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找到人后,分成了三队,一队去安排轿辇,一队去向卞良哲禀报,剩下一队背过身守着慕泠槐,生怕一不留神人就又跑了。

    这繁琐的安排费了不少时间,慕泠槐有一瞬间脑袋涨过一个念头,忧虑自己会不会就这么烧晕过去。

    宫人抬着轿辇过来时,慕泠槐有些庆幸,因为先见到的不是卞良哲。

    那药效果虽然发作得快,但最开始和药效发作一段时间后的状态到底还是有区别——后者更骇人一些。

    被卞良哲发现她不见,慕泠槐已经能想到他会有什么表现——发狂发怒、掐着自己的脖子发疯、甚至可能会想要了自己的命。

    慕泠槐没有把握能安然无恙地躲过去这一遭,但她看上去越可怜脆弱,稍后从卞良哲手中轻松逃脱的可能就越大。

    所以她希望能晚一些见到卞良哲,让药效发作一会儿,最好让她看上去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慕泠槐是在半路上见到卞良哲的,并且是他们刚动身没多久那时候。

    这在她意料之中,只是卞良哲的表现却在她意料之外。

    慕泠槐原以为,卞良哲会担心她不假,但除此之外还有的反应应该是怒气冲冲、火冒三丈,却没想到卞良哲面容之上除了担忧之外只有一种情绪——恐惧。

    他在害怕。

    这情形让慕泠槐感到新奇,可是很快,等到他们回到慕泠槐宫里,卞良哲抱着她进了房间,从里面锁上房门,立刻就变成了慕泠槐早先想过的样子。

    他伸手抚上她的脖颈,双目隐隐透出些癫疯的狂乱意味,动作却轻柔无比,指腹上粗粝的茧子从慕泠槐肌肤上擦过去,眸中情绪翻腾。

    慕泠槐不退反迎,她扣住他的手腕,表面上是在借力做支撑,实则悄悄往自己的方向压过去,渐渐感到呼吸不畅,可她没有就此停手,而是继续下压,就这样把自己的命脉放在卞良哲手下。

    她这时用的力气并不算大,卞良哲很轻易就能挣脱开,可他没有。过了会儿,慕泠槐又把手挪开,想看看卞良哲是否会撒开手,可他还是没有。

    原来只是因为自己跑了他才恐惧,等到她重新回到他掌控之下,那点恐惧就不复存在了。

    手掌下皮肤滚烫的热度传到身上,卞良哲因为慕泠槐消失不见而冰冷畏惧的心渐渐重新变得火热。

    “阿槐,我突然觉得,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

    脖颈间感受到的力度变大,慕泠槐这时也被那药烧得有些昏头,不假思索问:“陛下是要杀了我再自杀吗?”

    这话问出口,慕泠槐方觉出不对,随即眼皮一眨,再睁开时,两滴热泪滚下来,啪嗒砸到卞良哲手腕上。

    她扭过头,倔强地道:“那你动手吧。”

    尽管手掌下感知到的温度就足够滚烫,可卞良哲还是感觉那两滴泪烧灼得更厉害,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的皮肉似乎都要被烧出一个淋漓通红的洞来。

    慌乱松开手,卞良哲忙用另一只手抿去那两滴泪,掐着慕泠槐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被她脸上和眼角不正常的红惊到,脸色难看起来。

    “不是要杀我吗?怎么你自己反而这么难过呢?”慕泠槐又一次问:“为什么呢?”

    卞良哲怔愣着说不出话,就这么干巴巴地与慕泠槐对视着,而后变得越来越生气。

    半晌,他哑声问:“为什么要跑?”

    上辈子的经历在他的恐惧中与这时重合,他咬牙,似是不忿,又好像不甘,“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吗?快死了都一定要跑?”

    “跑?你认为我要跑?”慕泠槐冷冷笑了一声,反问道:“那我为什么又回来了?”

    卞良哲被她问住,表情闪过一瞬迷茫,很快就不见,他又回到自己的思路上面,问道:“不是要跑你为何深夜出宫?”

    慕泠槐将计就计,装作赌气的模样,气恼道:“对,我就是要跑,快死了都要从这里逃出去!”

    卞良哲骤然爆发,实实在在地扼住慕泠槐的脖颈,发狂一样地死死箍住,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慕泠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我哪里知道,那不是你给我安的罪名吗?”

