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月亮
瘦子打探回来，看到了姜嫄坚定得仿佛要去参加南城市市长竞选的眼神，不禁纳闷起来。
这是发生什么了？
顺着姜嫄的眼神望过去，只是平平无奇的那一片着火的树木而已，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要不了多久，这片地方也会被烧成那样。
难道漂亮的姜小姐是在心疼那些树木，坚定地许下了要挽回这些树木的决心？
瘦子不理解，但瘦子表示完全尊重。
黄金宝石堆里长大的娇贵小姐，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而许多数不清的富贵公子哥儿会替她们去实现的。尤其是像姜嫄这样漂亮迷人、聪明机灵、坚强又心肠柔软的大小姐，身边追求的人一定很多吧。
瘦子没有什么觊觎或者奢求的想法，他只觉得姜嫄那双漂亮漆黑的大眼睛，里面印着两团小小的火焰时很好看，比他之前在巷子里看过的许多女人的眼睛都好看，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瘦子只见过姜嫄这一个富贵小姐的原因。
“姜小姐，我找到了有水源的地方，您跟我来吧。”
瘦子轻声地提醒沉思中的姜嫄，姜嫄立即回了神，自然地把脸转向他，一双漆黑有神的大眼睛同样看着他。
此时姜嫄的眼睛里明明已经没映照出那两团好看的小小火焰了，但瘦子仍然被她的眼睛吸引了。
想到姜嫄正在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应该是有两个小小的他的影子，瘦子就感觉姜小姐的眼睛神圣而美丽。
“那走吧，你带路，我跟着你就行。”
姜嫄只看了一眼瘦子就低头看路了，瘦子不远不近地领着她往前走。他尽量踩在平稳好走的地上，还时不时帮娇贵的姜小姐扯开会刮伤她的杂草片和树枝。
一开始，他们很沉默，半圆的月亮静悄悄地挂在了树梢上。
姜嫄跟着瘦子不急不忙地走，脚下踩到了枯干叶子和树枝，发出一声声脆响，像极限火林逃生后的夜曲节拍。与刚才相比，姜嫄现在放松多了。
直到瘦子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有节拍的独特宁静，他问：“姜小姐，您还有力气自己走吗？”
姜嫄捂着脑袋上的豁口，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精神不怎么好，不太想说话。
“姜小姐？”瘦子没有得到回答，转头停下来，轻声询问她。
姜嫄意识到刚才瘦子看不到她的点头，他可能以为她又晕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和气地开口：“我还可以走，没事的，谢谢你。我们继续走吧。”
“姜小姐，您渴了吗？”瘦子的视力很好，他看到了刚才姜嫄舔嘴唇的动作，她失血太多，难免缺水。“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我们休息一下吧。”
“不用，我们继续走吧。”姜嫄怕自己一休息就倒下走不了了。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瘦子又说：“姜小姐，不然我们留个记号什么的吧，找你的人就能知道我们往哪里走了，这片林子实在太大了。”
姜嫄点头，接着很快回答：“好，就这里吧。这里有棵大树，可以留个显眼的记号。”
瘦子飞快地扒拉下大树边上的杂草，给姜嫄清理出好站的位置。
“姜小姐，怎么留记号？您可以吩咐我。”
姜嫄摇摇头，“我自己来，手上刚好有点血，不用就亏了，而且还很醒目呢！”
姜嫄还调节气氛地开了个玩笑，不过瘦子没有笑。
在凉凉淡淡的清透月光下，瘦子看见了姜嫄留下来的鲜红记号，中间一个圆圈，圆圈左右两边各是一根笔直的竖线。
瘦子在心底默默地记下了这个记号。
姜嫄看起来很熟悉它，也一定写过很多次，所以在精神不太好和光线不太明显的情况下，也能轻易地画出这个符号。它的圆圈很圆，直线笔直。
“姜小姐，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在扶着姜嫄往前走的时候，瘦子忽然这样问她，画完记号后她力气又缺失了一些，只能由瘦子扶着她往前走了。
