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渐渐迷失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被仅存的那点银白色狠狠地勾勒了一笔,能勉强看出些形状来,像是一位佝偻在山间的老人,深不可测的雪屿深处,或许是他不甘示弱而蓬勃跳动的心脏。

    “谢谢。”我接过于刑递给我的烟头,吸了一口,不知为何,总有阵难言的悲伤一直萦绕在我的周围。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因果循环这种事情吗?”于刑突然望向我说道。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苦笑着说:“其实再常见不过了,每一件事情都像是有始有终的涡流,可能它们会绕过不知多少座千岩万壑的山脉,多少片蓊蔚洇润的草塘,多少次旖旎绚烂的绽放,多少个马不停蹄的旅人,最后都会只是留下一抹洇开时光的水迹,因为它比谁都要清楚,自己想要的不是这沿途的绝美或苦楚,而是那片来自深蓝色的拥抱。”

    “我们没有选择多久到达汪洋的权利,但是也不应当是被截断在半路的河流,奔向结局,只不过是为了下一场不被错过的开始。”于刑拍了拍我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向邮局的方向走去。“不用怀疑自己,你没有做错,有些事情需要个结局,需要个你自己亲眼看到,亲手创造的结局。”

    “谢谢。”

    邮局里已经很冷清了,大门虚掩着,这露出一条可以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大厅的缝隙,在这种天气这种时间,恐怕没人再会来叨扰这个山脚下的小房子了。

    大猿和我住同一件宿舍,这也局子里是比较罕见的双人房,就在走廊的尽头。即使是在冬天,一些旅店也会保持走廊窗户的通风流畅,不过大概是为了避免早上起来开门时的那股冷风,要是被吹到真是够要命的。

    不过说实话,我对于这种紧挨着走廊最里面的屋子是有一些忌讳的,一来是因为有一种说法,这种地方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很多人的都不愿意住,二来是因为在XJ那会儿产生的心理阴影,到现在那个老板的脸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都还挥之不去。

    我本来以为大猿已经早早关灯休息了,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是灯火通明的,他正坐在床上抽着烟,不停地换着电视的频道。大猿好像没什么困意,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就看了过来。我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居然和于刑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却没有丝毫察觉。

    “环境不错嘛,还有浴缸,看来你选了个好地方。”我摸了摸卫生间的热水器,这是刚出不久的新款,想不到如此偏僻的小邮局,表面上看上去挺俗气的,设施配件倒是不含糊。

    “你们聊得还不错?”大猿一边从柜子里给我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一边对我说道。

    邮局的宿舍居然还有一次性拖鞋,不用想,估计是于刑安排邮局剩下的保洁人员弄的,这些人心眼有时候都缺几两,但不会缺钱,于家的家族买卖远比谢家做的大得多。

    “还不错,我们明天就动身进雪山,今晚好好睡一觉。”

    “看来你和那帮于家人谈妥了。”

    “算是吧。”我并没有答应于刑任何的事情,只是我觉得,我觉得自己想要的结局不应该是十年前那场不明不白的大火。

    “得了,既然你觉得没问题就行。”大猿说罢就把棉被展开裹住身子,转过身去打起了呼噜。

    我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从兜里掏出香烟和火机,站到走廊的窗户跟前,打开一条小缝,郁闷地抽着烟。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于家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关于那场大火的缘由,我或许有了一个简单的推测。

    早在几十年前,纸尸井就曾经调查过关于罗伯特口中的那五个东西的线索,这些东西应该与他们所说的那场一百年前的血案有关,可是关于那个案子,我几乎是闻所未闻。难道那场血案,就是这一切所有的根源吗?一百年前......在那个人人还都梳着辫子,红缨帽执掌大权的时代,藏着怎样的故事呢?

