的反抗。

    师竹隐秉行着竹简倒豆子,少言、不言的原则。

    甚至是装成失去部分记忆,藏住这个世道是一本书的大秘密。

    至于为何化出未知诡秽,都无人尚知。

    师竹隐只晓得天庭地府上,往好的仙人叫,修炼体系从下到上分为。

    迷尘境,拨尘境。观岸境,观水境。

    凝山境,坐山境,悟山境。

    云游自在境,引魂飞天境。

    如此区分,西游世界,适者生存,物竞天择。

    谁是引魂飞天境就能横走半壁天下。那泽灵隐就是引魂飞天境以上的修为。

    泽灵隐对自己狠,早年自毁肉身,反水困境时靠自创,一脉隐怨气修炼,靠凡胎踏入引魂飞天境的邪仙,差了最后八百道天关,便能同玉皇大帝不相上下。

    她历劫九百,虽不足玉皇大帝的一千七百五十劫,享受无极大道。

    可在诡秽的颠覆下,世道早已不是那些个大罗佛祖、玉帝能遏制的!

    泽灵隐运筹帷幄,作为诡秽的颠覆下最神秘隐气的祖师行走江湖,所创立的隐气,名噪几时,深究隐怨气的深处,击打招数可谓出其不意,独甚异哉!

    此时此刻,见人怒稍消。

    师竹隐恰好上前,早已摸透泽灵隐阴晴不定的脾性,她就用着一腔平淡的调子,半坦诚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才方可转移话题知晓详细的本源修炼。

    泽灵隐大方挥手,掷落下四角方檀案。

    卷卷精巧的紫金册子飞坠,翻开古韵,道力十足。

    见众所周知的气源,有十二。

    三和:乐和,温和,志和

    四怨:隐怨,悲怨,天人怨,死怨

    五毒:满贪,满痴,满嗔,满傲,满疑

    “这……还是西游。”

    师竹隐暗怵,话刚到嘴边留半。

    泽灵隐就插笑道。

    “见你眉目藏心事,方才低语的西游二字,却是何意。不成是你得到,亦或是找到方法!我真是很在意,很担心你呢……”

    话语缓缓地轻下去,如同水叶携波,使其对面的师竹隐雾看花。

    亦譬如渔者之困,永远也不猜不到,伏藏的杀机何时显露。

    良久,杀机目泛!

    似从十八层地狱中蓄谋已久的恶鬼。

    她叫了,“你会怎样逃出去!”

    尖叫得那是一个奸邪,备受迫害的师竹隐反应迅速。

    她缓缓启唇,语焉不详道。

    “你即为我,早知我今作何心,作何想法。”

    “……我可放出你。”

    泽灵隐又不叫了,直勾着人堕入深渊。

    她想法总是随风再吹,随雨缓落,和同语调轻缓下去,人又笑之。

    “不过……我不可遣放你,只要你成为我,便能放你出去。”

    泽灵隐说罢,慢条斯理地掀开紫袖,笑是腐浊入侵的手臂。

    饶是淡定的师竹隐扫临时,如梦初醒,一阵子恶寒满溢。

    那是一种无声无绪,无法再度忽视的笑。世上竟有人似悲似笑,介然于善恶两面的痴狂?

    半年来,她胸中逐渐泾渭分明。

    此刻正此二人真正的异处。

    “当下的你称不上是我,我泽灵隐彻狂疯魔。你叫小竹,穿搭青衣,乳木难全,也就是涉世未深。笑斯人念,火中取栗,善恶可为报欤……”

    泽灵隐说着,忽觉与这个单纯的小竹子吟啸对话,别有兴致。

    她进而逐步摒弃讽刺念头。

    “……还是那些言话也。尚且要知,你终会成为我,虽不晓得你那些稚愚,无本事便欲出逃出去。告知了你外地欠安。你在这此地安然无恙,你也勿要觉得此地煞是无聊,我本意是护你!”

    从前,泽灵隐戏谑人间事有心盛荣树。这回当先生答教乍然,更煞神性,似桃李满天下。

    她一拍一邀,早已抵掌而谈奋道。

    “来,小竹子,我两个人好好说道来,你干立着是做甚,来坐,你坐下罢。”

    “……是。”师竹隐回应一声云淡风轻。

    坐时处之泰然,小手敲檀案,思疑其人。

    那泽灵隐阴晴不定。情绪好时待她极好,情绪不好时即人间炼。

    早在四月前,泽灵隐突发狂暴,势要扼杀她师竹隐。

    待到脆颈留下千刀痕损,这疯子就兜上谴责,一劲唯问之,两人之心,何不类似,有何殊!