“我听到他们叫你‘瘦猴’，那群绑匪他们。”姜嫄笑了一下，浅淡的笑声很动人，“不过我在心里都叫你‘瘦子’，你真瘦啊，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吧。等出去了，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他笑了起来，笑声声含着清朗的少年意味和一种痞气的磁性，矛盾又融洽。
“姜小姐，我的名字是守候渊，守候就是守候，渊是深渊的渊。可能寓意就是守候深渊吧。”
守候深渊？
听到守候渊对自己名字的领悟时，姜嫄不动声色地轻皱了眉头，大部分父母都把对孩子的美好祝愿以名字的方式呈现出来。
就算真的不幸拥有一个不好的名字，那也不应该用名字去定义自身，更应该以自身去定义名字。
不过姜嫄按住了发表意见的心思，她记下了守候渊这个名字，他们才刚刚交换名字，还不是对彼此的名字发表意见的时机。
姜嫄的表情和缓下来，欣然真诚地赞叹：“嗯，记住了，守候渊。你的名字很好，反正比‘瘦猴’和‘瘦子’好。”
没想到“瘦猴”这个近似于侮辱的绰号下，实际上是这样好听而有深意的名字，只能怪那群绑匪没文化，连名字都说不明白。
守候渊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她：“姜小姐，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嗯？哦，我叫姜嫄。”姜嫄自然地回答他。
“姜小姐，是圆圈的‘圆’吗？”守候渊低头看了一眼姜嫄，轻声问。
“嗯……不是，生姜的姜，‘嫄’是女字旁再加一个草原的‘原’，寓意是原野上快乐的姜家女孩……”
到了这个世界，已经太久没有人问过姜嫄名字了，很多人基本上单方面认识了姜嫄，不用她这样去特意介绍自己。
守候渊这样问起，姜嫄就按照这种思路去解释她名字的含义。其实姜嫄不知道在她的世界里，她的名字有什么含义，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姜洲告诉过她，“原野上快乐的姜家女孩”。
姜嫄从这个名字的寓意中感受到了爱，她是承载着快乐和祝福的姜家女孩。
“姜小姐，那您就是姜嫄小姐了。”
守候渊又高兴起来，似乎对于从姜嫄本人的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而感到很满足。
姜嫄却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好高兴的，一个名字而已。难道是守候渊对于共患难的两个人友谊起航的快乐？这还稍微说得过去。
姜嫄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情：“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姜小姐’？你也可以叫我姜嫄的，很多人都这么叫我，我并不介意。”
“很多人是谁呢？”
守候渊歪头看了看姜嫄，她逐渐体力不支了，眼眸垂着月光下的路，整个人也有些恹恹的，说话的时候小巧的舌头会忍不住偶尔探出来舔一下干涩的嘴唇。
“嗯……我的朋友，我的同学这些人吧，你也可以。”姜嫄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她好累了，逃生真辛苦啊！
守候渊小心地把更多的力气慢慢施放在扶着姜嫄的那只手上，尽管扶着她比半搂半扶的动作更吃力，但是他不敢去搂姜嫄，这不是之前那种紧急的逃生情况了。
而且月光很亮，他不敢把这种念头放在月亮的目光之下，放在姜嫄身上。
“我不一样的，姜小姐。”
守候渊扶住姜嫄胳膊的手，生出了一种隐隐发麻的感觉。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累了，还是因为姜嫄的胳膊很温暖，但是他的手指不敢动。
娇贵的姜嫄小姐，她比守候渊见到过和碰到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娇嫩，皮肤又白又滑，像最嫩生生的那一块豆腐。
她很累了，守候渊瞄了一眼自己细瘦的胳膊和麻杆子似的腿，姜嫄很纤细，绝对不会重。
可是他不能背起她，也不能很有男人气概地抱着她走。守候渊只能通过不断地与姜嫄说话，来勉强让她提起精神，委屈她这样困倦着，还要跟着他往前走。
守候渊的心底莫名地升起一种怯厌感，对自己的，他就像姜嫄刚才评价的那样“真瘦啊”，简直像没有吃过饭一样。
其实以守候渊现在的本事吃饱饭不成问题了，不用像以前一样饱一顿饥一顿的，但是他习惯了这样瘦着。因为这样瘦着的话干一些勾当比较方便，还可以更好地引起别人的同情心。
