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总算自己做了一回主……”

    空气中突然响起谢安寥认真动情的唱腔。

    他这时的角色,是戏中的先皇帝。

    因为大仇已报,他的情绪由悲郁愤慨转为癫狂喜悦,而后又渐渐平静。

    卞良佑脑海中翻涌的前世记忆,也在与慕泠槐对视中,逐渐平息,再次被他藏进最心底。

    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卞良怀已经死了,如今的他,只是卞良佑。

    他看着面前人冷淡的神情,一时分不清她问这个问题,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刻意试探。

    比起后者,卞良佑更偏向于慕泠槐只是随口一问,因为后者太过无稽。

    慕泠槐没道理这样问。

    可他又想起之前的几次,他在某一瞬间,也有过“这不是她的试探”的想法,可最后,只有那一次,他猜对了。

    ——慕泠槐说“很累”的那一次。

    她还在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卞良佑想了想,问她:“你信吗?这世上会有人,是借尸还魂回来的。”

    “不信。”慕泠槐很快速地回答,像是没有思考,只是直接说出了心中第一瞬间的想法。

    “那就没有。”他回答了她的那个问题。

    果然还是这事情太过荒诞,没有人会相信。

    卞良佑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他竟然也感到有一丝失落。

    “陈王信吗?”慕泠槐突然问他。

    卞良佑懵了一瞬,这和刚才的问题,有什么不同吗?

    “我觉得会有这种人。”慕泠槐自顾自地说道:“借尸还魂回来的人。”

    她表情还是淡淡的,说话时声音也淡淡的,让人感觉很认真。

    卞良佑更加不懂了,便直接问她:“你不是说不信吗?”

    慕泠槐轻轻笑了一下,“对啊,我是不信。可我觉得会有这种人。”

    “毕竟,”她往他身边凑近几分,将不久前卞良佑拉出来的那点距离重新缩短回去,轻声道:“谁知道这人,是借尸还魂,还是强人还魂?”

    卞良佑怔了一下,无声笑起来。

    果然……这才是慕泠槐。

    慕泠槐冷不丁又来一句:“说不定我们认识的人里面,就会出现一个人,明明躯壳还是那个样子,只是里面的‘人’,早就变了。”

    她说的是她自己。

    虽然她现在的躯壳,是“慕泠槐”的躯壳;她也是慕泠槐。

    但她认为,慕泠槐,早就不算是“慕泠槐”了。

    原本这个年纪的她,娇纵恣意,行事只看自己,终日只想一件事,那就是铸剑。

    可现在的她,经历了上辈子的噩梦,变得薄情冷性,双手沾满鲜血,可以为了自己,随便就结果一个人的生命。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现在也是终日只想一件事——要卞良哲死。

    可这话给卞良佑听了,就不对劲了。

    他觉得慕泠槐刚才的话,就是在怀疑他。

    是又一次的试探。

    还是一个他不知道慕泠槐现在是否有得出什么结果的试探。

    但他在之前,就已经决定,以真心换真心。

    于是他也不装了,也不陪着慕泠槐演戏了,而是干脆问道:“慕泠槐,你这次又在试探我什么呢?”

    慕泠槐轻轻歪头,睁大眼睛,“陈王可不要随意冤枉人,我哪有试探你,不过是闲谈罢了。”

    谢安寥已经停下了,慕泠槐便笑着对卞良佑又道:“肚子空了这么久,我是真的饿狠了。”

    筷子还没用,她便先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卞良佑,道:“陈王吃菜。”然后又给自己夹了些,低头食用。

    卞良佑垂眸看了餐盘一眼,沉默地把那块鱼肉吃了。

    慕泠槐余光将那一幕收进眼里,若有所思。

    她确实是在试探。

    既然她能重生,卞良哲能重生,为什么卞良佑就不可能?

    她记忆中的卞良佑,无心权力,只想种花养菜。

    上辈子被卞良哲囚.禁的那段时间,卞良哲为了让她开心,在院子里移种了桃花城的桃树。

    那是与普通桃树不一样的,它的花朵,要比普通花朵鲜艳些,味道也更好闻,无论是做香囊还是酿酒,都要比普通桃树的花骨朵更适合。

    有天半夜,慕泠槐打晕了守着她的人,走到了院子里,坐在桃树之下,脑中思念着去世的亲人。

    忽然听见头顶簌簌声响,她抬头去看,瞧见一个抱着树杈枝干要往下跳的身影。

    慕泠槐怕被砸到,侧身往一旁坐了坐。那人下来时,正好停在她原来的位置相远不足一寸之处,“啊”地大喊一声。

    慕泠槐捂了捂耳朵,等他喊完,问他:“胆子怎么那么小?我好歹看着像个人,你看看你自己,跟个鬼一样!”

    那人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脸前,衣服也脏扑扑的,在漆黑的夜里看着确实……有些吓人。

    只是那时的慕泠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哪怕自己死也要杀了卞良哲,所以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会让她害怕的了。

    “我看这花好看,就想仔细瞧瞧,这就离开。”

    守卫清醒过来后找来这里,对着那人喊了句“陈王殿下”,慕泠槐方才知晓他的身份。

    她和守卫回去之时,卞良佑也跑着离开了,还丢下一句“我真的只是来看花的”!

