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城东酒铺。

    一只身上缠着绷带的大胖狗伏在店里,脑袋搭在前爪上,百无聊赖地抬起眼睛看着街边路过的人。

    一个小姑娘从它面前经过,指着它喊:“好大一摊狗!”

    “嘘!别乱说,快走快走....”身后的大人瞥见坐在大胖狗身后的人,随即露出惊恐的表情,牵起孩子转身就跑。

    他可没看错,坐在那只大胖狗身后的主人,正是赵家敖五——狮岭城出了名的顽皮公子哥。

    没错,顽皮不是顽劣。

    具体表现在——别的公子哥青楼赌坊日掷千金,他翻墙偷鸡夜里摸鱼。

    前者的纨绔和普通人家关系不大,后者的顽皮却随时都可能落到自家的鸡身上。于是狮岭城的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别惹敖五。

    然而此时,敖五的脑子里没有偷鸡摸鱼这些事儿,他只想让青绕开心点。

    自从知道叶珀走了,青绕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像被人吸了精气,你说什么她都只会回“嗯”。

    这样不是办法啊。

    以往敖五只要心情郁闷,或者有事儿想不通,他就会偷偷来城东酒铺喝上一壶果子酒。赵追本是不让他喝酒的,说他专注力差,喝了酒更影响心性。

    但今天不一样,他带着青绕来,他不仅要喝酒,还要喝点比果子酒更厉害的酒!

    “老板,今天来点不一样的!”敖五说。

    “敖公子,什么不一样的啊?”小哥问。

    “嗯.....就.....”敖五除了喝过他的果子酒,其他酒沾也没沾过,他哪里想得出喝什么,便随口应到:“就上今天你卖的第一壶酒!”

    “好嘞,一壶桑落!”小哥大声应到,便边上酒边对敖五八卦到:“今早的第一壶桑落酒,是一位白衣公子买走的,但我从未在狮岭城见过他,此等不凡之姿,在狮岭也是少见。”

    小哥眼神一转,又机灵地补到:“也就敖公子比他更胜之!”

    敖五似乎很吃这一套,身后隐形的尾巴偷偷翘了起来,他摆摆手,接过桑落。

    “不过,这位公子提着酒就出城了,看起来要出远门的样子,也不知现在走到哪里了....”

    “多谢挂念,现在走到这里了。”

    “叶兄!”

    敖五和小哥同时朝店外望去,叶沉溪笑颜盈盈,一点也不像赶了远路的样子。

    “原来两位公子认识啊,那我就不打扰了......”小哥陪着笑退下,心想还好自己方才没有多嘴,没有说这公子坏话,毕竟狮岭城外能和赵家往来的都是非富即贵。

    “叶兄你去哪儿了?怎么几日都没见到你?前几日你看到我师父和琥珀仙打架了吗?你知道琥珀仙去哪儿了吗?”敖五一大堆问题啪啦啪啦往外抛,说到琥珀仙时,青绕的眼神终于聚焦了。

    她似乎才看到叶沉溪,“哦”了一下,又回到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叶沉溪表情很严肃,一言不发。

    敖五看看他,又看看青绕。后者也魂不守舍,只由着敖五拉她走,好几次差点被马车牛车撞倒。

    好不容易到了赵家,却看到门口围满了人,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大哥,这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敖五抓住旁边一个大哥问。

    大哥瞧他年纪小,爱答不理的说:“哦,就是赵家贴了个什么驭兽大战的帖子,让大家揭帖参赛。”

    驭兽大战?怎么差点忘了这事儿了!不过师兄不早就给天崇各地的世家门派发了帖子了,死在狮头客栈的那些人,不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怎么今天又有新贴?

    三人挤到最前面,叶沉溪站在第一位,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攥得很紧,上前一把撕下帖子。

    青绕也看到了,帖子上画的,正是她手里的琥珀龙牙。

    本次驭兽大战获胜者,奖品不是阙舌鸟,是一把绝世神剑——琥珀龙牙。

    “咦?剑不是在青绕手上?怎么会成为大战的奖品?”敖五看了眼青绕手上的琥珀龙牙,转头去寻叶沉溪:“叶兄你...”