或许他去陆温译家里打探消息的时候，就是因为太瘦了，才让姜嫄更加地同情他。
守候渊不会把这些告诉姜嫄的，更不会把心里因为瘦弱而升腾起的自卑感告诉她。因为他不想再这么瘦下去了，也没有必要了，只要他把姜嫄安全地带回去，他就能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除了姜家的，还有南城首富李家的——李酉邢。
守候渊从姜嫄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南城市里没有人不知道李大少李酉邢。
“姜小姐，您不问我为什么不一样吗？”守候渊提高了一些声音询问姜嫄，刚才她一直沉默着。
听到守候渊的话，姜嫄一瞬间醒神，睁大了眼睛，茫然地说：“嗯？为什么？”她都快忘记了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了。
但是她强行打起精神来，守候渊这细胳膊细腿的绝对拖不动她，姜嫄并不想麻烦他。
“因为我是绑匪啊！姜小姐。”守候渊微微弯着眼睛笑了笑，月光扑洒在他略秀气的眉眼，脸也不那么瘦削地过分了。“所以我可不一样，我可以叫你‘姜小姐’，对吧，姜小姐？”
姜嫄淡淡地笑了起来，她抬头看了守候渊一眼，并不反对“姜小姐”这个称呼。
本来也没有什么，虽然姜嫄不太习惯守候渊总是带着殷勤和尊敬，以及一丝丝难以描述的意味这样称呼她。可他乐意的话，姜嫄没什么意见。
称呼而已，姜嫄没把它放在心上，不打算继续纠结了。
“你说得有道理，我同意了。”
姜嫄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精气神因为守候渊的玩笑话好了不少，她向远处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水源的踪迹。
她难耐饥渴地舔了一下嘴唇，细声细气地说：“还有多远？快到了吗？”
“就在前面了，姜小姐，您再坚持一会儿吧。”
“好，我还可以，继续往前走吧。如果你看到我要晕过去或者睡过去了的话，提醒我一声。”姜嫄稍微直起了一些身体，给守候渊减轻一点负担。
“好的，姜小姐，我会的。”守候渊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姜嫄直起身的动作带动了她被守候渊挽扶着的姿势，守候渊感觉到姜嫄细软的手臂在他发麻的手掌中摸索了一下。掌心里刹那间滋生出一种奇异的麻痒，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没稳住地打了个激灵。
“你怎么了？”姜嫄感觉到了守候渊突然的颤动，关切地问候他，“冷到了吗？”
守候渊没想到姜嫄竟然会注意到他，还出声关心他，他在心里为姜嫄这个娇贵小姐又添上了一个形容词：善良好心。
“没有很冷，我穿着外套……”
这样说着，守候渊才发现他穿着两件衣服，里面是灰扑扑的短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陈旧的黑色格子衬衫。而姜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短袖，衣摆上还有点点烧焦的痕迹。
他不冷，但是衣着单薄的姜嫄肯定很冷。
南城五月的夜晚，还是在山里，凉凉的山风在林间时而哗哗作响，姜嫄刚才流失了很多血，肯定暖和不到哪里去。
守候渊快速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黑色的单调外套，这是他在二手贩子的地摊上五块钱买的便宜货。他买来后甚至一次都没有洗过，廉价、肮脏、丑陋。
如同他自己一样。
而姜小姐很白，在这样清透的月光下，她的肌肤更是泛着莹润冷玉一样的白，与他格格不入。
守候渊从来没什么羞耻心，脸皮比城墙厚，贪生怕死又精于算计。
然而在这一刻，他忽然涌生出了强烈的羞耻感和隐约的自卑情绪，守候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对此说出什么关心的话。
第一次，守候渊错过了这么好的温情算计时机，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该死的大爷的羞耻心！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突然地要脸起来，更是要不得啊！
