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焉家,焉知知道什么是常人口中的爱情。

    不同于那些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亲的夫妻。焉父焉母的结合是完全的自由恋爱。焉父被家族舍弃,焉母更是因为要和焉父成亲而与家族决裂。形孤影只的两人相遇相知,彼此扶持了二十多年,仍旧把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恩爱不减。

    焉知在山庄里与爹娘同住的那些年,每天都能被她阿爹阿娘腻得不行。

    而作为杀手,走遍大江南北,看惯人情冷暖,焉知也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情投意合,更多的是互为怨偶,好一点没准能互相容忍,了了此生。

    有趣的男人太少,焉知过往二十年都没能碰上一个心仪的。她不觉得自己以后能找见。

    令人烦腻的男人又太多,天底下大多数男人,多的是对女人毫无尊重的丑恶行径。

    比来比去,她觉着还是一个人过比较自在。

    可是与云皎结婚,她觉得是她赚了。

    虽说云皎名声臭得当当响,但她与云皎相处的这一月,并未感觉不适。相反,云皎虽然脾气不好,时常别扭闹腾,但本质不坏,她稍微哄哄就能让他消气。

    更何况他要作为交换送给她的是各地的思味阁。

    用接受一个很好管教的男人换来她爱惨了的糕点铺。

    她一点不亏。

    焉知心里的算盘拨的哒哒响,满怀欣喜,再次确认了一番云皎要送她的楼。

    而石桌对面的云皎听到焉知的问话,没料到焉知关注的只是思味阁,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只顺着焉知的话愣愣答复了句:“那是自然。”

    焉知心满意足,一双杏眼勾成弯月,毫不掩饰自己的迫切,直直便望过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

    谢府,大堂。

    堂中的八仙桌前,谢父云母并坐于南侧,云皎一人坐北。

    云母喜笑颜开:“你说知知答应了?”

    云皎手指尖轻扣了扣茶盏,唇间轻抿,微微点头。

    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快。

    本以为成婚一事重大,姑娘家都要考虑许久才可能会允,谁知焉知只是问了问思味阁的事,便毫不犹豫地给他应下了。

    好似全然不在意他那臭极的名声。

    不过无妨。

    云皎凝着茶盏里平静无波的茶面,唇角勾起的弧度慢慢消失。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

    确定思味阁的归属权后,焉知和云皎迅速达成了一致。

    迫于皇帝赐婚的压力,云皎向焉知提出最好尽快订婚,两人商量好后,便各自去告知家里众人。

    云皎回到谢府时,焉家这边,焉知已经早早让哥哥弟弟知道了消息。

    就像是每每出任务要离家,给兄弟们报备行程免得他们担心的时候一般。

    焉知这次也是一样,在吃早饭的时候很是平常地告知了他们一声,甚至连眼都没抬:“我打算过几日和云家的云皎订婚。”

    “咳咳咳……”正在喝汤的焉时其刚仰头灌下一口汤,还没来得及咽,猝不及防听到对面焉知轻飘飘一句话,当下便呛住,差点没闷死在嗓子眼。

    咳嗽的声音太大,把一旁捧着糖糕细细嚼的焉时岁给震得清醒了,脑子里回味着阿姐说的话,反应过来后,因为没睡醒而懵懂的眼睛一瞬睁得老大,直愣愣转过头来看他阿姐。

    六目相对,一片沉寂。

    焉时其好不容易咽下喉咙里的汤汁,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冲焉知看了眼:“知知,你刚刚说什么?”

    焉知一脸淡定地看过来,以为大哥是没听清,又重复了遍:“我说我要与云皎订婚了。”说罢喝了口碗里的汤,平平淡淡地接上了句,“没事,我就告诉你们一声,无须担心。”

    语气平静得好似只是要出门遛个弯。

    “不可以!”还没等焉时其说话呢,焉时岁已经叫嚷着站起来跑来焉知身边缠着,一双手紧紧攀住他阿姐的小臂,眼里甚至隐约流露出惊恐,“阿姐,那人坏的很!你不能嫁他!”

    肯定是那狐狸忽悠他阿姐的!那狐狸精得很,上次不就把他给忽悠了吗?

    若是阿姐嫁了他,他们整个焉家都逃不出那狐狸的手掌心了!

