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秋呢?”

    姜嫄拒绝了李酉邢离开“不安全”的姜宅,而是问起了冒险给她发消息的林知秋的下落。

    “还没有找到她本人,她在一个月前离开了南城前往北湾市,随后出国了。”

    李酉邢似乎很担心她,立即拨了一个电话过来,姜嫄直接挂断了,因为她听到了姜洲车子的声音,姜洲回来了。

    “我一定要留在姜宅,之后也会一直住在姜宅,不用担心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

    姜嫄匆匆发完这条消息,奔到了客厅,姜洲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

    面面俱到的孙管家已经把姜嫄回到姜宅的事提前告知了姜洲,所以当姜洲在客厅里见到姜嫄时既不惊喜,当然也不惊讶。

    只是姜嫄发现了他极力掩饰下的不自然。

    尽管姜洲很快反应过来了,温和可亲地向姜嫄发起了“兄长问候”,但是姜洲脸上迟疑不适的微表情,已经欺骗不了从他出现开始就在仔细地窥察他的姜嫄。

    姜洲在找回和她的相处方式,姜嫄不想如他的意了,不然姜洲会一直躲在幕后当一个时刻想要谋害她的黑手。

    以前是敌俺我明,现在该摊牌了。

    所以姜嫄故意忽略掉理会姜洲假情假意的关心,神色严肃地直视着他,连带着姜洲脸上温柔和善的笑容也消散了不少。

    “哥,我都知道了,我们已经不是我们了。”

    听到姜嫄说的这句话,姜洲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眼里再无一丝温和与温情,反而透露出阴鸷和偏执。

    果然,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一时之间四目相对,空气同样无比沉寂。

    一旁笑眯眯的期待看到姜家兄妹彼此和谐融洽相处的孙管家反而是摸不着头脑,怎么两人好像在无声对峙啊?这是吵架了吗?

    可孙管家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有心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姜洲不容拒绝地摆手呵退了他。

    既然如此,姜洲不在伪装了,他本来也受够了继续假装一个温柔包容的兄长。

    他只想要姜缘回来!

    “呵!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你的哥哥了,我是姜洲。”

    姜洲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让他整张英俊的脸扭曲起来,他恶狠狠地冲着姜嫄问道:“姜缘在哪里?不是你,是我的姜缘,她在哪里?”

    姜嫄不习惯姜洲以那么恶劣的态度对待她,她挪开了视线,避开姜洲阴执的视线。

    撕去温和兄长的面具后,他像被夺走了心爱猎物的毒蛇,张着锋利的獠牙逼问她。

    尽管这并不好受,不过危险的毒蛇具有强大的危险性和信念感,他也可以被安抚住,姜嫄需要好好利用他的危险和信念。

    “她在我的世界,在我的身体里,我们互换了意识。”

    姜洲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然后是狂喜,他激动地扑过来拽住姜嫄的手。

    “你们可以换回来的是吗?对不对?对不对!”

    姜洲的力度失去控制了,他使劲抓着姜嫄的手摇晃,姜嫄的手臂都要被他拽下来了,疼得不行。

    “可以换回来,我们可以换回来的!”

    姜嫄也用了力气去扯开姜洲,可是力气没有姜洲大,也没他那么不管不顾。

    “你弄疼我了,先放开。”

    姜洲看到姜嫄痛苦地拧眉咬唇,想到他们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兄妹,还得到了比较满意的答案,他慢慢地松开了姜嫄,神色稍微不那么癫狂扭曲了。

    姜洲带了一点愧疚地向姜嫄道歉:“对不起,我……”

    姜嫄垂眼揉着自己青紫发疼的手腕沉默摇头,她的手腕才刚好,就被姜洲抓伤了,似乎完全忘记了她手腕受过伤的事情。

    谈不上什么伤不伤心吧,其实说得通的。

    如果姜嫄自己得知她马上就能回家见到奶奶了,她估计会比刚才的姜洲还痴狂忘形吧。

    所以姜嫄不怪姜洲,她甚至隐隐庆幸于他的态度,这正说明其实在彼此的心中他们都不是对方最重视的人,他们同样地希望换回意识。

    姜嫄低着头眨了好几下眼睛,眼里的湿意渐渐消弭下去,她不用对姜洲感到愧疚了,不用对他们十几年的相处之情感到遗憾不舍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感受。”姜嫄面色轻松地朝姜洲笑着。

    姜洲的表情僵了一会儿,僵硬地点头。

    姜嫄主动邀请姜洲去会客室谈话,以合作伙伴的方式。

    会客室向来是姜洲和商业伙伴谈正事的地方,姜洲以往没有和姜嫄在这里谈过事情,因为他们在哪里都可以谈话聊事,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但是从刚才姜洲主动否认开始,他和姜嫄就不再是了。或者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一切就已经改变了。

    也许从姜嫄第一次做梦后,向他提到了“姜缘”这个名字开始,姜洲陆陆续续地也开始做一些关于“姜缘”的怪梦了。

    最开始姜洲以为那些只是梦而已,后来他有点着迷了,却分不清“姜缘”和姜嫄。他把姜嫄当成了梦里的女孩,一度愧疚厌恶着如此恶心的自己。

    觊觎自己从小养育了十几年的妹妹,他是多么地禽兽啊!