头顶高大的树冠摇动了起来，茂密的叶子拍打出“哗哗哗”的声音。“起风了……”守候渊轻声说，声音几乎要随风消逝了。
姜嫄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身体，有点冷了，她太单薄了，而且失血虚弱，但是她一定要撑下去，撑过去。
姜嫄看了眼守候渊，心里想着这个可能性，还是说了出来：“我有点冷了，能抱着你吗？我们互相取暖一下。”
“啊？”
听到姜嫄的话，守候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在发烫了，几番确认后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她：“可……可以的，姜小姐，您……您不介意的、话……”
守候渊想整理一下衣服，把衣服上粘着的草叶和灰尘清走，可姜嫄在他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的时候就先抱住了他。
还结结巴巴地想说话的守候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平日里口才灵活的他，突然间变成了笨嘴笨舌的傻子。
守候渊不矮，比姜嫄还要高上半个头，只是很瘦，非常瘦，像个细骨伶仃的猴子。姜嫄细长的胳膊很轻易地圈满了他的腰，还能有许多剩余。
不过姜嫄没有在守候渊的腰上圈上一整圈，而是虚虚把双手搭在他的侧腰上。
守候渊虽然瘦弱，但整个人都很热，都有些发烫了。姜嫄刚才还在发冷的身体，因为他热乎乎的体温也一点点地暖和起来了。
守候渊被姜嫄触碰到的皮肤像被火灼烧了一样，由内而外地烫了起来。他的心脏有一股悬吊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惊心动魄的感受，守候渊很不习惯。
和他发烫发热的身体相反的是，姜嫄整个人温温凉凉的，像是……像……
守候渊形容不出来，他开始讨厌自己读书少了，词不达意。他小心地低头，偷偷瞟了姜嫄一眼，月光很亮，照在了她精致的侧脸，也留下了恰到好处的神秘阴影。
守候渊福至心灵，他知道姜嫄像什么了——她像深夜的温凉月亮，无私而大度地洒下光辉。她安静地不说话，守候渊也不敢说话了，怕唐突了月亮。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刚才因为疲累，守候渊也不想丢下姜嫄，只希望能够快点到达水源地。现在好像没那么累了，反而希望这条路长一点、时间再慢一点，可惜世事不会如他所愿。
“到了吗？”姜嫄看见前方几米有些明亮的反光，应该是类似河流水潭之类的地方。
“我们到了，姜小姐。”守候渊很小心地引领着姜嫄，带着她绕过不太引人注意的一蓬野草，潺潺的水流声跃然于耳。
“太好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这片森林太大了，我们不知道燃烧的情况，就先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姜嫄松开了守候渊，谨慎地观察着周边的情况。这处是山谷，地形利于形成河流，周边植被很茂盛，地下水应该也丰富，难怪形成了一条不小的溪流。
姜嫄的心放了下来，困意缠绵上来了，但是她极力保持着清醒。夜晚太冷了，这里不乏蚊虫和其他动物，她也不确定守候渊会不会在她睡着后离开。
在还没有逃离那辆车时，姜嫄几次感觉到了守候渊想要抛弃她离开的意味。
她不怪他，人性如此，姜嫄只能更加地警惕清醒起来。
守候渊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愣愣地站在一边，姜嫄提醒他：“你过来喝点水吧，刚才太麻烦你了。你应该也很累了，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守候渊怔忪地看着他的双手，低头时挡住了月光。两只手臂藏在了黑暗里，溪边的风吹了他一个怀抱，他的身体渐渐冷了下去。
他曾捧住了一汪月亮，留住了一抹月光，可惜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因为月亮和她的月光都不会属于他的，月亮永远有广阔而辽阔的绚烂星空。
守候渊从来不是闪亮的星星，他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他留恋地轻轻握了握拳，在明亮的月光下，不露形色地回答姜嫄：“好的，姜小姐。”