    卞良哲脑海响过一阵嗡鸣,手上松了一点力气,听到慕泠槐在剧烈的咳嗽过后失望地看着他,“不想履行承诺、有新欢了就直接告诉我,犯不着这样恶心我。”

    卞良哲猛地松开手,慕泠槐脖颈间指印鲜明。

    卞良哲被刺痛,手臂止不住地颤抖,他试着去控制,却发现完全控制不住,索性背过身去藏在身后。

    “你是皇帝,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生杀予夺只在你一念之间。”慕泠槐平静地道:“我原本和你是毫无关联的,只是你一纸诏书过去,我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倘若你心意变了,直接告诉我就好,我绝不纠缠。”

    她看着卞良哲的眼睛,一字一句,“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走。不需要你给我乱安罪名、要我性命。哪怕看在往日陪伴的情份上,也请你好好放我离开。我不纠缠你,你也放过我。”

    “不可能。”卞良哲听到“放过”二字,本能拒绝道:“永远不可能放过你。”

    “那你是真的想要我死了才好。”慕泠槐笑起来,涩声问:“没用了的东西也要摧毁,卞良哲,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不是。”卞良哲辩解道:“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

    “你生着病,又在夜里消失,我以为你走了。”卞良哲道:“我以为是你要跑。”

    “可你看到我回来就该明白,我并没有要跑。”

    卞良哲无言片刻,反过来控诉慕泠槐:“你说你没有要跑,那你出去做什么?我深更半夜发现你不见,除了能想到‘你要跑’,还能怎么想?”

    “出去做什么?”慕泠槐突然流泪道:“我要死了,可是我的亲人一个也不在,你说我出去做什么?”

    “不会的。有谢安宁在,你不会死的。”卞良哲道:“救不了你,我让整个谢府陪葬。”

    慕泠槐强迫自己忽略他后半句话才得以维持住自己伪装出来的样子,问道:“所以你并没有想要杀我?”

    卞良哲飞快摇头。

    “可我很生气。”慕泠槐道:“你掐着我的时候,真的像是很想要我死。”

    卞良哲哑声,说不出半个字。

    慕泠槐冷笑着笃定道:“所以你真的那么想过。”

    卞良哲无声许久,慕泠槐用尽全力指着门口的方向,骂道:“滚。”

    卞良哲尽力找补,“你想怎么做,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别再生气就好。”

    慕泠槐沉默着思考,半晌道:“陛下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并不是良善之辈。有些时候,我也会有非常歹毒的想法。”

    卞良哲抬起头,看见慕泠槐眼中隐藏不住的杀气,蓦然来了兴趣,这才像是上辈子的慕泠槐。

    之前的慕泠槐对他好不假,却总让他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看着他流露出阴狠表情的慕泠槐,才是他记忆中的慕泠槐。

    两种慕泠槐他都爱,可现在的慕泠槐,在卞良哲眼里,就是更让他着迷一些。

    他深深地看过去,凝望着她。

    “这次的事情,我不计较。可若是有了下一次……”慕泠槐抬手,如同卞良哲之前的动作,抬手抚上了他的脖颈,忽地收紧!

    卞良哲在窒息中看到了慕泠槐的笑,那笑容直到慕泠槐松开手也不曾消失。

    慕泠槐就着那副笑着的模样,附在他耳边,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侧脸颊与脖子上,“你若是再做了对不起我、让我失望的事情,我一定会让陛下达成愿望。”

    卞良哲喉咙紧了紧,问:“什么愿望?”

    “陛下不是说死在一起也是幸福吗?”慕泠槐眼神犹如化成了实质性的武器,指甲划过他脖子,“我会成全你。”

    “好。”卞良哲哑声重复应道:“好。”

    慕泠槐逐渐后退,同卞良哲拉开距离。

    两人都不说话,似乎是在各自平复心绪。

    张笠在门外禀告:“陛下,谢小姐配出了治疗贵妃的药。”

    卞良哲大喜,眉目上都融了开心,仿佛之前的干戈从未发生,“进来。”

    谢安宁带人进来,先给慕泠槐送了一碗药,看着慕泠槐喝下去。而后她转身,对卞良哲行了一礼,“陛下同贵妃待了这许久,也喝一碗汤药预防一下才好。”

