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谢安廖房间,谢安宁就听见了里间杂乱无章的响声以及齐然长长短短的哎呦声,脸色瞬间沉下去。

    她推开门快步走进去,正好看见谢安廖在桌几前重重摔倒,跌坐在地。

    齐然在他身后伸出手,堪堪擦过他后背一片布料,抓了个空。

    柳阳儿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抬手帮他挡住了桌边棱角。

    谢安廖额头磕在她手背上,痛呼一声,而后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谢安宁:“安廖!”

    谢安廖抬头苦涩一笑,哽咽着道:“姐!我站不起来了。”

    柳阳儿收回手,走出了屋子。路过慕泠柏时,她小声提醒道:“师兄,这里现在不适合我们在场,还是先出去的好。”

    慕泠柏犹豫一瞬,看着那厢已经开始抱头轻泣的两人,走过去在谢安宁背上轻拍了一下,同柳阳儿一起离开了。

    路上,柳阳儿随口说道:“师兄,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听谢小姐话中意思,谢公子是不能被‘攻击’的,但在刚才,也有我和齐然都顾不上的时刻,可是谢公子在受伤之后,并没有变得痴傻。后面有几次我也故意试探过,甚至亲自动了一下手,结果谢公子次次都是毫无反应。”

    “因为那是谢小姐和谢公子做的戏。”慕泠柏道:“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在槐儿来嘉宁之前,卞良哲曾下令要将谢家灭门。她两人那样做,是为自救,并非是谢公子真的有那离奇病症。”

    柳阳儿困惑已解,又问:“那谢公子的腿,也是做戏吗?”

    慕泠柏迷惑:“什么?”

    柳阳儿:“我是想问,谢公子的腿会否并无大碍,只是目前行走不便。我看他起初行走间,不像是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腿。到了后来,才有点那个感觉。”

    慕泠柏眉心微蹙,慎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柳阳儿本来是挺确定,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有些犹豫了,于是找补道:“不知道,我乱猜的。”

    本能让柳阳儿没有说出全部心中所想。

    慕泠柏点了点头,两人一路同行,走到了慕泠槐和卞良佑在的房间。

    彼时慕泠槐刚收起字据,卞良佑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尴不尬,马骐倒是一脸从容,懒懒地靠在墙边,连着打了三个哈欠,眯着眼睛休憩。

    看见他们进来,慕泠槐问:“谢安廖怎么了?”

    慕泠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摇摇头,示意柳阳儿开口。

    柳阳儿道:“好好的一个人,突然间得知自己腿废了的消息,想来任谁都不能接受。”

    卞良佑赞同道:“的确,本来好好的,突然遭遇变故,变得不得已,确实很难接受。”

    慕泠槐认真想了半天,问慕泠柏道:“大哥,你这次回家,能把谢安廖带回去吗?”

    慕泠柏:“你是想让他跟着爹娘学铸剑。”

    慕泠槐点头,“他跟我说过,想要学习铸剑术。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有这个想法,但是只要能让他远离谢家囹圄,哪怕只是让他待在慕家无所事事,想来也是要好一些的。”

    慕泠柏:“好,我带他回去。只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安宁肯定不会不同意,就怕是卞良哲知道了不放人。”

    “不会的。”慕泠槐的声音和卞良佑重叠在一起。

    慕泠槐停下来,卞良佑往慕泠槐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道:“谢小姐已经将谢家双手奉上,谢公子受伤也不轻。对卞良哲来说,这会让他很开怀,觉得自己权势滔天,无所不能。谢公子现在又一脸颓然丧气,卞良哲开心还来不及,压根不会想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声音低下去,“他会觉得晦气。”

    柳阳儿隐隐觉出不对之处,但这时人太多,这些话不太好说,她只能按下不言。

    慕泠柏道:“若真如陈王所言,那便一切好说。”

    卞良佑笃定道:“我和他好歹是兄弟,这点可能还是能肯定的。”

    “那这件事,就麻烦大哥了。”慕泠槐道:“你二人回到家中以后,你让松儿带着谢安廖去我的兵器室,让他看中哪把剑随便拿。灵犀剑还没赔给他呢。”

    “好。”慕泠柏道:“放心交给我。”

    “那大哥你现在就去找谢小姐说这件事。”卞良佑道:“一定要说服他们两人让谢安廖跟你走。”

    他停顿一下,语气有些无奈,可是听上去又似乎隐隐带着向往之意,“他行事太过大胆,保不齐会再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但下一次,就没有另外一个谢家可以换他性命了。”

    他那一句“大哥”,险些让慕泠柏咬了舌头,还没来得及嘶气,卞良佑后面的话就朝他砸了过来。

    谢安宁父母早亡,身边就这么一个弟弟,对他向来在意得厉害。谢安廖若真是没了性命,谢安宁不知道要有多伤心。

    慕泠柏于是不再停顿,当下就说了“告辞”,连忙去找他们。

    慕泠柏走后,卞良佑问道:“慕小姐可是有旁的事情要告诉我?”