“蒋少，实在是对不住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
顺着姜嫄的眼神望过去，只是平平无奇的那一片着火的树木而已，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要不了多久，这片地方也会被烧成那样。
难道漂亮的姜小姐是在心疼那些树木，坚定地许下了要挽回这些树木的决心？
瘦子不理解，但瘦子表示完全尊重。
黄金宝石堆里长大的娇贵小姐，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而许多数不清的富贵公子哥儿会替她们去实现的。尤其是像姜嫄这样漂亮迷人、聪明机灵、坚强又心肠柔软的大小姐，身边追求的人一定很多吧。
瘦子没有什么觊觎或者奢求的想法，他只觉得姜嫄那双漂亮漆黑的大眼睛，里面印着两团小小的火焰时很好看，比他之前在巷子里看过的许多女人的眼睛都好看，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瘦子只见过姜嫄这一个富贵小姐的原因。
“姜小姐，我找到了有水源的地方，您跟我来吧。”
瘦子轻声地提醒沉思中的姜嫄，姜嫄立即回了神，自然地把脸转向他，一双漆黑有神的大眼睛同样看着他。
此时姜嫄的眼睛里明明已经没映照出那两团好看的小小火焰了，但瘦子仍然被她的眼睛吸引了。
想到姜嫄正在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应该是有两个小小的他的影子，瘦子就感觉姜小姐的眼睛神圣而美丽。
“那走吧，你带路，我跟着你就行。”
姜嫄只看了一眼瘦子就低头看路了，瘦子不远不近地领着她往前走。他尽量踩在平稳好走的地上，还时不时帮娇贵的姜小姐扯开会刮伤她的杂草片和树枝。
一开始，他们很沉默，半圆的月亮静悄悄地挂在了树梢上。
姜嫄跟着瘦子不急不忙地走，脚下踩到了枯干叶子和树枝，发出一声声脆响，像极限火林逃生后的夜曲节拍。与刚才相比，姜嫄现在放松多了。
直到瘦子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有节拍的独特宁静，他问：“姜小姐，您还有力气自己走吗？”
姜嫄捂着脑袋上的豁口，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精神不怎么好，不太想说话。
“姜小姐？”瘦子没有得到回答，转头停下来，轻声询问她。
姜嫄意识到刚才瘦子看不到她的点头，他可能以为她又晕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和气地开口：“我还可以走，没事的，谢谢你。我们继续走吧。”
“姜小姐，您渴了吗？”瘦子的视力很好，他看到了刚才姜嫄舔嘴唇的动作，她失血太多，难免缺水。“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我们休息一下吧。”
“不用，我们继续走吧。”姜嫄怕自己一休息就倒下走不了了。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瘦子又说：“姜小姐，不然我们留个记号什么的吧，找你的人就能知道我们往哪里走了，这片林子实在太大了。”
姜嫄点头，接着很快回答：“好，就这里吧。这里有棵大树，可以留个显眼的记号。”
瘦子飞快地扒拉下大树边上的杂草，给姜嫄清理出好站的位置。
“姜小姐，怎么留记号？您可以吩咐我。”
姜嫄摇摇头，“我自己来，手上刚好有点血，不用就亏了，而且还很醒目呢！”
姜嫄还调节气氛地开了个玩笑，不过瘦子没有笑。
在凉凉淡淡的清透月光下，瘦子看见了姜嫄留下来的鲜红记号，中间一个圆圈，圆圈左右两边各是一根笔直的竖线。
瘦子在心底默默地记下了这个记号。
姜嫄看起来很熟悉它，也一定写过很多次，所以在精神不太好和光线不太明显的情况下，也能轻易地画出这个符号。它的圆圈很圆，直线笔直。
“姜小姐，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在扶着姜嫄往前走的时候，瘦子忽然这样问她，画完记号后她力气又缺失了一些，只能由瘦子扶着她往前走了。