    “夫人,夫人又吐血了......”丫鬟端着一只印着牡丹花的瓷盘,盘子里面是半碗带着血沫的药汤。

    “知道了,退下吧。”他看了看院子里逐渐凋谢的桃树,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喝一口吧,熬了很久的。”她朱唇微启,一滴眼泪从她的眼里滑落到勺子中。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了,无一例外,心如刀绞。

    “我会死吗?”她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眸,啜泣着,祈祷着,自我麻木着。

    这次他没有摇头,准备从喉中吐出的“不”字化作一瓣悲伤而沉默的祈求,最终还是腐烂在脚下的泥土里,和那株病入膏肓的桃树一起。

    咯吱一声,我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看向声音的源头,居然是风雪太大把房间的窗户给吹开了,大猿这厮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动静他居然还睡得这么香,也是个不小的本事。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五点半,离我预计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心想着也没什么困意了,干脆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当然,这并不是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而是因为这鬼地方实在太冷了,不过话说回来,起码这个地方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隔壁突然传来莫名其妙的哭声之类的。

    这种时候,该不偷的懒还是不要偷为妙。

    暖壶里面的水还不算太凉,我简单地洗漱之后便出了房门,走到邮局的大厅里面坐了下来。现在正值冬天,天亮得很晚,我一直在那里看着窗外坐到了六点多,才发觉天色变亮了些,能驱散我醒来之后的那种疲倦感。

    大猿破天荒地早起了一回,对于他来说,其实这已经算挺早的了。他正捧着碗坐在一边不停地嗦着素食面,我听着这哧溜哧溜的声音,感觉又有了几分困意,正打算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就看见走廊里一个扎着头发的姑娘走了出来。

    “于小姐,昨晚休息得还不错?”

    她白了我一眼,从衣服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来,说道:“我四叔给你留下的,说让我别打开,一定要交到你手里。”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张纸,四处望了望问道:“灯叔人呢?”

    “她临时有事情,带着剩下的人半夜就离开了。”于恬这话直接让我的困意全无,什么?跑了?感情这是让我来伺候这个丫头片子,这于刑也真是够鬼的,半夜走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要不就是我睡得太死了。() ()

    “观爷,恕我先行一步,我接到小琛的消息,说云南那边出了点事情要我马上回去处理,所以不能奉陪了,所以就让于恬留下替我和你一起进山,她这个姑娘性子不好,你多有担待。”于刑果然是常年混江湖的老狐狸了,这么荒唐的理由都能想出来也太应付人了。

    这时我刚注意到,就在这张纸的背面,好像用铅笔写着一行很浅的字迹:英国人已经行动,他们已经拿到了剩下的那块玉璋,时间不多了。

    剩下的那块玉璋?什么意思,玉璋和铜钱一样也是有两块吗?就算有两块,可是另一块不是在老黎那里吗?英国人是怎么找到的?而且这于刑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

    于恬极不情愿地看了看我,说:“咱们约法三章,要是在里面遇到什么危险了,你可得听我的,四叔交代给我了,得让你好胳膊好腿地从里面出来,不能有半点儿差池,所以你别一个人逞英雄。”

    “我说小妹妹,你是把我当成老弱病残了?我虽然不如你们于家人接触的这些事儿多,但是也是在鬼门关前面走过一圈的好汉了,你别拖我后腿才是。”

    大猿看见我们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连忙说道:“行了你俩别吵了,天马上就亮了,还是抓紧进山吧。”

    我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虽然不知道于刑用什么方法让我们能畅通无阻地进山,但是我敢肯定,于家人在这些事情上都保持着基本的共鸣,他们往往会设计一个复杂到极致的计划,有时候却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小小的任务。

    “我说,”我一边挡着风雪,一边看着于恬说道:“你们于家对于那种特殊的邪物是不是有很强的感知力?譬如我和你哥在罗布泊找到的那枚铜钱?”

