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江左一带的玄门大族,谢氏门生时常会有下山捉妖驱邪的任务,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宗门内,因此大家基本习惯了出行在外的日子,外出时不会带太多的行装,一般只带法器和需要隐藏身份时穿的常服。

    刘双瑾初来乍到,本来没什么东西,但慧姑姑担心她初出远门,吃的穿的给她装满了一个皮箱子。谢平生皮笑肉不笑道:“慧娘子,你这是养闺女呢?”

    慧姑姑瞟他一眼,“这次下山有两个姑娘,东西不得多点?”

    谢平生神色一变,“两个姑娘?难道是……”

    “我我我!”他话音未落,便冲出一道清亮的女声,蓝衣少女小跑着过来,“我来迟了!”

    受慧姑姑教导有方,刘双瑾立即瞄一眼她的佩饰,鹅黄莲花穗,是未入籍的外门弟子。

    谢平生如临大敌,“宋轻舞!”

    少女瞪他一眼,“再吵吵!”

    她眉毛一竖,谢平生立马就闭嘴了。如此气势如虹的外门弟子,刘双瑾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觉得有点眼熟。

    “你不记得我了?”宋轻舞大大咧咧,丝毫不介意她的健忘,“平邪君带你回云中城那晚,是我帮你洗浴更衣的呀。”

    “啊,是你。”她想起那个鸡飞狗跳的夜晚,不由得汗颜。

    “她那晚可固执了,死活不脱衣服,还是我把她压在地上,扒光了扔进浴桶里。她还咬我,你看!”宋轻舞捞起袖子,炫耀似的给她看胳膊上还没愈合的咬痕。

    “哼。”刘双瑾毫不领情,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痛得她叫出声来。

    宋轻舞是云中城出了名的怪咖,再凶恶的大汉也敢当街对骂,却丝毫受不得小姑娘的一句嗔斥,顿时眼泪汪汪,委屈极了,“她打我!”

    “该,你个没心眼的。”

    她又怒了,“谢平生,你找死啊!”

    这边慧姑姑将皮箱给她搬上牛车,想想不放心,还给她一块渡音石,“路上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这个我有。”刘双瑾从腰间掏出块一模一样的渡音石,“是谢桓给我的。”

    “看来平邪君是真心护你。”慧姑姑笑着摸摸她的头,“那我就放心了。”

    刘双瑾懵懂地望着她温柔的脸。

    下山途中,山林间开始飘起细雨,刘双瑾撑起一把翠绿的花伞,宋轻舞赶紧蹭到伞下,还厚着脸皮嬉笑道:“下雨了,山路滑,我拉着你走吧。”

    “嗯。”刘双瑾其实也不讨厌这个女孩子,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下。

    宋轻舞一看就是话痨,见刘双瑾愿意搭理她,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那天晚上太混乱了,没来得及问你是哪方人士,跟平邪君是怎么认识的呀?”

    刘双瑾不说话,她知道谢氏上下都不怎么相信她失忆的说法,很怀疑地看着宋轻舞,心想这家伙该不是奉了谢真老头的命,专门来套她的话吧?

    虽然有些事情确实难以自圆其说,但她脑海里的确一片混沌,偶有一丝白光,却快得让她抓不住。

    她好像睡了很长时间,醒来对这个世界都觉得陌生。初入人间,她对自己睁眼看到的人抱有非凡的信任,比如帮她逃出赤水仙洲的长安君,或是在妖怪森林中邂逅的谢桓。

    她不说话,宋轻舞还以为是自己没先报家门,“我来自沭阳宋氏,家中有两位兄长和一位小妹,你呢?”

    她连连追问,刘双瑾不胜其烦,“他拐了我。”

    宋轻舞惊讶地张大嘴。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说我长得丑嘴又笨,讨饭都讨不到饱,不如在他身边混口饭吃,便把我骗来了这里。”

    “……”宋轻舞瞪着两只眼睛,像是在质问她:真的?

    刘双瑾回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真的。

    “哈哈!我赢了!”蓝衣少年大笑着从山石上跳下来,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拿钱来!说好二两银,可不许耍赖皮!”

    刘双瑾一脸诧异,看着宋轻舞心痛如绞地摸出荷包,“算你走运!”

    谢尘收了钱,嬉笑着勾住刘双瑾的肩膀,“多谢刘姑娘赏脸,待会下山我请你喝酒。”

    “你们是……”

    宋轻舞一脸哀怨,“臭小子非要跟我赌你俩之间的渊源。你干嘛让他赢了去,这个月的钱又不够花啦。”

    谢尘嬉皮笑脸地抱拳,“承让承让,大不了月底我匀你一点。”

    “……”原来这俩真的只是八卦。刘双瑾有些后悔方才信口胡诌了,早知道该编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让他们满云中城散布去。

    到了山下云水镇,街市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茶坊酒肆迎来送往,占道经营的小摊小贩也在大声吆喝招揽生意。运河上商船云集,船工在码头收帆放桅,长长的栈桥上,许多装卸工正在来来往往搬运货物。

    刘双瑾刚离开赤水仙洲,还不太适应人间这么热闹的地方,一乘牛车停到她面前也不知道让路,车内妇人掀开帘子笑骂,“小丽人还不避让,莫非是拦路要为妾身送财?”