“我听到他们叫你‘瘦猴’，那群绑匪他们。”姜嫄笑了一下，浅淡的笑声很动人，“不过我在心里都叫你‘瘦子’，你真瘦啊，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吧。等出去了，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他笑了起来，笑声声含着清朗的少年意味和一种痞气的磁性，矛盾又融洽。
“姜小姐，我的名字是守候渊，守候就是守候，渊是深渊的渊。可能寓意就是守候深渊吧。”
守候深渊？
听到守候渊对自己名字的领悟时，姜嫄不动声色地轻皱了眉头，大部分父母都把对孩子的美好祝愿以名字的方式呈现出来。
就算真的不幸拥有一个不好的名字，那也不应该用名字去定义自身，更应该以自身去定义名字。
不过姜嫄按住了发表意见的心思，她记下了守候渊这个名字，他们才刚刚交换名字，还不是对彼此的名字发表意见的时机。
姜嫄的表情和缓下来，欣然真诚地赞叹：“嗯，记住了，守候渊。你的名字很好，反正比‘瘦猴’和‘瘦子’好。”
没想到“瘦猴”这个近似于侮辱的绰号下，实际上是这样好听而有深意的名字，只能怪那群绑匪没文化，连名字都说不明白。
守候渊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她：“姜小姐，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嗯？哦，我叫姜嫄。”姜嫄自然地回答他。
“姜小姐，是圆圈的‘圆’吗？”守候渊低头看了一眼姜嫄，轻声问。
“嗯……不是，生姜的姜，‘嫄’是女字旁再加一个草原的‘原’，寓意是原野上快乐的姜家女孩……”
到了这个世界，已经太久没有人问过姜嫄名字了，很多人基本上单方面认识了姜嫄，不用她这样去特意介绍自己。
守候渊这样问起，姜嫄就按照这种思路去解释她名字的含义。其实姜嫄不知道在她的世界里，她的名字有什么含义，但是在这个世界中姜洲告诉过她，“原野上快乐的姜家女孩”。
姜嫄从这个名字的寓意中感受到了爱，她是承载着快乐和祝福的姜家女孩。
“姜小姐，那您就是姜嫄小姐了。”
守候渊又高兴起来，似乎对于从姜嫄本人的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而感到很满足。
姜嫄却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好高兴的，一个名字而已。难道是守候渊对于共患难的两个人友谊起航的快乐？这还稍微说得过去。
姜嫄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情：“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姜小姐’？你也可以叫我姜嫄的，很多人都这么叫我，我并不介意。”
“很多人是谁呢？”
守候渊歪头看了看姜嫄，她逐渐体力不支了，眼眸垂着月光下的路，整个人也有些恹恹的，说话的时候小巧的舌头会忍不住偶尔探出来舔一下干涩的嘴唇。
“嗯……我的朋友，我的同学这些人吧，你也可以。”姜嫄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她好累了，逃生真辛苦啊！
守候渊小心地把更多的力气慢慢施放在扶着姜嫄的那只手上，尽管扶着她比半搂半扶的动作更吃力，但是他不敢去搂姜嫄，这不是之前那种紧急的逃生情况了。
而且月光很亮，他不敢把这种念头放在月亮的目光之下，放在姜嫄身上。
“我不一样的，姜小姐。”
守候渊扶住姜嫄胳膊的手，生出了一种隐隐发麻的感觉。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累了，还是因为姜嫄的胳膊很温暖，但是他的手指不敢动。
娇贵的姜嫄小姐，她比守候渊见到过和碰到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娇嫩，皮肤又白又滑，像最嫩生生的那一块豆腐。
她很累了，守候渊瞄了一眼自己细瘦的胳膊和麻杆子似的腿，姜嫄很纤细，绝对不会重。
可是他不能背起她，也不能很有男人气概地抱着她走。守候渊只能通过不断地与姜嫄说话，来勉强让她提起精神，委屈她这样困倦着，还要跟着他往前走。
守候渊的心底莫名地升起一种怯厌感，对自己的，他就像姜嫄刚才评价的那样“真瘦啊”，简直像没有吃过饭一样。
其实以守候渊现在的本事吃饱饭不成问题了，不用像以前一样饱一顿饥一顿的，但是他习惯了这样瘦着。因为这样瘦着的话干一些勾当比较方便，还可以更好地引起别人的同情心。
或许他去陆温译家里打探消息的时候，就是因为太瘦了，才让姜嫄更加地同情他。