    “这是基本素养罢了,我们从小就被训练,有这种专门的危机意识,当然,我哥是个例外,他只是兴趣使然罢了。”她缩了缩脖子,把那条灰白色的围巾系得紧了些。

    ”其实我倒一直很好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鬼神妖怪之类的东西,那它们存在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之前我还一直不相信,不过上次从XJ回来之后,我想也许它们的确是存在的,只不过与它们完全无法理解的这个世界背道而驰。”

    “这只是正常人和疯子的区别,我们之所以被定义成正常人,是因为世事如此,而疯子的世界观与我们完全不同,那么你就能说它们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或者说它们不理解这个世界吗?一样的道理罢了。”

    大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是去找个山洞方便,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偷懒了,说实话他在民勤那段日子,可没少给我添麻烦,这家伙确实是大老粗,唯数不多的优点是够仗义,有点儿小聪明。

    “你那个朋友怎么还不回来,这么冷的天,是想让我们冻成冰棍吗?”于恬皱了皱眉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儿奇怪,要不咱们去找找吧。”她看我已经动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了上来一起往前走,走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看见大猿的影子,我有点儿担心他会遇到什么麻烦之类的,本想亲自去找找看,但奈何把姑娘家一个人丢下又不是我的风格,只好和她打算先找个能避风雪的地方。

    又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我们走到了一个看上去很深的峡谷面前,本以为没路了,正打算往回返的时候,突然听到下面好像传来有人呼救的声音,虽然极小,但是我觉得我不会听错。

    “这个声音?大猿?不会错,就是他,他怎么跌倒峡谷下去了?”我此时简直苦不堪言,就知道这个家伙不让我省心,只好先让于恬待在原地,我下去把他救上来再说。但是这姑娘好像倔得很,非要和我一起下去,还美其名曰我出事了她不好像四叔交代。

    这座峡谷又深又险,不仅峭壁上长有很多尖石,而且四周可供落脚的地方并不多,要不是我们有于刑备好的登山镐,怕是很难下去找人了。

    “大猿真是的,他怎么掉下来的。”我正抱怨着,峡谷的深处好像有什么声音又传了上来,不过这次不是呼救声,而是类似于石头摩擦的声音,很尖锐,但也很具有辨识性。

    “喂,你听到没?”于恬看了我一眼问道。

    “听到了,不过深山里面这种声音很常见,不用大惊小怪的。”

    “你真是个猪脑子,得亏是我来了,要是别人和你一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峡谷底下有东西,不能再继续往下爬了,咱们得上去。”

    “上去?那我兄弟怎么办?不行不行,我得下去救他,要不你先上去吧,我自己能搞定。”说着,我加快了往下爬的速度,于恬话还没说完,我的身子后面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抱住,一时间没抓稳镐子,跟着那个东西一起摔了下去。

    好在,我摔下去的地方离谷底并不高,不然估计我是报废了,等我缓过神来往身下看去的时候,发现居然是一具已经烂了好久的尸体,这具尸体的死相恶心至极,和大舌头之前讲的那个吊死鬼差不多,不过有所区别的是这尸体的身上似乎长出了很多像霉菌一样的白毛。

    “逞英雄也得看时候吧?”于恬紧随我身后也爬了下来,看着我身下那个死尸,脸色阴下来说道:“离开那儿。”

    “你就不说我也不会这么躺着,多恶......”我正打算起身,听到身后有一阵咀嚼食物的声音,我奇怪地回头看去,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折断的男人手里好像正抓着一个被撕了头皮的人头,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啃着。

    “再多给我一些吧,瓦瓦萨。”男人的声音居然和大猿一模一样?

    男人的眼睛已经风干,身上一些地方的肉也被剜去,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他的身上也像地上那具尸体一样,长出了许多一片片的白毛,看上去让人实在是不舒服。

    “我愿意献出自己的肉,瓦瓦萨。”男人的声音听得我心里发毛,他一步步地朝我挪了过来,手里的那个被啃得不成样子的人头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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