    卞良哲看到慕泠槐对他点头,便拿起另外一碗,仰头饮了。

    苦涩入喉,卞良哲忍不住皱眉,疑惑慕泠槐怎么那么能忍受苦意,两辈子喝药都是如此。

    慕泠槐看他喝完,靠在床头之上,道:“陛下先回去吧,折腾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休息了。”

    卞良哲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留下一句“你也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他离开后,谢安宁出去安排了宫院中的人,发现卞良哲留下了许多禁卫军看守。

    “最近怕是出不去了。”慕泠槐反复思考,确定接下来应当不会有大事发生,于是便道:“先好好待着吧。”

    谢安宁“嗯”了一声,又道:“你也好好休养,这脖子上的印子怕是要好些日子才能消。”

    慕泠槐不甚在意地干笑一下,转移话题道:“那碗药里,都放了什么?”

    谢安宁言简意赅:“黄莲,放了许多。”

    慕泠槐噗嗤笑出声,乐得肚子疼。

    谢安宁打断她,让她安生躺好,吹灭了蜡烛。

    这几日时间里慕泠槐不再偷偷出宫,郑文翰的药就交给马骐让他送过去。

    其实那毒药只是慕泠槐用来恐吓郑文翰的借口,但为了做戏做全套,解药总是一刻不晚地送过去。

    郑文翰起初还担忧自己会死,两次下来之后,担忧渐渐消失,仍旧不甘不愿,但却老老实实地做起了慕泠槐交待的事。

    就这么过了七八日,两个人的到来打破了慕泠槐生活的平静。

    不久前才见过的柳林儿突然出现在宫里,一脸尴尬地看着慕泠槐。

    而后他瞥到慕泠槐脖颈间泛着青紫色的印子,脸色一变,突然想到什么,只能挪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慕泠槐大惊,刚要开口问他怎么回事,就见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挤眉弄眼没完没了。

    慕泠槐忙抓住他的手,激动道:“师弟!”

    柳林儿抱着她痛哭流涕,顺便同她说了现在的情况,“师姐!我们都好想你,陛下隆恩,派人去家里接我们过来陪你,可师傅他二人感染风寒受不了奔波,只能派我过来先看看情况。”

    慕泠槐忙问:“爹娘病的重吗?”

    柳林儿松开她,一边动自己的耳朵一边道:“有一点,不过别担心,已经让大夫过来看过了。”

    慕泠槐知道他在说反话,她爹娘应当无事。

    卞良哲从柳林儿身后走出来,笑着看慕泠槐,“以后就让他留在皇城,和你大哥同住一处好吗?这样你们姐弟二人就能经常团聚了。”

    慕泠槐无法拒绝,只能感恩戴德地点头。

    卞良哲又问柳林儿:“你们师姐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柳林儿有模有样地回答:“家中生意繁多,她被绊住手脚,已经好几日都不在家中了。”

    之后卞良哲非要和他们一起用饭,柳林儿食不知味,好容易捱到卞良哲离开,一刻都等不及地问:“谁打你了?”

    “没什么大事。”慕泠槐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放心,“不疼的。”

    “得亏师傅两人没有过来,不然不知道该有多心疼。”柳林儿喋喋不休,“这不是第一次了吧?你在这里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慕泠槐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快过去了,等到卞良佑回来,就该结束了。”

    另一边,看着扮作随行小厮的谢安寥,谢安宁说不上什么感觉。

    谢安寥看着稳重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不少,可他一开口,谢安宁就想拿根棍子抽他一顿。

    他问:“你是不是告诉柳林儿,让他随意揍我不要留手?”

    谢安宁沉默着,良久后道:“是。”又问:“他动手了吗?”

    谢安寥点头。

    “疼不疼?”谢安宁问他。

    “他就拍了我一下,不痛不痒的没感觉。”谢安寥微笑着道:“我觉得那不够,刚好有机会,就过来让你自己动手了。”

    “姐,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了。”他顿了顿,撒娇一样的语气,道:“别赶我走了,让我陪着你呗。”

    谢安宁抬起手,谢安寥本能躲了一下,然后想起什么,嘿嘿笑笑,板正地站好。

    片刻后,他得到了谢安宁的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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