守候渊不会把这些告诉姜嫄的，更不会把心里因为瘦弱而升腾起的自卑感告诉她。因为他不想再这么瘦下去了，也没有必要了，只要他把姜嫄安全地带回去，他就能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除了姜家的，还有南城首富李家的——李酉邢。
守候渊从姜嫄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南城市里没有人不知道李大少李酉邢。
“姜小姐，您不问我为什么不一样吗？”守候渊提高了一些声音询问姜嫄，刚才她一直沉默着。
听到守候渊的话，姜嫄一瞬间醒神，睁大了眼睛，茫然地说：“嗯？为什么？”她都快忘记了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了。
但是她强行打起精神来，守候渊这细胳膊细腿的绝对拖不动她，姜嫄并不想麻烦他。
“因为我是绑匪啊！姜小姐。”守候渊微微弯着眼睛笑了笑，月光扑洒在他略秀气的眉眼，脸也不那么瘦削地过分了。“所以我可不一样，我可以叫你‘姜小姐’，对吧，姜小姐？”
姜嫄淡淡地笑了起来，她抬头看了守候渊一眼，并不反对“姜小姐”这个称呼。
本来也没有什么，虽然姜嫄不太习惯守候渊总是带着殷勤和尊敬，以及一丝丝难以描述的意味这样称呼她。可他乐意的话，姜嫄没什么意见。
称呼而已，姜嫄没把它放在心上，不打算继续纠结了。
“你说得有道理，我同意了。”
姜嫄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精气神因为守候渊的玩笑话好了不少，她向远处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水源的踪迹。
她难耐饥渴地舔了一下嘴唇，细声细气地说：“还有多远？快到了吗？”
“就在前面了，姜小姐，您再坚持一会儿吧。”
“好，我还可以，继续往前走吧。如果你看到我要晕过去或者睡过去了的话，提醒我一声。”姜嫄稍微直起了一些身体，给守候渊减轻一点负担。
“好的，姜小姐，我会的。”守候渊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姜嫄直起身的动作带动了她被守候渊挽扶着的姿势，守候渊感觉到姜嫄细软的手臂在他发麻的手掌中摸索了一下。掌心里刹那间滋生出一种奇异的麻痒，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没稳住地打了个激灵。
“你怎么了？”姜嫄感觉到了守候渊突然的颤动，关切地问候他，“冷到了吗？”
守候渊没想到姜嫄竟然会注意到他，还出声关心他，他在心里为姜嫄这个娇贵小姐又添上了一个形容词：善良好心。
“没有很冷，我穿着外套……”
这样说着，守候渊才发现他穿着两件衣服，里面是灰扑扑的短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陈旧的黑色格子衬衫。而姜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校服短袖，衣摆上还有点点烧焦的痕迹。
他不冷，但是衣着单薄的姜嫄肯定很冷。
南城五月的夜晚，还是在山里，凉凉的山风在林间时而哗哗作响，姜嫄刚才流失了很多血，肯定暖和不到哪里去。
守候渊快速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黑色的单调外套，这是他在二手贩子的地摊上五块钱买的便宜货。他买来后甚至一次都没有洗过，廉价、肮脏、丑陋。
如同他自己一样。
而姜小姐很白，在这样清透的月光下，她的肌肤更是泛着莹润冷玉一样的白，与他格格不入。
守候渊从来没什么羞耻心，脸皮比城墙厚，贪生怕死又精于算计。
然而在这一刻，他忽然涌生出了强烈的羞耻感和隐约的自卑情绪，守候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对此说出什么关心的话。
第一次，守候渊错过了这么好的温情算计时机，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该死的大爷的羞耻心！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突然地要脸起来，更是要不得啊！
头顶高大的树冠摇动了起来，茂密的叶子拍打出“哗哗哗”的声音。“起风了……”守候渊轻声说，声音几乎要随风消逝了。