    焉时岁拼命扒拉着焉知叫嚷着“不要!”,急得手上都冒出了冷汗,生怕他阿姐一个想不开就被那狐狸勾走了魂。

    “没事。”焉时岁的手上冒汗,汗水渗进焉知的薄衫,闹得她也黏腻,焉知一把抓住焉时岁的手给他束在一边,破天荒和他们解释了下:“我跟云皎做了一笔交易。我与他成婚,他把他名下的思味阁给我。”

    殊不知这话到了焉时其的耳朵里,已然成了他阿妹为了个糕点铺子要把她自己卖给那个狐狸!

    知知性子独,跟阿娘似的不听劝,这事他得好好和她论道论道。

    心下焦灼,焉时其面上却不显,手里晃悠着碗里所剩无几的清汤,斟酌了下,看了看焉知的脸色,试探地说了句:“可我听说,那云皎的名声不大好啊。”

    焉知经常来京城做任务,这点她也明白得很:“是,他名声挺臭的。”

    焉时其接着试探:“那订婚这事是不是还要考虑一下?毕竟咱女儿家的名声不能被他坏了啊。”

    焉知一脸无所谓:“没事啊,我又不在意。”

    !

    这下不止焉时岁冒冷汗,连焉时其都开始不安。

    他本以为他阿妹是被糕点铺子给勾去了,没考虑清楚这事有损姑娘家的名声。谁知道他阿妹竟一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对一向懂事的阿妹,焉时其头一回这般苦口婆心:“知知,还是得在意的,不然今后若是云皎的骂名扯到了你的身上,你听着会难过的。”说罢,还搬出了尚在山庄未闻消息的爹娘,意图让焉知知难而退,“再者说了,云皎的名声如此差,爹娘是一定不会允的,爹娘不允,你们的亲事又如何能成?”

    云皎一番劝诫,想着阿妹不听自己的话,总归要考虑下爹娘的意见,满怀期待地抬眼等着阿妹和他说这事便罢了。

    谁知一抬眼,焉知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东西似的,眼睛更亮了,“大哥提的正好,我倒是忘了,阿爹当年不也是被外祖父从府里赶出来了,为了此事阿娘还和阿爹从家中私奔了呢!爹娘都能如此这般,也不会拦着我罢?”

    焉知说的甚是在理,焉时其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一口气闷在胸腔没喘过来,差点被气撅过去。

    焉时其把碗里放凉了的汤尽数灌下,强压下了那股子闷气,知道是劝不动他阿妹了,心跟破了个窟窿似的,比汤还凉。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他阿妹是这般能说会道的性子?

    兄弟俩拦不住焉知。

    为着尽快订婚,拿到云皎许诺的糖糕铺子,焉知甚至下午就传了封信给山庄的爹娘。

    传信用的是她自己养的鹰,不大不小一只,刚刚好的个头,听话又飞的快,隔日便送来了爹娘的回信。

    先是一行被墨涂黑了的辨不太清的字,挺拔秀劲,像是阿爹写的,依稀可见“不许”二字。

    焉知直接跳过,一眼也不多看。

    再下边是阿娘潇洒飘逸的字迹,只一个大大的“可”。

    焉知心满意足地叠起信纸,妥帖收好。

    阿娘的回复让人安心,这事稳了。

    ……

    既然双方的长辈都允了,不管焉家那几个大男人有多不乐意,订婚的事也都提上了日程。

    不愿给皇帝一丝赐婚的可能。谢府的茶宴上,云母将消息在贵妇人中假装不经意一提,谢家要与焉家订婚的事当日下午便传遍了京城。

    消息传开后过了几日,谢府门口蓦的热闹起来。

    准确些说,应当是吵闹。

    而闹事的,正是原先那半夜带着闺女来谢府,纠缠着要结亲的刘家。

    刘家受了李惠妃的指示,正喜滋滋盘算着与谢家结亲,分一杯谢家产业的羹。

    虽说谢家云皎的名声臭,但人谢家钱多啊!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糕点铺,甚至连名声最响的咸安镖局都是他们家的。

    左右刘家女儿多,拿个不受宠的女儿去换银钱,这买卖,值!

    虽说被云母赶出来过多次,但仗着李惠妃和皇帝撑腰,刘氏心中早已认死了谢家这块肥肉。

    可还没等他叼走呢,这肥肉竟自己长了腿便要跑?

