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迟玉蛮是捂着脸离开地学校。

    那为什么捂脸呢?因为她流鼻血了。那为什么流鼻血了呢?因为她的玉女心经又压制不住她的春心萌动了。真就丢死人。

    在深山的巨树枝干间摆好自己的黑色大茧子,当晚就在里面过的夜。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对张老师的反应也太大了。就算他人长得好,也不至于这样吧。

    难道自己是女色狼?女花痴?迟玉蛮打了个哆嗦,不能够的。她老正直了。

    幸亏没人看见,否则真是没脸见人了。第二天爬起来就去深山里搜集草药,打算再炼一次心香,看看张老师是不是合适自己的炉……不是,是有缘人。

    如果合适的话……迟玉蛮小脸通红,得想想办法才行……正经的那种。

    8月底的苗岭山脉。

    所有的植物在这个季节都使出全力野蛮生长着,张廷珍从那些各型各色的枝叶间穿梭而过,耳边不仅有植物摩擦自己身上衣物留下的莎莎声,还有各种或蛰伏或逃跑的昆虫鸟兽留下的蠢蠢欲动声。

    “叮铃铃。”

    嗯?张廷珍抬头,这深山里怎么会有铃铛声?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再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了。果然是我被热出幻觉了。

    这个季节的潮湿闷热让人走几步就忍不住汗流浃背。而这山上草木茂密,要等很久,才有高山上的清风穿过密林吹拂到他头上。

    张廷珍摇摇头,打开水壶喝水。

    面前清澈见底的溪水和水中动作迅捷的小银鱼让他彻底放松了下来。顺手摸了摸身后的背包,唉,又忘了自己的照相机在上次爬山的路上就摔坏了。

    来到这里才几个月的时间,张廷珍已经学会了苦中作乐。他还记得自己把支教的计划告诉家人时他们眼中的惊愕和些许不解。不过,因为特殊的家庭背景,他们终究还是选择了支持。

    不过,支教地点最终还是在母亲的再三劝说下,选择了她年轻时待过的苗寨。

    “叮铃铃!”

    嗯?又来了。这次他确定了,不是幻觉。张廷珍一动不动,只竖起耳朵捕捉那清脆的声音。他知道山里的孩子特别怕生人,所以不打算吓到她。

    “叮铃铃,叮铃铃。”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终于,在张廷珍快要忍不住回头的时候铃声消失了。

    他还在想要说些什么才不会吓着这个山里的小孩,“啪”一声,有一枚用绿叶子包裹着的黄色小果子落到了他的帽子上。

    张廷珍捡起来,转过头没看见半个人影。他放大音量朝着虚空问了句:“这是给我吃的吗?”

    铃铛声响了两下,张廷珍估摸着这是对的意思,他又朝着声音来处看去。除了高耸茂密的参天大树,什么也没有啊。

    张廷珍就着溪水洗了洗果子,施施然吃掉了那颗果子。这才直起身问:“果子真好吃啊,我这里有牛奶糖,可以再跟你换两个吗?”

    山林里只有微微摇摆的绿色。

    张廷珍又等了一会儿,接着说:“你是附近寨子里的孩子吗?我是下面学校的支教老师,或许你从其他的孩子那里听说过我吗?”

    依旧没有回答。

    张廷珍仔细地四处观察一遍,依旧一无所获。他不禁幽幽地想,山里的孩子就跟山里的精灵一样,除非她自己现身,否则外人很难找到他们。

    “啪啪啪。”几枚裹着树叶的果子扔在了他的脚边。

    张廷珍忍不住笑了,把果子捡起来放进背包:“谢谢你的果子啊,你要不要吃奶糖啊?你下来啊,我给你糖。”

    又没声音了,好吧,张廷珍把奶糖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那我把糖放在这儿了,你待会下来拿啊。”交待完,他背上背包准备继续往山上走。

    “你要去哪儿啊?”百灵鸟似的女孩声音从一个大树后面传来。

    张廷珍定睛朝那颗大树看去,先是在那胳膊粗的树枝上看到了一双系着红绳铃铛的赤足,再往上是笔直的小腿,小腿再往上是一角红色绣花的裙摆。

    他粗粗估量了一下树高,忍不住问:“树那么高,你是怎么上去的啊?”

    迟玉蛮从有成人腰粗的树干后露出半张脸,乌黑的头发只用一节黑木簪子挽在头顶。她轻描淡写道:“爬上来的呗。”灵巧地像一只红色山雀,在参天大树的树枝间自由行走。

    张廷珍一时看呆了。

    终于在他要忍不住开口让她小心点前,她停了下来,坐在了蜿蜒曲折的树枝上。垂落在空中的赤足来回摇晃,银色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响声。

    张廷珍此时才看清迟玉蛮的长相,他忍不住喟叹,这个小女孩可真是得天独厚啊。

    饶是见多识广的张廷珍也被那张稚嫩又野性的面孔愣了一瞬。那是怎么一张脸呢?

    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仿佛是会流动的沙河,四肢修长光看着就知道它们常年在山野间奔跑,蓄满了勃勃的生机和力量。而她的面孔,那双流光溢彩的长眸从眼尾吊起,配着她匀称的瓜子脸,就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小狐狸问:“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要去哪儿啊?”

    张廷珍:“我要去上面的寨子走访。”

    “又走访?你们不是快要开学了吗?”