姜嫄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身体，有点冷了，她太单薄了，而且失血虚弱，但是她一定要撑下去，撑过去。
姜嫄看了眼守候渊，心里想着这个可能性，还是说了出来：“我有点冷了，能抱着你吗？我们互相取暖一下。”
“啊？”
听到姜嫄的话，守候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在发烫了，几番确认后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她：“可……可以的，姜小姐，您……您不介意的、话……”
守候渊想整理一下衣服，把衣服上粘着的草叶和灰尘清走，可姜嫄在他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的时候就先抱住了他。
还结结巴巴地想说话的守候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平日里口才灵活的他，突然间变成了笨嘴笨舌的傻子。
守候渊不矮，比姜嫄还要高上半个头，只是很瘦，非常瘦，像个细骨伶仃的猴子。姜嫄细长的胳膊很轻易地圈满了他的腰，还能有许多剩余。
不过姜嫄没有在守候渊的腰上圈上一整圈，而是虚虚把双手搭在他的侧腰上。
守候渊虽然瘦弱，但整个人都很热，都有些发烫了。姜嫄刚才还在发冷的身体，因为他热乎乎的体温也一点点地暖和起来了。
守候渊被姜嫄触碰到的皮肤像被火灼烧了一样，由内而外地烫了起来。他的心脏有一股悬吊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惊心动魄的感受，守候渊很不习惯。
和他发烫发热的身体相反的是，姜嫄整个人温温凉凉的，像是……像……
守候渊形容不出来，他开始讨厌自己读书少了，词不达意。他小心地低头，偷偷瞟了姜嫄一眼，月光很亮，照在了她精致的侧脸，也留下了恰到好处的神秘阴影。
守候渊福至心灵，他知道姜嫄像什么了——她像深夜的温凉月亮，无私而大度地洒下光辉。她安静地不说话，守候渊也不敢说话了，怕唐突了月亮。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刚才因为疲累，守候渊也不想丢下姜嫄，只希望能够快点到达水源地。现在好像没那么累了，反而希望这条路长一点、时间再慢一点，可惜世事不会如他所愿。
“到了吗？”姜嫄看见前方几米有些明亮的反光，应该是类似河流水潭之类的地方。
“我们到了，姜小姐。”守候渊很小心地引领着姜嫄，带着她绕过不太引人注意的一蓬野草，潺潺的水流声跃然于耳。
“太好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这片森林太大了，我们不知道燃烧的情况，就先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姜嫄松开了守候渊，谨慎地观察着周边的情况。这处是山谷，地形利于形成河流，周边植被很茂盛，地下水应该也丰富，难怪形成了一条不小的溪流。
姜嫄的心放了下来，困意缠绵上来了，但是她极力保持着清醒。夜晚太冷了，这里不乏蚊虫和其他动物，她也不确定守候渊会不会在她睡着后离开。
在还没有逃离那辆车时，姜嫄几次感觉到了守候渊想要抛弃她离开的意味。
她不怪他，人性如此，姜嫄只能更加地警惕清醒起来。
守候渊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愣愣地站在一边，姜嫄提醒他：“你过来喝点水吧，刚才太麻烦你了。你应该也很累了，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守候渊怔忪地看着他的双手，低头时挡住了月光。两只手臂藏在了黑暗里，溪边的风吹了他一个怀抱，他的身体渐渐冷了下去。
他曾捧住了一汪月亮，留住了一抹月光，可惜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因为月亮和她的月光都不会属于他的，月亮永远有广阔而辽阔的绚烂星空。
守候渊从来不是闪亮的星星，他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他留恋地轻轻握了握拳，在明亮的月光下，不露形色地回答姜嫄：“好的，姜小姐。”
“蒋少，实在是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