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刚说出口,庭院中就响起了异动。

    李韫玉强睁开眼皮,发出一点微小的声音,想要将人吸引过来。

    谢安宁对血的味道比较敏感,刚随着慕泠槐翻墙进来就被庭院中掩藏不住的血味刺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忙捂住口鼻,被慕泠槐拉住停下动作,静悄悄站在墙边借助黑夜遮掩身形,听见殿外交谈声断续响起。

    “什么声音啊?”

    “管她呢,反正里面的人没人在乎。”

    “张大人吩咐找个太医过来,就这样不管她,能行吗?明天怎么交差啊?”

    “太医们忙着给去了里面那位死了的爹的葬礼的人看诊呢,哪有功夫管她。死就死了吧,以前也没见陛下什么时候对她上过心。”

    交谈声停止,慕泠槐拽了拽谢安宁的衣服给她示意,二人放轻动作往殿中央走。

    月色映照下,李韫玉仿佛躺在血池之中,手脚上的伤口狰狞可怖,看上去触目惊心,只是她的手指仍旧倔强地在地上轻轻敲打。

    慕泠槐上辈子在慕府见过比这更惨烈的场面,谢安宁在江湖上行医,类似的情况也不少经历,是以二人虽然被这情景惊到,但好歹算是没乱了阵脚,很快给李韫玉做了处理。

    “慕……泠槐,”快结束的时候李韫玉意识突然变得还算清楚,勾起嘴角无力地笑道:“你来得刚好。”

    慕泠槐那时正给谢安宁打下手,闻言瞥了她一眼,“你胆子倒是大。”

    谢安宁及时提醒,“别动气,心态保持平和,你有内伤。”

    李韫玉脸上笑意未消,反而变得更深了些。

    谢安宁和慕泠槐对视一眼,一时有些难以言喻的难过。

    李韫玉左手算是彻底废了,另外几个部位看上去也骇人至极,唯一欣慰的是,那几处伤口只是看上去严重,但并未伤及根本,养一段时间就能养好。

    此外,慕泠槐发现,李韫玉左手处的伤口看上去明显和另外三个伤处不一样,想来不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她很容易就想到,应该是李韫玉自己先对自己下了手,最后只留下对她生活影响相较于其他部位不算大的左手。

    她在赌。

    “可惜我没赌赢。”李韫玉仿佛猜到慕泠槐心中所想,有些遗憾地说道,然后又茫然去问谢安宁:“那只手,是不是废了?”

    “吃饭不成问题。”谢安宁轻声回答:“有我在,以后继续握剑,也不是不可能。”

    “别骗我。”这时疼得有些厉害,又有这两人在身边陪着,李韫玉才觉得感知到了真切的痛感,她嘶着气说话,“我没什么不能接受。”

    “没骗你,安宁姐从来不说虚话。”谢安宁额头上生出汗珠,慕泠槐拿手帕给她擦拭掉,同李韫玉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对,我不说虚话。”谢安宁终于处理好,瘫坐在地上,对慕泠槐道:“贵妃娘娘,我接下来几天还得过来,总不好每次都翻墙,您出去闹个事儿呗,让我以后都能经常光明正大地进来。”

    “等等。”慕泠槐道:“在这里守到明天早上,要闹就闹大一点,闹到满朝皆知。”

    李韫玉笑了笑,问:“我要不要装个死配合一下?”

    谢安宁急忙“呸呸呸”三声,低声斥道:“别坏我名声!”

    这里没有工具,李韫玉现在又不能有太大动作,慕泠槐两人废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挪回屋子里又换了衣服。

    不知道守在外面的人是不是还清醒着,慕泠槐没敢点蜡烛,打开了窗子让月光照进来,屋子里有了一点点的光亮。

    李韫玉突然出声:“你们回去吧。”

    谢安宁言简意赅如实道:“接下来你可能会发高热,一个不小心就会死。”

    李韫玉“啧”了一声,似乎是不太愿意这样,停顿片刻后又道:“慕泠槐,你回去吧。”

    慕泠槐拒绝道:“你现在动不了,安宁姐不能打,卞良哲要是派人来杀你,你们两个谁也跑不掉。”

    李韫玉笃定回答:“他不会的,你回去吧。”

    答应了张笠,他就不可能会再对她下手。更何况,现在的李韫玉对卞良哲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

    慕泠槐默声须臾,问她:“为什么要我回去?”

    李韫玉:“卞良哲若是去找你,被他发现了不好,会影响他对你的信任。”

    “原来是这样,那你无须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慕泠槐突然轻松地吐了一口气,颇有些释然的意味,道:“我还以为你在怨我。”

    李韫玉疑惑,“怨你什么?”