    “马将军。”慕泠槐朝靠在墙壁上的马骐喊了一声,道:“你来说可好?”

    “好。”马骐往这边走近,问卞良佑道:“陈王可知,我家将军为何要追随卞良哲,反了先帝?”

    乍一听到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卞良佑心脏微微颤动,但在听完他整句话,又黯然神伤起来。

    上辈子他想过所有人,独独没有怀疑过李勇毅。不为其他,只因他父皇驾崩前对他说道:“勇毅人如其名,为人忠勇,性情坚毅,你可放心任用。”

    是以他继位以后,对李勇毅信任非常,将他看做他父皇留在世上的影子,无数次将心中想法说给他听,希望可以让他看到自己的用心——让卞国越来越好的坚持。

    当李勇毅带着卞良哲杀入宫门那刻,他内心其实是不敢相信的,甚至有些怀疑自己。

    他记得自己问:“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李勇毅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亲自动手,在他失神之际将他五花大绑,无情地丢在了卞良哲身前。

    ……

    往事不可忆。

    卞良佑忍下心间痛楚,带着轻微的讽刺道:“荣华富贵?我记得在慕小姐尚未进宫前,椒房宫里面住着的人,是李家小姐。”

    马骐是个粗神经,并未听出他话中意思,倒是慕泠槐,往他那里瞥了一眼。

    卞良佑于是端正起来:“难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马骐点头,“说我家将军是为荣华富贵,确实不算辱他。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此。有一天夜晚,卞良哲拿着一道圣旨来见我家将军。”

    “那圣旨上写道:‘卞良怀为了帝位,不顾父子之情,不敬君臣之威,对朕下毒,枉顾人伦,泯灭朝纲,是以废其储君之位,贬为庶人。储位空悬于国无益,梁王卞良哲为人敦厚,孝顺勤勉,兄友弟恭,在侍疾之时耐心认真,屡次亲尝汤药,朕心甚慰,立为储君。’”

    马骐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听到卞良佑心里,却仿佛一把把刀子在狠狠地戳刺他的心脏。

    李勇毅竟然就是为了这个反他!

    不说其他,若他真是在他父皇重病之时下毒,怎会一点风声都没有,非要等到过去两年多的时间,才被卞良哲将这件事情抖出来?

    再者,当时侍疾之人并非卞良哲一人,但凡李勇毅找人问询,就该知道事情结果。

    卞良佑越想越深,眼眶越红,只觉得他的信任、他父皇的信任都被辜负。

    他一句句地问:“我皇兄不满十岁,就被封为储君,多年来一直安分,怎么就会给父皇下毒了?”

    “储位空悬于国无益,难道让卞良哲上位就有益了?世人只知他多次被父皇降罚,当他在父皇面前不受宠爱。可他们不知真相,难道你家将军也不知吗?他被降罚,皆因他错事做得太多,父皇心痛失望,这才罚了他。但即便如此,也从未短过他什么,照例是整日整日地往梁王府送东西。”

    “可他都做了什么!篡位以后手段残忍,让皇兄身首异处,对待其余兄弟姐妹,也是毫不手软。我向来不涉朝堂纷争,为何会招来刺客?这些究竟是谁在背后运作,你家将军看不清楚吗?兄友弟恭?简直笑话!”

    悲痛到深处,卞良佑竟然笑出声来。

    他双眼通红,看上去隐隐有癫狂之态。慕泠槐心知不好,大力在他背上打了一掌,高声道:“卞良佑!”

    卞良佑恍恍回神,眼眸中盛装着的,是慕泠槐两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无助。

    “陈王前些日子在邵阳城外遇刺时受的惊吓尚未消尽,这才口不择言,希望马将军不要见怪。”慕泠槐一手扶住卞良佑肩膀,同时眉峰敛起,沉声道:“也希望今日之事,将军出了这个门,就能忘得干净。”

    马骐知晓轻重,微低下头,道:“末将今日,没有来过这间屋子。”

    “师姐,”慕泠槐看向柳阳儿,道:“麻烦你送马将军出去。”

    卞良佑看着他二人离开,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好像刚才那一声声的质问,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卞良佑。”慕泠槐唤他名字,轻声说:“我那一下用力太大,好像把你的伤口打裂开了。”

    卞良佑抬头,凝望着慕泠槐的眼睛,突然笑出了声。

    他胸腔颤动,带着手臂、肩膀一起,在慕泠槐手下小幅度地抖。

    下一刻,卞良佑转动身体,整个人与慕泠槐面对面。

    他低头,埋在慕泠槐肩膀之上,声音响在她耳边,又委屈又可怜。

    “慕泠槐。”他道:“我好疼啊。”

    慕泠槐睫毛抬起,愣神片刻。

    最后,她抬起压在他肩膀上的手,一下下轻轻拍着,用她曾经哄慕泠松的话术,道:“等会给你兑糖水喝。”

    脖颈间有温热湿润触感,慕泠槐柔声补充一句,“两碗够不够?不够就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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