    姜洲感到愧疚和悔恨,他厌弃自己。

    在姜嫄的关心下,他还是诚恳地向她坦白了梦境,姜洲以为从此他就能摆脱和“姜嫄”的罪恶梦魇了。

    可是姜洲未曾料到从此他越陷越深,在其中泥足深陷,像无法摆脱地坠入了绝望痛苦的暗沼。

    姜洲开始进入到梦境之中,有时以旁观者的姿态,有时成为了梦境里面的“姜洲”,但是姜洲根本没有办法控制梦境的发展。

    他眼睁睁地看着姜缘和梦里的姜洲纠缠,她的笑容和泪光都让姜洲着迷,但是那个姜洲在折磨她,故意漠视冷暴力她。

    姜洲更高兴的是偶尔他成为了梦里的姜洲,他发现自己也为姜缘着迷了,他欣喜于能够抱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亲吻她娇艳美丽的嘴唇。

    可是他不能怜惜她,因为梦里的姜洲不会怜爱珍视她,因为姜洲恨姜诚,连带着憎恨姜诚无比期盼和喜爱的亲生女儿姜缘。

    他能理解那个姜洲的恨,因为他也曾有过这种试图“父债女偿”的嫉恨。

    只是现实的姜洲比梦中的那个姜洲更快解脱出来,他在见到姜嫄的时候决定放下,在长久的亲人温馨相处中慢慢释怀了。

    梦里的姜洲却始终难以忘怀,他把从姜诚中得到的爱全部忘记,只记得姜诚收回了所有父爱后的冷酷和不近人情,把他母亲的错误和不幸也全部归结于姜诚。

    所以姜洲把堆积在心里十几年的恨意都肆无忌惮地施放在了单纯的姜缘身上,但是姜洲又不可避免地爱上了漂亮可爱的姜缘。

    梦里姜洲的爱里夹杂着浑浊的恨,爱恨交织的矛盾情感伤害着脆弱柔美的姜缘。

    最后姜缘满身是血地倒在了那个姜洲的怀里,也倒在了他的怀抱里。

    他和梦里的姜洲一起嘶吼嚎叫着,笼中困兽一样地痛苦悲恸,他疯狂挣扎着想挣脱!

    可他早已和梦里的姜洲一样深深地爱上了姜缘,这种爱深入他的每一根骨髓、每一个细胞,时刻流淌在他的血液里,藏入了他每一次的呼吸中。

    他也在无尽悔恨的眼泪中明白,他就是梦里的姜洲,梦里的姜洲就是他,而姜洲爱姜缘。

    姜嫄却不再是姜缘了,尽管她们长相一样,但她们始终不是同一个。

    尽管姜洲明确了这个认识,梦境仍然折磨着他。

    姜洲不再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事态发展,而是真正地和梦境里情感纠结、爱恨扭曲的姜洲融为了一体,可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姜洲痛苦不堪,他快被折磨疯了!

    他想要姜缘,他渴求见到她,他要改过自新,好好爱护她!就算让姜洲浑身冰冷地死在姜缘的怀里他也会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因为姜缘已经太多次在他的怀里失去了最后一次呼吸。