    每回深忆此事,师竹隐就会攥紧手指,如入冰窟,其煎熬不可脱离,剩下的五感也逐渐麻木,余留下本能的茫然,让寒意升至脊梁骨。

    心力交瘁下的她不得不未雨绸缪,厝火积薪。凡是困在此方寸之地,就无一日安稳的。

    师竹隐不会坐以待毙,等到无所不为的泽灵隐察觉其势,殊途同归,厌弃她,任人宰割哉!

    糟糕透顶的分晓是两人底色狠辣得一模一样,毫无恻隐之心的师竹隐尚能狠心赶尽杀绝,不留祸根!

    同样的泽灵隐更不可心慈手软,让狠辣的手段加甚,斩杀屠魂亦或是夺舍获利。

    师竹隐洞若观火,思来想去,三尺无风浪。想活下去就勿要畏缩,不要白白丢弃这眼下促情的良机。

    她缓缓定神,五指松开衣袍,转头一个裂开的白龙头,浮现的疯魔之态当即就取悦到对面的灵泽隐。

    决心只须一下,一口巧言岔话。

    师竹隐这样说。

    “你我……你我二人情同手足,沾袜裹鞋靴,休戚共存。”

    “泽灵隐你直说罢,今日求我何事?”

    *

    一年前,天微亮起,流绕长安城。

    在泾河水旁,两贤人姿态诡谲,在岔路时鞠躬离去。两人不曾见草里有人,此人正是泾河水府的巡游小夜叉。

    听此言后,小夜叉急步走水想要告知大伙。

    这边起床的龙王泾河深深呼出一口气,伸腰而出室,踏着祥瑞步子置身于大殿。

    转而见急忙身影,那些用不可会意的眸光打量自己一二的虾兵蟹将们。

    泾河拽腿,转身藏住疑色。方才循规蹈矩,玉色罗袍,丰姿英伟。

    他这三个月殚精竭虑扮演龙王,明明从未出过错。

    泾河坐立宝座,右提玉剑怒喝,熟练地用瞪眼遮掩不安,“何事!”

    扑通几声,虾兵蟹将们哀哀戚戚,好不圆滑。

    “大王这是真的啊,外头的祸事来了,是大祸事!我等听得那些渔樵攀话,卖卦的先生袁守诚说每日送金鲤鱼一尾,他要传大课业,这样百下百着样下去,泾河下的水族,我族岂不迟早没了。”

    “……原是此事!”

    泾河收回视线,他抬手制止,亦要兜住一腔怒火。

    西游记里的泾河龙王本就属于流寇一辈,以道语来说虾兵下属知晓天庭上官盯上这块肥美龙肝。

    龙王地位岌岌可危,自然也就没人相助,甚至于暗中捣鬼,虚与委蛇。

    而泾河这人和龙王的脾气一样暴躁,已知必死无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主动出击罢。

    何妨多个一罪?

    不怕死到临头,只悔作为取经路上的一个牺牲品。直至今日也并无转运,他两辈子天生穷苦命,着实的惨,也着实的可恶。

    泾河想着想着就骂一句。

    垂头看向底下那些叩拜的虾兵蟹将竖着大扇耳朵,见大王骂人怒火冲天的,他们可都要劝告一二呢!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不可听信,定是假的……”小夜叉方开口。

    泾河就急了,提剑对准此人。

    “定有此辈人,我早已知晓,此人必除!”

    小夜叉吓一跳。

    泾河不疾不徐地收回刀鞘。

    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临死前还想浪一波的泾河气笑一声,随后甚怒出水,上长安就要问诛这卖卦的袁守诚先生。此刻过大河风平浪静。

    他心底有说不尽的烦闷,他一边用着不太熟练地踏水雾技,一边自己败火。

    飞岸没多久就见一城光影血红。

    上天诡秽盘旋,下地数躯相合!

    一直以来习惯了当龙王的泾河紧锁眉头。法力可以慢慢学,脾气也可以慢慢暴,可是水宫外的那些鬼东西就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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