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天地孤寂。

    黑夜深邃,让人惶惶难安。

    夜半,慕泠槐只身走在宫道上,看着高高的宫墙,内心唏嘘。

    凭今日所见,她能肯定,困住李韫玉的,绝不是这肉眼可见的宫墙。

    可看她样子,即便处处受陷、放手许多,却依旧没有得到补偿回应,她还是愿意让自己被困住。

    其中缘由,撇开她对卞良哲有情,慕泠槐想不出别的原因。

    只是可惜,这样一个人,喜欢的竟是卞良哲那个煞神。

    她叹口气,心内感慨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这般,利用卞良哲对她的情,在谋他的命。

    有一瞬间,慕泠槐甚至想就这么算了,上辈子的仇上辈子已经报了,这辈子也搭在他身上,好像没有必要。

    可那仅仅只有一瞬间。

    手臂上的伤口在刚才的打斗中裂开,刺痛提醒着她,哪怕上辈子的仇恨可以随着生命消亡而抵消,这辈子也有新的产生。

    身后脚步轻盈,似是故意为之。

    慕泠槐戒备心起,来人懒洋洋道:“慕小姐自己在这里散步呢。”

    慕泠槐松下心来,“陈王自己在这里干嘛,准备埋伏谁吗?”

    卞良佑笑嘻嘻道:“是啊,准备把慕贵妃打晕了带走,想看陛下会不会把这皇城翻个天?”

    慕泠槐蹙眉,转身,看见一张和卞良哲相似的脸,下意识一掌打过去。

    卞良佑:“……”

    他没有躲,让那一掌落在他身上,卖惨道:“我才安排人把你小师弟护送回去,慕小姐就这么对我,可真是让人伤心。”

    慕泠槐原还心生愧疚,一听此言,那本就不多的愧疚心转瞬烟消云散。

    她走近卞良佑两步,问道:“陈王,打个商量?”

    卞良佑:“什么?”

    “以后来找我的时候,戴上面具呗。”

    卞良佑沉默一瞬,掏出面具戴上去。

    慕泠槐转身回宫,卞良佑默默跟了上来。

    一路无言,两人回到椒房宫。

    方进屋门,点亮蜡烛,卞良佑就道:“我是看气氛太无聊,才开玩笑的。”

    慕泠槐:“你的解释我接受,只是你刚才的行为,还是让我不舒服。以后的玩笑,请不要在我面前开。”

    卞良佑点了点头,应好。

    慕泠槐问:“深夜赶来,想来是有大事,说说吧。”

    卞良佑:“今日戌时,有一队人换上了江湖人的服装,从宫里离开,看方向,去的是嘉宁。”

    慕泠槐:“嘉宁?为何是哪里?”

    卞良佑:“嘉宁有一百年世族,族姓谢,当今家主名叫谢安寥,年纪不足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卞良哲继位后,谢安寥让人把他的生平编成戏曲,这出戏在嘉宁近乎人尽皆知,如今也隐隐有外扩之势。”

    慕泠槐不解道:“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不足以惊动宫里。”

    卞良佑声音低了点,“戏曲中的人物,谢安寥没有改名字。”

    慕泠槐皱眉:“他是怎么当上家主的?”

    百年世族,子孙众多,往往都是选最优秀的那个继承家业。慕泠槐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么没心眼的人能当上家主。

    卞良佑:“他姐姐谢安宁,是个心思活络的,谢安寥能坐上家主的位置,全凭他姐姐。”

    慕泠槐嗯了声,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谢安宁不做家主。”

    卞良佑顿了顿,支支吾吾道:“她嫌麻烦,还嫌谢安寥太过废物,每天看着他就头疼得厉害。一年之中只有年底那两个月才在家里,其他时间,都在各处云游行医。”

    慕泠槐眼中透露出向往,“好有性格的人!”

    言罢又道:“卞良哲派去的那些人,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卞良佑:“不知道。从他们出宫门以后,我就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现在尚且没有进嘉宁城。”

    慕泠槐点头:“我知道了。”

    像是刚刚才意识到一样,慕泠槐突然问:“谢安宁嫌弃谢安寥,你犹豫什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卞良佑本以为躲过一劫,不想还是被慕泠槐当头一问砸下。

    还能为什么?

    这不是害怕你也嫌弃我么……

    卞良佑故作疑惑,装傻道:“是啊,为什么?”

    慕泠槐不感兴趣,没再追问。

    卞良佑走后,柳阳儿走过来,“槐儿还不休息吗?”

    慕泠槐道:“很快,我再坐会儿。”

    柳阳儿陪她坐下,问:“有什么烦心事吗?”