    几近癫狂的姜洲剑走偏锋,他从梦境中知道陆温译会经历绑架,脱险后和姜缘分手,转而跟一起患难的周意敏交往,被分手后的姜缘才慢慢地把爱意投射在他身上。

    姜洲派人密切监视着姜嫄和陆温译的行踪,他不清楚梦境中绑架经过,也不清楚陆温译的脱险方法,但他也不关心。

    姜洲以重金雇佣南城道上有名的聂老三,早已退隐幕后的聂老三本来不打算出山了,但是姜洲让他参与的是王彪团伙——聂老三的仇敌,折辱、杀害他心爱女人的凶徒。

    聂老三知道是王彪设计谋害了温伊后简直跟姜洲一样癫狂愤怒,所以姜洲给了他一个复仇的机会,并承诺事后保下他。

    姜洲没有遵照梦境里的时间策划绑架案,而是提前了近一个月,只因为他想早一点见到真正的姜缘。

    他以为姜嫄占了姜缘的身体,只要姜嫄死了,姜缘就会活过来,再一次笑盈盈地出现在他眼前。

    姜洲故意在绑架姜嫄的车前经过,给她希望而后绝望,都是为了刺激她,最好能够在不伤害姜缘身体的前提下把姜嫄逼走。

    聂老三就是实行姜洲计划的一把刀。

    只是姜洲没料到聂老三竟然看到了温伊的照片,知道了陆温译是温伊的儿子后,当即“反水”了,向王彪团伙复仇和帮助陆温译脱险成了他最大的心愿。

    原来早在十几年前,聂山身为和王彪团伙一起绑架陆译和温伊的匪徒,他爱上了坚韧秀美的温伊。可他一时无法在凶狠的王彪手下解救她,只能无力地看着她被凌辱和折磨。

    后来聂山和陆译合作放走了温伊,陆译被王彪害死了,温伊逃出来后被路过的一个货车司机救走了。

    聂山此后再没有见过温伊,他更是愧疚悔恨地不敢去找她,最终她还是被王彪残害了……

    温伊的照片被贴在了聂山的胸口,他和她一起在滔天大火中护在了陆温译的身上,一同被焚烧成灰烬。

    听完姜洲痛苦地坦白他的心境变化和谋划想法后,姜嫄觉得他真是临近疯魔了,根本就是不管不顾在一意孤行!

    只是此时姜洲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双手发抖、眼眶通红的颓唐模样,让姜嫄无话可说了。

    其实没什么好指责的,姜嫄和他都是一样的,正因为“有所爱失之,悔而不得其法”,所以姜洲才会这么癫狂。

    如果姜嫄没有001的出现和指引,即使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她很可能也会不择手段地去尝试各种办法,哪怕头破血流,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姜嫄神情温和,眸中悲悯地凝视着姜洲,柔善地给他指引了一条路线:“明年的9月10日,你带我到南庭景酒店的1314号房间,我的意识会离开,她会回来。”

    姜洲脸色空茫地看着姜嫄,似乎在接受她话语里巨大的信息,他在临近绝望崩溃时又出现了希望,还在努力地一点点去相信。

    “你没有听错,明年9月10号,南庭景1314,我们都会得偿所愿的。”

    姜嫄淡笑着重复了一遍,说起这句话时脸上也是高兴和期待。

    姜洲被她期盼的美好神情感染了,他冷静下来,眼睛里亮亮的,和姜嫄一起笑了起来。

    “但是……”

    姜嫄顿了一下,姜洲脸上的笑容凝结,眼看着就要晴转阴了。

    好吧,姜洲不是李酉邢,禁不住逗,看来现在她不能像以前那样和他轻松地开玩笑了。

    姜嫄内心有点遗憾,不过很快调整好,她接上话坦白地告诉姜洲:“我们接下来还是住在一起,平时正常相处,偶尔互相关心一下,刷一点亲密度。”

    姜洲虽然疑惑,但是识趣地不去多问。

    他已经得到了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希望和动力,整个人又变得生动温俊起来了,像是即将干瘪枯死的腐木苔藓,被灌满了滋润的生命之水。

    姜洲恢复了姜嫄熟知的兄长温情,他温声地含笑反问:“你当然应该住在姜宅,这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家,我也是你的家人。”

    姜嫄眼眶湿热,泪中带笑地连连点头,心内再没有什么难过和遗憾了。

    姜洲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他也只是一个被命运反复折磨的人,严格意义上他们同病相怜,他们都不是坏人。

    “嗯,我知道的,谢谢。”

    姜嫄偏头抹了抹眼角,随后坦诚了一些自己的真实情况。

    “我叫姜嫄,姓和名跟现在的姓名是一样的,不过我不知道原来我名字的寓意,可能不像‘原野上快乐的姜家女孩’那么美好吧。因为家中贫苦,父母亲出门务工,后来各自有了新家庭,他们都不想要我了。”

    “所以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地在小山村长大……后来我考上了梦想中的最高学府明城大学,在上学的高铁上被旁边人的一本书砸到了头,就出生在了这里。”

    姜嫄说得简练,可个中的苦涩滋味却让姜洲体会了到一二:

    寡老和孤小两人贫困交加地在小山村长大,姜嫄苦读终于考上了最高学府,本来应该在学成后回报赡养含辛茹苦地抚养她长大的奶奶,没想到荒谬地从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姜洲给姜嫄倒了一杯温水,安抚地拍了拍她细瘦的肩头。

    “你一直是‘原野上快乐的姜家女孩’,真正的姜家姑娘,我才是假冒的姜家人。”

    姜嫄慌忙咽下一口水,这个真相由姜洲亲口说出来,她还是被惊得咳了几下。

    虽然姜嫄早就知道了这件隐秘的姜家秘辛,却想不到姜洲会这么坦诚地主动承认。

    她抬头看过去,姜洲的脸色很释然,平和地微笑着,他庆幸自己终于要卸下沉重的仇恨和秘密枷锁了。

    这一天,姜洲已经等得太久了,久到失去了一切之后才觉得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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