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宇堂皇无边,大殿富丽至极。

    而那明堂上没个正形坐着的人,也不再像上辈子一样挑战权威、明目张胆身着蟒装,转而名正言顺地穿上了明黄龙袍。

    只是无论如何,他在慕泠槐眼中,都丑陋至极,恶毒如斯。

    慕泠槐随着传旨太监一同近前。

    太监下跪,慕泠槐如何都不弯腰。

    “陛下,慕小姐来了。”

    卞良哲坐正身,一步一步走下台。

    柳阳儿拉着慕泠槐衣摆,让她跪下行礼,却拽不动哪怕一分!

    卞良哲走到慕泠槐身边,与她不过相隔半步距离。

    他问:“你怕朕?还是恨朕?”

    卞良哲这句话问出来,慕泠槐就确定了,重生的不止她一人,面前这个厉鬼凶神,同样也重生了。

    可他这句话问错了。

    慕泠槐不怕他,只想杀了他。

    她心中恨意滔天,却克制隐忍着不表露,闻言又做出疑惑的表情,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

    她决计不能让卞良哲知道,自己也有前世记忆。

    “那你为何不不跪我?”卞良哲指着太监和柳阳儿给慕泠槐看:“你看,我是帝王,是皇帝,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你为何不跪我?”

    慕泠槐状似慌乱地跪下去,说出违心到让她想吐的话语,“陛下恕罪,民女为您英姿伏倒,一时忘了下跪。”

    “你总是这样。”卞良哲拉她起来,拉她站到皇位之前,然后携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坐下去,脸上竟是一副天真做派,问道:“这皇位,你和我一同坐,可好?”

    又发什么疯?

    慕泠槐心里无语至极,面上却还要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从皇位上起来,走到一边,“陛下折煞民女了!”

    “罢了。”卞良哲挥挥手,却不是对慕泠槐,“周斯然,你下去罢。”

    他刻意地朝慕泠槐看去一眼,笑着道:“下面有人,朕的皇后,不自在了。”

    要装就装到底。

    “民……民女……”

    慕泠槐腾地跪下,身躯发着抖,结结巴巴,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卞良哲似乎玩上了瘾,还是用这个称呼去唤慕泠槐,“皇后,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慕泠槐头伏得更低,一语不发。

    卞良哲在她身边半蹲下,拉着她的手要她起来。

    “怎么还有人?你又是谁?”

    他竟是这时候才发现柳阳儿的存在。

    柳阳儿道:“民女是陪同妹妹一同入宫的。”

    卞良哲疑惑道:“谁让你来的?朕不记得圣旨上还写了别人的名字。”

    慕泠槐及时答道:“是我姐姐,陪我入宫为陛下和各位王爷公子铸剑。”

    卞良哲“喔”了声,又对柳阳儿说道:“那你回去罢,这里不需要你。”

    柳阳儿已经看出了这个皇帝不正常,担心慕泠槐一人留在这里出事了自己不能及时赶到,自然不想走,重复道:“民女是陪同妹妹一同入宫的。”

    慕泠槐也道:“她是我姐姐。”

    卞良哲听完,笑了两声,扯着慕泠槐起来,拽着她走到柳阳儿面前,命令道:“抬头看着我。”

    柳阳儿抬起头,不卑不亢。

    卞良哲问:“真的不走?”

    柳阳儿:“望陛下成全。”

    卞良哲:“那就杀了罢。”

    他说话时是看着慕泠槐的,眼睛里噙满笑意,语气和上辈子如出一辙的漫不经心,“埋在椒房宫,这样你就能永远陪着她了。”

    慕泠槐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能毫无负担地做出来这种事。

    上辈子满院红色的场景闪回脑海,她唰地跪下,“陛下饶命!”

    在那一瞬间,慕泠槐是真的害怕了。

    怕的不是卞良哲,而是亲人在她身边失去生命。

    她把自己的手搭在柳阳儿手上,轻轻捏了捏,所有恐慌的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切在她眼里,都不足为惧。

    “要么走,要么死。”卞良哲轻声道。

    慕泠槐小指勾住柳阳儿小指,这是她们小时候总用的暗号,是让对方安心。

    然后她对卞良哲道:“请让我送姐姐离开。”

    卞良哲:“送到殿外就可以了。”

    慕泠槐在心里骂他有病,“是。”

    她将柳阳儿送到殿外,又一次勾住柳阳儿小指,让她放心。

    柳阳儿点点头,勾了勾对方无名指,让她小心。

    然后是中指,柳阳儿在说,她会等她。

    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就都想笑起来,忍了好久才忍住。

    拇指相对,便是契约。

    柳阳儿拍拍慕泠槐的头,弯唇笑了笑。

    送走柳阳儿后,慕泠槐转身,与同样是刚转过身来的卞良哲对上视线。

    卞良哲突然失了气势,“我没有打扰你们告别。”

    还真是多变,拿命威胁让人离开的人是你,现在故作可怜假装体贴的还是你。

    慕泠槐道:“多谢陛下。”

    卞良哲走到她身边,深情凝望,然后抱住她,柔情蜜意道:“阿槐,我好想你。”

    慕泠槐只觉得自己耳朵进了虫子。

    “陛下说什么?我们以前见过吗?”她问。

    卞良哲自说自话:“阿槐最好了。”

    当然好,好的时时刻刻想要你命!