    她往后退了两步,又不小心撞到货郎的摊子,撞瘪了几个挂着的纸灯笼。

    摊主心疼得脸都皱了,“小娘子怎的如此不小心,你这可怎么赔我呀!”

    “我帮你补好吧。”

    摊主赶紧打开她添烦捣乱的手,“唉,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吧。”

    宋轻舞赶紧过来替她连连道歉,自掏腰包赔给了小贩。小贩认出是经常下山来采买的谢氏女弟子,拿着银钱不知所措,“唉,我也不知是云中城贵人,两位姑娘莫要见怪,这钱小的不能收。”

    谢氏宗族镇守一方,十方妖邪不得入侵,保江都世代安宁,深受云水镇百姓的爱戴,逢年过节都会往云中城送东西,金银绫罗谢氏从来不收,但鸡鸭鱼肉会腐坏,也就收下了,但最多也只收两头猪、三十只家禽和两百斤鲜鱼,多了不收。于是百姓们年年按这个标准送,谢氏也就领了这份心意。

    如此备受尊崇的一方望族,小贩是万万不肯收这份钱的,宋轻舞强行将银钱塞入他怀中,拉着刘双瑾赶紧走了。

    “我一个没看住,你怎么就惹祸呢?”

    “他们撞我。”

    宋轻舞不敢置信,“你、你撞了人家摊子,还强词夺理,难不成还是灯笼先动的手啊?”

    刘双瑾才知自己理亏,讷讷地闭上嘴。

    码头停泊着两条谢氏的私船,宋轻舞很熟练地拉着她跳上了其中一条,谢平生、谢尘和其他几位素衣少年都在船上,刘双瑾甲板上船舱内扫视了一圈,没看见谢桓的身影。

    宋轻舞笑她,“别找啦,平邪君在那条船上。跟他们同行多费劲啊,一路上话也不能闲聊,大气都不敢喘。咱几个一起,路上还能打叶子牌呢!”

    “叶子牌?”

    “你不会啊?待会我教你!”

    谢平生在甲板上跟码头阿婆买了两个圆滚滚的西瓜,拍拍瓜肚清脆作响,剖开分给船夫和同伴们吃。

    “小妖怪,吃瓜么?”见刘双瑾直勾勾地盯着他,谢平生随手拿起一块汁水直淌的西瓜递过去。

    刘双瑾不接,只问他,“你刚刚给了她什么?”

    他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我给了谁?”

    她指了指码头卖瓜的阿婆,“你给了她什么,她给你瓜?”

    “你是说银子?”谢平生从腰间摸出两块碎银,放在手心掂了掂。

    “就是这个。”她看见宋轻舞和谢尘打赌用这个,赔给摊贩坏掉的灯笼也是用这个,原来还可以拿来换西瓜。

    谢平生不可思议道:“你不会还没见过银子吧?真是个小妖怪?”

    “你没见过银子?”宋轻舞吃得满嘴汁水,惊讶地看向她。

    刘双瑾顿时不说话了,背过身去看运河对岸,不理会他们了。

    谢平生知道她脸皮薄,囫囵吃完了瓜,在河里洗干净手,将银钱放到她手上,“这个是银子,是用来买东西的,肚子饿了可以用它换粮食,出门在外也可以用它住客栈。百姓安宅置田,商人操奇逐赢,朝廷招兵买马,用的都是这小小银钱。所谓钱能通神,但凡银钱在手,能解世间万种烦忧。”

    刘双瑾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神情竟然流露出一丝紧张,连带着看手心碎银的眼神都尊敬起来了,“竟然是这么珍贵的东西,那它也可以换来云中城吗?”

    “噗。”甲板上吃瓜众人瞬间笑喷,宋轻舞被呛得连连咳嗽,指着她笑骂,“你……你好大的胆子。”

    谢平生满头黑线,又气又笑,“小妖怪,野心不小啊,”

    他拉着她到船舷边上,指着栈桥上一排货郎,“这一点点碎钱,只够买两个西瓜,或是一袋子荞麦。你想把整个云中城买下来,只怕白银万万两都不够。”

    她吃惊不已,“那是多少?”

    “你是难以想象的。”

    她目光怀疑,“那你怎么知道?”

    “哈,怎么知道呢。”谢平生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凑到她耳边,“那是因为我真的能买下云中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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