    孩子们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张廷珍不以为意,他解释道:“还有其他孩子家长没答应呢。”

    迟玉蛮又问:“要是他们父母不同意怎么办?”

    张廷珍习以为常:“那我就多来几次。”

    迟玉蛮居高临下地看他,他的脸颊连带着耳朵都一片粉红,鬓角被湿漉漉的汗水打湿,衣服上斑斑点点的草渍,可他却依旧看不出一点狼狈。

    迟玉蛮不由自主想起他香喷喷的床来。

    好奇怪的男人,她形容不上来。反正他跟她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张廷珍问她:“你是附近寨子的小孩吗?”

    “不是。”

    “那你上学了吗?”张廷珍坚持问。

    迟玉蛮:“我用不着。”我都18了,还上什么希望小学啊。

    这话落到张廷珍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这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失学儿童。“你多大了?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没法解释清楚的迟玉蛮撅着嘴:“你怎么问这么多?”

    “因为我也希望你可以去上学,对了你家在哪儿?我找个时间去你家走访。”

    嗯?他要去我家?跟我回家?

    迟玉蛮眼珠子一转:“我家很远的,你去不了。”

    张廷珍:“很远也没关系,我多走几天总可以到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真诚得像个菩萨。倒是令迟玉蛮一时语塞。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家住在悬崖上的山洞里,很高的,你上不去。”

    张廷珍:“你可以上去,我也可以的。”见迟玉蛮闭口不语,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不说跟你认识。”

    什么嘛,迟玉蛮再迟钝也听出他话里的维护。“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张廷珍:“我刚刚已经说了,我希望你可以去上学。”

    “可是我上不上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上学?”

    张廷珍想了想,认真说:“因为我是支教老师,我希望你们都能上学。尤其是你这样的女孩子。”

    “听不懂,真是个怪人。”迟玉蛮嘟囔。

    张廷珍:“你先下来吧,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

    “张老师,张老师。”小路上传来一声声呼唤。

    张廷珍迎过去应了一声:“哎哎,我在这里。”等他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那棵大树上早已经空无一人。

    “张老师,我来接你了。”来人对张廷珍道。由于这次要走访的寨子在大山深处,所以有关部门提前给张廷珍联系了一位当地的村干部来带路。

    张廷珍跟在曲强后面走着,听他介绍今天的走访的家庭背景。

    等他说完,张廷珍问曲强:“这附近有人住在悬崖边上吗?”

    “悬崖?”曲强摇摇头,“没听说现在还有人住在山洞里。”

    “哦,这样啊。”没有就好。那孩子怕是不想让他去她家?

    曲强:“怎么了?张老师听说什么了?”

    张廷珍:“没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即便张廷珍自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走访家庭蛮不讲理的态度给刺激到了,毕竟任谁被人用扫帚赶出门还被骂人贩子都会生气的。

    张廷珍涨红了脸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配着他那高挑修长的身形是说不出的可怜巴巴,看得暗处的迟玉蛮心生不忍。

    再看一眼拿扫帚赶人的那家人,一脸蔫坏的样子,迟玉蛮直念叨你去揍他啊,揍他一顿就老实了。

    等了半天,张廷珍只说了句:“那我明天再来。”

    那家人听了这话,好呀,竟然还要来。他直接举着扫帚往张廷玉曲强身上打。

    看见这一幕,迟玉蛮小脸一板,转身捡起地上的一块尖石头用力一弹,“啪”打在了那人的右脸上,划出一道血红色的伤痕。

    那人立马丢下扫帚,捂住脸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被这一幕惊呆了。

    有围观的老人指着那人说:“肯定是因为你打老师,遭报应了。”迟玉蛮点头。

    没想到这话得到了周围的人的认可,甚至连刚刚肆无忌惮举着扫帚赶人的那位也心虚地不敢看张廷珍。

    张廷珍被这神展开惊到了,他无意识地看向远处,却发现从眼前瞬间滑过的一片红色裙摆。“嗯?”是她!

    倒是旁边的曲强很有眼力见,他当即附和:“这位阿婆说的没错,我们张老师费心劳力想让你家孩子上学,你不领情还要打人,小心晚上山鬼来找你。”

    众人又劝说了一阵,曲强才领着张廷珍离开。

    迟玉蛮目送张廷珍离开。对啦对啦,赶紧走吧,这家人没救的,别管他们了。

    第二天,张廷珍又去了,那家人决定不搭理他。

    第三天,他又又去了,吃了闭门羹。

    第四天,他又又又去了,遭到消极抵抗。

    第五天……

    一直跟着他的迟玉蛮无语死了,什么嘛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干嘛非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嘛非要被人鼻孔朝天地看着。

    其实张廷珍最近几天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跟着他,本来他还不能确定。直到有一天他下山的时候走了岔路,绕了半天都没出来,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

    “喂,你睁大眼睛看一看啊,都在这里转了三遍了。”迟玉蛮忍无可忍地现身,拉着他的手把他领到正路上。

    “小狐狸你一直跟着我吗?”黑黢黢的山林里,突然放松下来的张廷珍一不小心秃噜了嘴。

    “哈?什么小狐狸?”迟玉蛮把张廷珍的手一丢,扭过头就走。

    “别生气嘛。”张廷珍笑着对黑暗里的女孩说:“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不叫你小狐狸了。”

    “……迟玉蛮!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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