    慕泠槐心想。

    卞良哲手触到慕泠槐腰间,引得慕泠槐一阵恶寒,又心生不妙。

    果然,下一瞬,她素日藏在腰间的软剑,被卞良哲抽了出来。

    “阿槐,在皇宫里,身上有武器是会被侍卫误杀的。”说完他往慕泠槐头上看去,瞥见她满头丝绳做的装饰,满意道:“阿槐就是阿槐,哪怕用丝绳都这么好看。”

    他商量似地问:“我们以后都用丝绳装饰好不好?”

    就是害怕我用发簪杀你呗。

    慕泠槐道:“好。”

    “那我把天下间所有好看的丝绳都送给阿槐。”

    谁稀罕!

    但慕泠槐还是惊喜道:“谢陛下。”

    卞良哲带着慕泠槐去了椒房宫,“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

    “这不合适。”慕泠槐道。

    “你早晚是我的皇后。”卞良哲满目深情,“你喜欢桃花,我在这里帮你栽种了桃树;你喜欢铸剑,我在那里为你辟出了铸剑房。只要是阿槐喜欢的,我都给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慕泠槐看桃树,歪七扭八,能不能活都不好说;她瞟铸剑房,整得挺好,可是铸出来的剑还不是要被卞良哲拿走?不如不铸。

    这样一想,没一件事是让她能够真正开心的。

    只是演戏要演全套。

    她矜矜业业地扮演着第一次见到帝王的少女,激动地抱住卞良哲,“我不离开。”

    晚上的时候,卞良哲不在,慕泠槐终于能松下心做自己。

    演了一天的戏,她累得不轻。

    她解下丝绳,准备理顺头发后去睡觉,意外地从头发里面掉出来一个锡纸包。

    几乎是一眼,慕泠槐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柳阳儿特制的百毒针,见血封喉。

    在上辈子慕家满门被屠那天,柳阳儿的所有百毒针都被卞良哲打到了她和柳林儿身上。

    柳家姐弟二人七窍流血,全身溃烂,死于非命。

    思及此,慕泠槐心中恨意灼热几分,暗自思考要怎样把这百毒针用到卞良哲身上。

    不过是喝杯茶的功夫,慕泠槐已经在心里给卞良哲打了上千针,只是不能操之过急,需要等到她能安全逃走并且有人继位、不至于因为皇帝驾崩帝位空悬引起别国来犯的时候才行。

    脑海画面让她大快人心之时,她听到窗边有声音响动,四下戒备。

    从窗边进来的,必然不可能会是卞良哲。

    慕泠槐把拿到手里的百毒针放下,转而拿起妆奁上的木梳——锯齿同样能够伤人。

    她背对着窗,察觉到那人一点点靠近,在感觉到他近身后,慕泠槐瞬间转身,手中木梳直冲那人面门而去!

    当啷一声。

    慕泠槐看到了一张与卞良哲近乎于一模一样的脸。

    看着这张脸,慕泠槐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完了还不解气,又啪啪连着往他身上捶了几拳。

    那人从挨了巴掌就开始吃吃地笑,并且还有慕泠槐打得越狠、他笑得越厉害那般趋势。

    慕泠槐:“……”

    她停下手,捡起地上的面具,扣到那人脸上,“抱歉,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控制不住我的手。”

    那人带好面具。

    慕泠槐问:“你究竟是何人?”

    “卞良佑。”

    慕泠槐疑惑:“我记得,陈王并不受宠,也并不拔尖出头,可这几次接触下来,你并不是毫无长处,反而……”她停顿一瞬,“似乎哪里都不错。”

    卞良佑:“若我受宠,或是有一处拔尖,现在就不是陈王卞良佑,而是先王爷卞良佑了。”

    慕泠槐:“确实是这个道理,卞良哲此人,毫无情义。”

    “可我看他对你很好。”卞良佑说:“椒房宫都给你住了。”

    意识到他话中有话,慕泠槐不进反退,抬眼看向卞良佑,“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想不通。不知道陈王,能否告诉我其中缘由?”

    卞良佑坦诚道:“小生不才,至今尚未找到原因,不能给慕小姐提供帮助。”

    慕泠槐点点头,问:“那陈王,想要我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呢?”

    卞良佑:“不知道在慕小姐心里,这皇位换成我来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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