    叶沉溪早已丢下二人,一脚踹开了赵家大门,朝赵追的院子杀去。

    青绕和敖五跟在他身后,拦也不是,问也不是,就这样一路跟到了赵追接待客人的亭子前。

    亭子里除了赵追和赵羽儿,还有一人。敖五仔细辨认,确定那人自己从未在赵家见过。不过看他穿着,也像个世家出身的公子。

    难道也是来参加驭兽大战的?

    敖五收回视线,瞥见叶沉溪的手,已经握在了逍玉的剑鞘上。

    火气真大啊.....

    “叶兄,这事儿你好好问,别生气,师父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不会这么随便就把琥珀龙牙当作奖品的。再说了,这剑现在还在青绕手上....”

    “哼,很快就不在了。”叶沉溪从鼻子哼出一声,不屑地说:“她这种废物,赵追根本不放在眼里,从她手里拿剑,就是勾勾手指的事。”

    不知道叶沉溪怎么火气如此大,青绕莫名其妙被贬了一顿,心中也窝火。

    她走到叶沉溪前面,把他堵在原地:“叶兄,”青绕语气淡淡的:“虽说我武功不佳,但琥珀龙牙,我绝不会拱手让人。”

    叶沉溪不想听她废话,一把将她推开,不耐烦到:“管你让不让,你可做不了主。”

    赵追几人被这边的响动吸引,看了过来,陌生男人的视线也转了过来。他直接略过叶沉溪,隔着一个水池的距离,打量着敖五和青绕。

    “呵呵,这两位,想必就是您和琥珀仙的弟子了吧?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莫先生,离当年陆兄去世,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啊....”赵追没有开口,一旁的赵羽儿说到。

    “两位小弟子来势汹汹,看来,是找你这个当师父的算账的。既然你们有家务事,我就不打扰了。”莫先生说罢,便从另一侧离开了。

    三人刚好赶到,亭子里还残留着某种特殊的香气。

    但明显此刻无人在意这香气。

    “赵家主,我就直说了。我姑姑的琥珀龙牙,你凭什么擅作主张用作你驭兽大战的奖品?于情于理,它都应该属于青绕。”叶沉溪对赵追微微垂首道,语气却是十分的不爽。

    赵追淡淡看向三人,没有回答。三个少年迟迟等不到他的回话,不禁面面相觑,叶沉溪又欲开口争辩,赵追却突然说:“叶珀死了。”

    青绕明显愣了愣,她突然感觉天灵盖麻了一下,随即是四肢。

    “你说什....什么?”青绕不可置信地望向赵追,一时间她脑子里乱得很,甚至怀疑赵追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叶珀死了。就在昨晚,死在狮岭城外的鱼池。”赵追重复到。

    “谁干的?”

    “东方秋冥。”

    这个名字一念出来,亭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没人再敢说话。

    东方秋冥!那可是东方秋冥!东方秋冥怎么会出现在狮岭?师父怎么会遇上他?又为何被他所杀?

    青绕有诸多问题,她想了又想,眉头皱了又皱,仿佛一切都没有缘由,莫名其妙。

    “他为何要杀我师父?”青绕皱起鼻子问到。

    赵追暗暗和赵羽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俩人都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青绕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自己独自上山练习,被一只刚冬眠醒来的熊瞎子追杀,将她咬的血肉模糊,肚皮的肉都烂了,差点死在山里。三天后叶珀才发现她还没回来,上山去找,才发现青绕躲在一棵大树上,啃了三天的野果,还剩一口气吊着。叶珀将她带回家,也没过多关心,找了大夫来处理伤口,大夫几乎要吐出来,说第一次见这么血肉翻飞的伤口,这个小姑娘命真硬,居然还活着。

    叶珀笑了笑,对大夫说:“是啊,命不够硬,怎么活到现在?”

    那她自己呢?青绕想不通。她是名扬天下的琥珀仙,怎么还活不过她这个野草一样的贱命?