    后来偶有几次,慕泠槐也从周围人口中得到些消息,卞良哲又从庆和帝那里要了些什么贵重物,陈王只有几盆子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花烂树,还开开心心地当个宝。

    那些人无非是想告诉慕泠槐,卞良哲是受宠的、有权势的王爷,若是她安生和他在一起,会得到很多。

    慕泠槐觉得无趣极了,反而认为那个陈王是个有脑子的。

    桃花城人多爱花草,也对那些喜爱花草的人,更友好些。

    况且一个王爷,又不想做皇帝,要那么大权力做什么,好好地做个闲散王爷吃喝不愁,不好吗?

    若是慕泠槐,她就要自由,像是陈王那样的自由,不用担心吃穿住行,还能专顾自己喜欢的事情。

    正是这样,慕泠槐对上辈子的卞良佑印象还算深刻,因为她从那一面和旁人的廖廖言语中,认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于是这辈子再见到他,慕泠槐起初是意外的。

    但她又不认为自己会判断失误,所以从最开始,她就对卞良佑有所怀疑。

    他那样的人,无心权势,对任何人都造不成威胁,哪怕重生,也不至于如此性情大变。

    所以慕泠槐对他频频试探,几次三番下来,慕泠槐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卞良佑的躯壳里面住着的人,也绝不是他自己。

    至于是谁,慕泠槐隐隐有了一个怀疑对象,只是没有证据。

    她偏头看了一眼卞良佑,那人刚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盘子里。

    真的很像,慕泠槐想。

    -

    次日一早,慕泠槐托人告知谢安宁,自己要出府几日,让她不必担心。

    慕泠槐此次出宫,说是为了购买铸剑用材。此言虽虚,但却不假。

    上辈子最后那段时日,她为报家仇,荒于练功,这辈子幸得重生,她要把那段时间,重新找回来。

    于是她决定在五日内,逛遍嘉宁城,购买下所有可用之材。

    而且阿难死后,就无人再给卞良哲通风报信,慕泠槐计算,至多五日,卞良哲大约就会从京城赶至此处。

    这也是她和谢安宁商讨过后,为谢家寻来的生机。

    她本想直接写信,告知卞良佑自己现在何处。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太过刻意,不如等卞良哲自己发觉,慕泠槐也好借那天自己阻止谢安廖编排他一事,在卞良哲面前再刻意地表现一把。

    因为谢安宁的关系,那群杀手暂时不会动手,只要卞良哲到达嘉宁,谢安宁会立刻前去“投诚”,届时慕泠槐再从旁不经意地劝说两句,谢家危机,应当暂时可解。

    所以她最多只有五天时间是属于自己的,慕泠槐决定好好享受。

    不想她前脚刚出谢府,还没有走出一里地,卞良佑就追了上来。

    “你来做什么?”慕泠槐问。

    卞良佑拿出一柄白玉扇,道:“给你送把扇子。”

    慕泠槐垂眼看了看,那扇子的扇柄是白玉所做,瞧着就光洁,摸上去,想必更加舒适。

    她伸手接过,试了试手感,确实和她想的那般,冰凉凉的,让人心里都能感觉出爽利。

    “谢谢。”

    “你出府做什么?”

    “到处转转,看有什么好玩的。”

    “那带我一个呗。”

    “为什么带你?”慕泠槐看他一眼,“我一个人才方便呢。”

    “你要是不带我,我在谢府就太无聊了。”卞良佑道:“马骐是你的人,谢小姐还在观望,谢公子又太活泼。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最舒服。”

    慕泠槐“啧”了一声,突然问他:“陈王府不是有一个和你一起待在那里照顾了你很久的王伯吗?怎么最近都没听你提起?”

    卞良佑呼吸一滞。

    还是试探。

    他道:“王伯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跋涉,我找了人在府里照顾他。”

    “都这样。”慕泠槐随意笑笑,道:“我爹娘也是,以前还愿意出门,现在就乐意待在府里,哪也不愿意去。”

    说这些话时,两人都是朝前走的。

    卞良佑知道了慕泠槐是默认了带自己一起,心中轻松了些。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和慕泠槐一起,刚才说的那些理由,大多都是随口胡说。他胡乱说,慕泠槐也胡乱听,并不会真的相信。

    卞良佑也知道慕泠槐并未相信,这是两人心中都不曾表明的默契在作祟。

    慕泠槐要卞良佑证明给她看,他是配坐那个位置的。

    可若是两人接触太少,就很难证明这点。

    所以慕泠槐默许了,他顶着那一张脸,同她在城中游玩。

    只是看多了几次,慕泠槐还是觉得影响心情,但是卞良佑那张面具,好像有些太过惹眼了。

    嘉宁城繁华,城中喧嚣热闹,若那张面具贴在脸上,怕是会引得路人频频注目,连带着注意到他旁边的自己。

    如此一来,估计不需要五日,卞良哲两日内就能顺着风声,来嘉宁城寻自己。

    慕泠槐可不想这样。

    于是她在一家小贩那里,买了两个只能遮住一只眼的黑色眼罩,将其中一个递给卞良佑,“戴上。”

    卞良佑不是很想戴,见慕泠槐坚持,还是不太高兴地接了过来。

    紧接着,他看见慕泠槐把另外一个戴到了自己左眼处。

    卞良佑的不开心没有了,慢吞吞地将眼罩戴到右眼前。

    正准备往前走,慕泠槐突然抬手,把自己的眼罩解了下来,攥在手里,“我突然觉得,两人一起戴,好像太招人注意了。你戴着吧,我就不戴了。”

    卞良佑:“……”

    不过好像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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