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的要准备去那个地方了吗?”声音在他的耳边慢慢拂过,温柔而细腻,但又不同于恋人之间片刻的呢喃,对他而言,这可能要比夏天氤氲着野百合芳香的花圃还要触人心弦。

    “我必须这么做,相信我。”

    “那么,我们再来一杯吧,怎么样?”浮动着光影和气泡的苏打水,配上几枚足以触及能内心深处的冰凉,那应该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享受的美好时光了。混杂着甜蜜的冲击感席卷了整根神经,一口,两口,直到这杯采撷自灵魂深处的忏悔全部被他喝个精光。

    “这个,你或许有用处。”坐在对面的年轻人递给他一块用红绳拴着的玉佩。

    他的嘴角终于出现了一丝弧度,接过玉佩,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恍惚间却流露出一阵难言的悲伤。

    “其实,你可以不用选择这条路的,它已经是一团理不清的死结,总有人要为此牺牲,这是必然的事情。在我看来,你完全是一个应当坐在观众席的角色,你比我更清楚,既然选择参与这场演出,就代表你已经做好了谢幕的准备。”年轻人捻灭了手中只抽了一半的香烟,剩下这半根,是留给他的。就像他的生命一样,如此绚丽灿烂,可居然转瞬即逝。

    “不是的。”他摸着玉佩,紧蹙的眉头些许张缓。“每个人都有自己即将谢幕的那一场表演,我选择的这场,只是为了更多的人可以继续在这个舞台上绽放下去,他们还都是含苞待放的嫩芽呢。”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有着足以让我折服的选择。”年轻人还是笑了,那或许代表着一种无奈和惋惜。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能继续扮演这个角色的那么一天,我很高兴再回来和你喝上一杯,至少......”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良久,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

    “真是太可惜了。”年轻人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望向玻璃外面浓云叆叇的天空,那些藏着即将破碎的梦的云层,如果真的像小孩子的童话中一样是棉花糖的话,该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啊。他注意到了年轻人那炽热而充满期待的目光,也向窗外望去,这场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梦,终于还是即将随着他的谢幕,成为一段惘然的过往。

    “最后一杯,好不好?”他比划了一个一的手势,期待着年轻人给他的回答。

    “你还真是个小孩子。”年轻人看了看自己杯子里密密麻麻的白色泡沫,轻微地点了点头。他从来不爱喝酒,每次出来准是会按时点一杯甜橙苏打,然后静静地坐在一角,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让他昏昏欲睡的灯光。

    “为你饯行。”年轻人把玻璃杯举了起来,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苦涩感占据了他的整个味蕾,那是一种遍及全身的感受。到底是为什么呢?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喜欢这种赐予他回忆过去的味道,甜味,很浓重的甜,甜到他觉得那甚至是在干吃一袋白糖一样,后来或许年轻人明白,这种味道可以遮掩他内心深处的困扰。

    一杯终于见了底,他从来没有喝得这么慢过,或许是伴着石英钟的声音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他把手腕上的数珠取了下来,放到年轻人的手心中。

    他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好像在默念着什么东西。半晌,他睁开了那双看上去似乎疲惫不堪的眼睛。云层终于没能支撑住那么多破碎的梦,它们化作一颗颗诉说着往日的水珠,缓缓地,由上而下降落在身旁的玻璃窗边,最后,划出一道疼痛的痕迹。

    “为你祈祷。”他说道。

    “没事吧你?”大猿厚重的声音很是清晰,梦吗?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醒来了。

    我的眼皮好像很沉重,怎样也睁不开,只能模糊地看清大猿正蹲在我面前,一脸愁容地看着我。周围的空气好像稀薄到我无法呼吸一样,我感觉到自己胸膛里像是有着不断翻腾着的滚烫的岩浆,但让我比较庆幸的是自己还活着。

    “你睡得真够久的。”我终于看清了大猿的脸,可当我想要支着自己马上就要散架的身体时,才发现,我已经不在奈陀吉古城里了,居然回到了玛果真庙。

    “观一,你没事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阿尘坐了过来,给我递过来一杯热水。这不是梦,水蒸气扑到脸上的感觉如此真实,那股久违的顺滑随着我的咽喉传入胃里,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喝过水了,如果不是于琛和罗伯特的突然出现,或许我早就命丧黄泉了。

    “于琛救了你们吗?砂纹呢?”我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最后那座破庙,那个石像,那口神秘的往生泉,甚至这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都不知道。而且我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对于古城里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我的记忆好像受到了损坏一样,有些细节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能依稀记得大概的情况。

    “你说啥?”大猿很显然被我问得一脸茫然,他看了看旁边的阿尘说道:“砂纹是什么?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要于琛救?”

    “砂纹啊,那个邪祟,你们不是被他抓住了吗?”

    “你睡迷糊了吧?”大猿交抱着双臂,皱了皱眉头,用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一直打量着我。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趴在祭坛旁边呢,还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祭坛?”

    “对啊,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跑到人家祭坛里面去了,晚上就要准备祭祀仪式了。”大猿这句话一说出来,简直就是给我一个晴天霹雳,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自己还在做梦一样,但是当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发现那枚铜钱还在那里安静地待着的时候,总算有了一种舒心的感觉。

    “嚯,好漂亮的铜钱啊。”大猿八成是看见了我胸前的那枚铜钱,突然说道:“你这哪里来的?这种花纹相当罕见,我之前听别人提起过......”