    青绕哭了,一旁的敖五手忙脚乱地想安慰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赵追故意难测的目光故意看向叶沉溪,叶沉溪躲开他的视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琥珀龙牙从来都只有叶珀一个主人,她死了,琥珀龙牙便没了主人,不是吗?”一旁的赵羽儿嘴角依旧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

    赵追的灰衫在亭子里的阴影里显得暗暗的,连带着他的表情都变得更加莫测。

    他讥笑着看向青绕,逼问到:“你可曾真正拔出过琥珀龙牙?你可曾习过剑法?即使叶珀曾将它留于你,它真的就属于你了吗?”

    青绕感觉眼眶很烫,她突然想起那晚一剑斩尸鬼,就只有那一瞬间,她真正拔出了琥珀龙牙。其实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别说拔剑,就连背着它,她都觉得很累。在青神的时候,她甚至动过当了琥珀龙牙的念头,拿着这钱去买点烧鸡吃,岂不乐哉?

    但她还是留下了琥珀龙牙,因为叶珀已经走了,如果连琥珀龙牙这一个最后的念想也没了,那她在这世上,还能用什么证明自己和叶珀的师徒关系?有谁会相信这样一个废物丫头,会是琥珀仙教出来的徒弟?

    的确如赵追所说,叶珀把它留给了自己,但它从未属于过自己。

    “剑与人,如鱼与水,你若只是一捧土,那它永远不属于你。”赵追话音刚落,青绕手里的琥珀龙牙已经落到了他手里,在场甚至没有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

    叶沉溪丝毫不意外,他说过,只要赵追想,他取剑就是勾勾手指的事。

    青绕自知没有能力与他争夺,她的视线从琥珀龙牙上转向赵追:“它会属于我的。”

    青绕推开敖五递来的帕子,用衣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几根发丝沾在脸上,她没有在意,她只是倔强地看着赵追,眼神里的光咄咄逼人。

    “我揭榜参赛,我会在驭兽大战拔得头筹,我会赢回琥珀龙牙。”青绕举起刚才叶沉溪揭下的榜,举到赵追面前。

    赵追和赵羽儿对视一眼,赵羽儿“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可是你唯一会的武功,已经被家主废了,你要如何拔得头筹呢?”

    青绕没有丝毫的犹豫,她露出一个轻松又决绝的笑容,一时镇住了赵羽儿。

    赵羽儿记得,当年叶珀也是这样笑的。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后,都一人斩千军,一身白衣染成鲜红,连瞳孔都是红的。

    青绕像极了那时的叶珀,她红着瞳孔,连冷淡的语气都像极了:“我还有一条命,不是吗?”

    敖五院子,赵景深提着两盒饭菜,在院门旁的梅树下转了两三圈,叹了十几口气,最后还是没进去,转身走了。

    院子里,石凳、花草、木栏、灯笼,此时散落在地,同样瑟瑟发抖躲在角落的,还有俩人一狗。

    青绕看着头顶飞下最后一个桌腿,突然觉得自己双腿一痛,“啪嗒”落地的仿佛是自己的腿。她摸了摸腿,还好还好,还在还在.....

    小花躲在青绕身后,尾巴夹得紧紧的,浑身发抖。敖五也被叶沉溪突然发疯给吓到了——他一回到敖五的院子,就拔出逍玉就开始砍东西。

    他和青绕都明白,要不是看在他俩一个是赵追弟子,一个是叶珀弟子,那他砍的就不是什么桌子花草了.......

    “你这个废物!谁让你把琥珀龙牙给出去的!你凭什么要去那个狗屁大赛才能拿回剑!!”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会死几次,这把剑,你必须给我拿回来!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这次我不会帮你,要是你活不了,我就拆了赵家,去把剑抢回来。”

    第一次见叶沉溪发这么大火,青绕不敢说话,但心里默默嘀咕:不愧是叶珀的亲侄儿,脾气和她一样大,看来这是他们叶家遗传啊。

    “我都说了我会参赛,我也会拿回琥珀龙牙,发什么火啊.....”青绕小声嘟哝,以为叶沉溪听不到,哪知他耳力过人,不仅听得清清楚楚,还琢磨出了她话里的不耐烦。

    叶沉溪冷哼:“你知道驭兽大战是什么吗?就凭你,一炷香都撑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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