    得了消息的刘氏就跟被抢了骨头的狗一般,火气上了头,骂骂咧咧拽上自己闺女就往谢府来要说法。

    全然忘了上次被云母赶狗一般给赶了出来。

    不同于上次黑夜没人给他要说法,这次刘氏长了教训,掐着白日来。

    白日街坊们都在街上晃悠,外面一群人看着,谅那谢府也不敢再给他赶出来。

    直到被云皎让人给他狠揍了一顿送去府衙之前,刘父都是这么想的。

    刘氏带着女儿赶到谢府时,谢府门前只有两个小厮,小厮似是得了令,一见他来就给他拦在门外,寸步不让进,说是公子吩咐过。

    刘氏哪管这么多,总归是做总督的人,力道之大,区区两个小厮又如何能挡得住。左右一使劲,轻轻松松便带着女儿闯了进去,大着嗓门叫嚷着要说法。

    谁知一嗓子还没叫完,便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谢府里的府兵在大院里围成了个圈,就等着他入套似的,一人手里一根棒,眼睛死死咬着他。

    随着不知何处来的侍女一声大叫:“有贼人闯进府里了!”

    院里整整齐齐站着的府兵一拥而上,把刘氏和其女摁在地上砸了好一通。给人敲晕后便拿麻绳捆的实实的,给人压去了府衙,说是有贼人擅闯谢府,被府里的府兵就地拿下。

    出面压着刘氏父女去府衙的,是云皎。

    因是白日,街边的许多百姓都目睹了“贼人”闯谢府的经过,又因着谢府谢大人清廉正直,在百姓中一向名声不错,虽说他家儿子的名声坏,但许多人还是自发跟着来府衙给谢府当证人。

    如此多的人证,刘氏便是有口也说不清,在府衙被一盆冷水泼醒后,只能哭喊着说自己是来结亲。

    可是谢家和焉家的亲事已经人尽皆知,又如何还会与他人结亲?

    一席话半点也站不住脚。

    百口莫辩,刘氏无法,只得报出自己总督的身份,试图以官职讨个理来,“我是皇帝亲封的总督,谢大人是识得我的!谢府又如何会将我错认成贼人呢?”说罢还义愤填膺要云皎给说法,“谢府莫不是故意要找借口诬陷我罢!”

    云皎看向刘氏,一脸莫名:“你说你是总督?那我怎的从没见过你?”歪了歪头又上下扫视了一番跪在府衙堂上的刘氏,眼神一冷,“既是总督,应当知道登门是要递请帖的罢?你如何青天白日便来闯我谢府!”

    说罢,朝外头跟来的百姓看去,清了清嗓子,大声喊了句,“莫不是真当我谢府邻里无眼,府上无人?”

    外头的百姓听着刘氏的话,原本还有些疑虑,当下一听被谢府认为了邻里,心里凭空生出一股当仁不让的义气来,纷纷开口为谢府说话。

    “是啊,明眼人都见着是你们先闯的谢府!”

    “如今竟还敢冒充总督,撒谎也不打打稿子!”

    “擅闯人家府邸,还敢自称总督?”

    “要我说这人该打!谢府打得好!活该!”

    “活该!”

    眼见引了民愤,刘氏心里大叫不好,如今说理是说不清了,只能佯装被谢府打得厉害,在地上边打滚边呼痛,企图以痛症搏些可怜。

    满地打滚的刘氏加上外头呼声愈烈的百姓,这一通闹,闹得府衙大人脑袋都大了,看不过眼,只好让人来给验伤。

    看着辩解不成反开始耍赖,满地打滚叫嚷的刘氏,云皎心下一讽。

    他早早让十一给府兵训练了一通,府兵们虽身手一般,但至少学到了打哪疼还不留青淤。

    果然,仵作验完伤后,只在刘氏女小臂上发现了一处轻微的擦伤。

    刘氏皮糙肉厚,更是全身上下没验出一处伤来。

    仵作宣布结果后,外头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惩治贼人的呼声也愈来愈大。

    府衙看着堂前跪着的两个事到如今还叫喊着“府衙大人明鉴”的骗子,满眼愤怒,开口就让人给这俩贼人押了下去。

    他们不仅当谢府无人,还当他府衙可欺!

    事毕已是黄昏,贼人让府衙给扣下,门口聚着的百姓也零零落落散了开去。

    云皎带着身后的侍从,哼着小曲儿,一身轻松地回了谢府。

    终于把这粘人的狗给甩掉。

    大麻烦解决,他可以专心去准备订婚的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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