    “若是假死脱身,你本不用遭这些罪的。”慕泠槐声音放得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可现在你这样子,看着就叫人难过。”

    当初慕泠槐要使计让李韫玉“继续活着”时,李韫玉是知道她的计划的。所以,要说这事情怪慕泠槐,也不尽然,毕竟李韫玉也是同意了的。可李韫玉刚刚丧父,便遭此一难,慕泠槐心底自然也不可能全然没有一点波动。

    相反,她愧疚极了。

    她心中很坚定地要杀了卞良哲,可如今半年多时间过去,卞良哲还是好好的,反而她周围的人,一个个都遭了些或大或小的波折。

    她看上去还是她一直以来对外表现出来的模样,但心底埋在最下面那点细微的怪异,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被李韫玉一个问题敏感地吊出来了一点,才终于露出些许端倪。

    李韫玉听完笑了,“你该知道的,若是能选择,我也不愿意遭这份罪。”

    她和慕泠柏不太一样。

    慕泠柏从始至终扎根的地方就不是皇城,他的生死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也不算重要,况且他一直隐藏在暗处行动,不被人知道真实身份反而更方便一些。所以对他而言,能够尽快脱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假死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可李韫玉不一样,她在皇城中人尽皆知,尤其又打了那一仗回来,如今名号更是响当当。

    若她死了,卞良哲就会让世人知道她是真的死了,一点缝隙都不留。

    这样一来,日后她再出现,即便顶着李韫玉的脸,可李韫玉的身份已经没了,哪怕有人愿意相信,也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是要带兵的人,不能被人揪到一丝错处。

    这点罪是难捱,但只要捱过去了,以后的事情,都能稳妥些。

    李韫玉认为她受得起、受得住。

    这些慕泠槐当然知道,只是今夜太过感伤,尤其李韫玉的左手,就算是谢安宁也不是很有把握——她今夜已经沉默了太久了,是以慕泠槐到底还是有些愧疚。

    现在事情被摊开,慕泠槐的愧疚化作动力,她坚定道:“会好的。”

    李韫玉笑了笑,声调拔高些许,“那是自然,我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厉害的都有。”

    言罢她又笑起来,她今夜总是在笑,让人难免也跟着轻松起来。谢安宁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到实处,她看着李韫玉的笑模样,嘴角跟着挂上一点笑,“会好的。”

    快天亮的时候,李韫玉果然发起高热,谢安宁用早已备好的药汁一点点为她擦拭身体,慕泠槐燃了一根蜡烛在旁边照着光。

    李韫玉肌肤都被灼热烧出绯色,这情况其实不太好,两人的心跟着揪起来。

    天色彻底亮起来以后,李韫玉身上温度终于降下一些,慕泠槐从里面拉开殿门,对着那两个侍卫大骂起来。

    她脸色涨红,眼睛也因为许久没有休息全是血丝,两个侍卫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自知理亏,更忌惮她的身份,不敢惹她。

    慕泠槐骂得停不下来,其中一个侍卫寻着个当口悄悄道:“贵妃无需这么上心,里面那位和您同是贵妃,可陛下对你们却是天差地别。如今您将登后位,她半死不活……”他凑近慕泠槐些许,声音放得更低,“不如属下动手帮您解决了她,从此您就可以稳坐皇后之位高枕无忧了。”

    慕泠槐话音突然顿住,侍卫以为她动心,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慕泠槐一个耳光狠狠抽翻仰躺在地,厉声斥道:“私下议论陛下,议论后妃,还张口闭口皇后之位,怎么,你是不想活了吗?!”

    那侍卫犹如一道惊雷贯耳,吓得眼睛瞪大数倍,周围来往的宫人渐渐增多,每一个都看到了他这番模样。

    慕泠槐接着细数他的罪过,“让你们守着绫罗殿,你们就是这样守的?!李贵妃身受重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若非本宫夜间心慌、深夜前来,只怕她的血都要流干了,你们好梦一个晚上,倒是享受得厉害啊!”

    “本宫倒是要去问问张大人,平日里教你们规矩都教了什么!”

    她说着就随手指了一个宫人,冷声吩咐道:“你,去喊张大人过来!”

    宫人犹犹豫豫,没有动作,慕泠槐偏头睨过去,“磨蹭什么?!是本宫没有说清楚还是你们觉得本宫的话不需要听?”

    宫人支支吾吾道:“张大人现在……在朝堂上。”

    慕泠槐丝毫停顿都没有,沉声道:“他就是在茅房,你都得把他带过来。”

    那侍卫见慕泠槐动了真格,忙跪下求饶。

    毕竟张笠离开之前特意吩咐他们找太医过来瞧瞧,是他们自己没当回事,事情真闹大了,倒霉的还是他们,不如现在赶紧认罪求情。

    熟料慕泠槐丝毫不为所动,目光仍旧停在那个宫人身上。

    宫人拱手弯腰,行礼领命,匆匆跑了。

    “你们也去,”慕泠槐又指了两个人,然后接着挨个指下去,口中振振有辞,“一个接一个去,我倒要看看李贵妃变成如今这模样,张大人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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