    慕泠槐头栽在柳阳儿肩膀上,“有一件事情,其实与我无关,但我若不管,怕是以后会心里难安。”

    柳阳儿想也不想,拉着她的手揉揉手背,“那就去。”

    次日,慕泠槐主动找上卞良哲,一通乖巧哄骗,给自己换了一次出宫多日的机会。

    她以外出采买材料为由,诓地卞良哲让自己出去,只是柳阳儿需要留在宫里。

    慕泠槐知道卞良哲何意,不过就是担心她不回宫,让柳阳儿做人质。

    她心内烦躁,面上平和,有所犹豫。

    即便柳阳儿是她亲师姐,慕泠槐也觉得自己不应该那样做。

    只是不等慕泠槐同意,柳阳儿就率先说了好。

    待宫中只剩下两人在的时候,慕泠槐向她表达歉意。

    柳阳儿却道:“我说过的,做你想做的,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陪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她声音低了一点,“哪怕……你是想要什么人死。”

    慕泠槐睁大眼睛,瞳孔中尽是震惊。

    柳阳儿继续道:“所以别担心我,你师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身上也是有点东西的,没那么容易出事。只是作为交换,你以后要补给我你手上最好的一块材料。”

    慕泠槐感激地点头,问她:“你不问我原因吗?”

    “不问,等你想说了再说。”柳阳儿眨了眨眼,“反正你现在也不想告诉我。孩子大了,管不了啦。”

    慕泠槐克制住泪意,两人相视而笑。

    -

    前往嘉宁的路上并不太平,因为卞良佑安排了两个人跟着慕泠槐。

    一人是马骐,慕泠槐不甚在意。

    只是另一人,慕泠槐从未见过。

    虽然椒房宫内无人,可慕泠槐一有闲暇,就趁着夜色在宫内巡视,她能肯定,这人绝对不是宫里的人。

    这人无姓,单名“难”,慕泠槐他们都管他叫“阿难”。

    她同阿难说话,套近乎,想要拉拢,那人只是沉闷闷地点头、摇头,从不开口说话。

    在慕泠槐都要怀疑他是个哑巴的时候,听到他同马骐道:“我去喂马。”

    慕泠槐借机走到马骐身边,“马先生。”

    马骐客气行礼,“主人有事要吩咐?”

    出门在外,众人全都改了称呼,不再用宫里的职位。

    慕泠槐边笑边道:“我想杀一个人,需要先生配合。自然,不用你动手,只是希望,先生可以装不知道。”

    她这话说的毫无负担,有一瞬间,马骐甚至以为,她是在说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慕泠槐还是笑着,冲阿难点了点头,“你也不想一直被人看着吧?在李小姐面前。”

    马骐慌张大乱,“她不知道!不,不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慕泠槐面不改色,直接点明,道:“你喜欢她。”

    马骐彻底失言,默然半晌,在阿难走过来之前,喃声道:“慕小姐,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挺恐怖的。”

    慕泠槐欣然接下这句评价,“多谢先生。”

    当夜,慕泠槐换上劲装,拿上一些被掰断了的半截筷子,悄悄去了马骐和阿难的房间。

    她动静极轻,可阿难也不是毫不设防。

    在慕泠槐推动屋门的那刻,他就醒了。

    慕泠槐走到他床边时,他募地睁眼,和慕泠槐对上视线,面色露出震惊。

    慕泠槐不多言,也没有过多举动。哪怕见他睁眼,也丝毫没有慌张,握紧手中筷子就要动手,落点正是阿难胸口。

    阿难因为震惊,犹豫许久,一动不动的。直到那截筷子快要戳进他胸口,他才知道慕泠槐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要杀了他。

    他紧急用手去挡,筷子透过手背,将他手掌捅了个对穿,却也因此被磨平棱角,没有刺进他胸口。

    “贵妃这是做什么?我与你并无愁怨,又是陛下派来保护你的人。”

    慕泠槐一声不吭,不回答也不询问,只是动手,每一下都直击命门。

    阿难手掌受伤,行动受限,又实在想不通面前的这位贵妃为何如此,只能不停闪身躲避。

    待到慕泠槐又一次攻击时,阿难也不再只是躲避了。他开始还击。

    慕泠槐的打法在这时突然变了路子,放弃进攻他命门,转而往那些不痛不痒的地方打去。

    从入夜开始,马骐就没有睡着过,他闭着眼假装睡得很深。

    慕泠槐进来时,他知道;慕泠槐攻击失败,他知道;两人缠斗不休,他亦知道。

    只是他不想管,可那两人争斗时间太长,动静即便再小,他也不能再假装了。

    当他从床上坐起,发现慕泠槐只是伪装的自己很厉害,她甚至不知道,攻击哪里才能在一击之后立刻得手。

    他本想旁观不插手,可慕泠槐招招不得法,并且有渐渐力竭的趋势。

    他看到阿难要停手,慕泠槐依旧不依不饶。

    马骐犹豫一瞬,拔出了自己的刀。

    阿难肯定不会杀了慕泠槐,他不能指望慕泠槐身死后,自己的秘密被隐藏。只能帮助慕泠槐杀了阿难。

    当他从阿难身后一刀捅进阿难胸腔时,看到慕泠槐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看得他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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