    “我知道,死纹。”我抢先一步回答道。

    “你也知道?”我摇了摇头,指着铜钱说:“是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你记错了吧?我没跟你说过这东西啊,你怎么神经兮兮的?”大猿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把疑问全写在了自己的眉毛间。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现在庙里刚死了人,你还没好利索,还是别出去瞎跑了吧。”大猿叹了口气说道。() ()

    “没关系,让他去吧,估计是做了个噩梦,去散散心就好了。”大概阿尘是看我脸色很差,所以没说什么阻拦的话。

    庙里依然还是一片寂静,但是这种寂静与古城里还有所不同,不过在下面憋了这么长时间,只要是能出来透透气,我也就不要求什么了。

    “他们为什么都不记得了呢?”难道说,大猿他们的记忆也和我一样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散失?可是那也不应该什么都不记得,而且看他们的反应,似乎对我说的那些东西根本一无所知,比起这些,仿佛我在古城中所经历的一切更像是一场奇怪的梦这个解释才更合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梦的话,那库兰波岂不是......”想到这儿,我马上加快了脚步,向长老的房间赶去。但是事实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库兰波的房间空无一人,而且一片狼藉,好像有人在我之前已经有人进来过了。

    “会不会在祭香阁呢?”我暗自想着,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走到了那座巨大的藏放着经卷的阁楼前

    现在再看座阁楼,心中不免有许多感慨。阁楼不大,但是那些石像,那些经幡,那些已经燃烧殆尽的香炉,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贮存了多少年,这么多年来,死去的扎布多人全部被埋葬在这座阁楼当中,最后只能化为岁月长河中一抔温润的土壤,或许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们。

    果然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直到死亡的最后一刻,你却对一切都无能为力,最终被整个世界永远地遗忘,甚至不能留下一点你存在过的痕迹和证明,就像那些无法再燃烧的辰星,终会踏上孤独的归途,飞向缥缈浩瀚的宇宙。

    大门内的样子都还和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看来大猿说的是对的,我做的那场梦并不能改变什么,也许只是预知了一定程度上的未来。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想拥有电视里那些传奇英雄们的超能力,不过现在我才明白,或许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发生什么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明明知道最后的结果,而你却无能为力改变这一切。

    “你未免太弱小了,谢观一。”我摇了摇头,继续往二楼走去,但是让我意外的事情是,二楼那根堵着祭香阁的大木柱子,此时居然已经不见了,大门也敞开着。

    这怎么可能?库兰波不是说之前这祭香阁从来没有人来过吗?我抱着疑问爬到了那扇大门的门口,向门里面望去,依然如初的笔画,依然如初的石像,依然如初的香炉,但是不一样的确实,我看到就在这祭香阁的最深处,在那个放着兰斯特因人石像的木桌子前面,竟然站着一个我熟悉的背影。

    那个背影好像听到有人走进来,缓缓地转过身,当我看到他的面孔时,那些失去的记忆好像如同潮水一样涌来。十皇廉风,他居然在这里。

    “我等你很久了,进来吧。”他的语气很平缓,仿佛对我的突然出现并不惊讶,应该是早就猜到我会来这里,但是问题是,当时这个时候十皇廉风明明还和我针锋相对,看见我怎么可能情绪会如此稳定呢?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来放在手掌中,我走过去一看,是那第二枚铜钱。

    “是不是感觉,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听到他这么说,感觉有些不对劲,遂问道:“你什么意思?你记得我?”

    “为什么不记得?不是你把我从砂纹的手里解救出来的吗?谢观一。”他的表情变化有些微妙,我此时脑袋里面的思绪彻底缠成了一团乱麻。他居然记得我,还记得在古城里发生的事情,那就说明我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那枚铜钱,还有他的反应都在告诉我,我的确进入到古城,也和砂纹交过手了。

    “那不是梦,是真实的,你被砂纹附身了,还找到了往生泉?”我说道。

    “你如果想把你所经历的看成是一场梦,那它们就是一场梦,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至于你说,我被砂纹附身了,这个我并不知情,所以无可奉告,但我知道你会找来这里,所以我特地在这里等你。”

    “我之前就说过,整个奈陀吉古城都被一种奇怪的气笼罩着,这种气会让你产生醉意一般的梦境,但那或许根本就不是梦,而且你的真实经历,极有可能是你身上的那个东西或者是古城中的那个东西在保护着你。”是于琛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还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紧张,我之所以来找你,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被往生泉所影响。”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之所以会产生是在做梦一样的感觉,是因为往生泉的缘故?那大猿他们?”

    “往生泉在扎布多史中的记载只是一个传说,虽然有守护者这么一说,但从来没人找到过,很多人说那只是一种人们臆想出来的美好的愿望。”十皇廉风说道。

    “对了,我在晕倒之前看到你和砂纹对峙,当时他还附身在十皇廉风身上,之后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然后醒来就在这里了。梦里我好像看见了一个酒馆,有两个人在对酌,但是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一句都听不懂。”于琛听到这番话,脸上的肌肉好像抽动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随后浅浅地笑了笑说:“你的梦我又看不到,只能你自己去理解了。”

    “那,你又为什么来找我?”

    “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何谈来找你?我说过了,因为这座古城现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影响,所以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是,其实我们根本不在玛果真庙里,你现在目光所致的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虽然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往生泉的作用,但你所看到的事情,一般来说就反应着你内心真正想要的。”

    “那我看到的大猿和阿尘也是假的了?那我......”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脸颊上有什么东西滑落,我用手轻轻触碰,黑色的液体正粘在我的手指上,流的很浓稠,好像是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的。

    “尸泪?”我被吓了一跳,因为我好像看见了那些浑身干瘪的尸体,挺着两个空洞的眼窝,从眼窝中不断地留下黑色的眼泪来,还有那阵凄厉的哭声,一切都如同噩梦一般在我眼前重现。

    “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于琛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好像要看穿我的头颅一样。

    “尸体啊,很多很多的尸体,已经干了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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