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维塔没有办法说清此刻的心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惊讶，并且自认为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比其尔老板最近的举动早就让她有了预感。他给拉维塔新购置了一间干净的房子，留了许多生活必需品，还有足够一年温饱的钱财。他对她笑着说，你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姑娘了。
不可否认，比其尔是温和的，可拉维塔与他的距离一直不远不近。小时候，拉维塔还不懂那些，他的温暖会给她父爱的错觉。然而就在小兽般的她想再凑近一点时，等待她的就只剩下无尽的冷漠。
也许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事实是，比其尔·阿什顿与克莱尔·阿什顿，明天即将离开她，搬到罗塞之墙内的地面上居住。
比其尔在忙碌的这段时间里，便是一直在争取他和儿子的去地面居住的机会。他是罗塞之墙第二大商会巴克商会会长的旧相识。当初没什么地位的阿什顿家族因为在权贵党争中站队失误，被迫住进地下街保命，便是巴克商会的人周全他们的温饱，让他有机会在此地立足，做起地上和地下的黑色交易。
而他们的居住权也一直被亲信家族走着复杂程序偷偷保留着，如今风头已过，针对阿什顿家族的王室成员下台，加之比其尔的腿疾愈发严重，亟需去地面上进行长期医治，他终于要选择离开地下城了。
弟弟或许比她早知道一些。这几天，他在面对自己时，较之以往对她好得非比寻常，却变得十分沉默。
844年7月30日，比其尔和克莱尔给拉维塔过了最后一次生日。
他们围坐在小小的房间里，漂亮的蛋糕是红色的，上插着十九根燃烧的蜡烛，在黑暗中映进寿星绿宝石般闪烁着的眼眸，熠熠生辉。
她闭上眼许愿，然后将烛焰尽数吹灭。第一次，许下的愿望与自己和未来无关，只有短短一句话。
希望父亲和弟弟永远平安。
最后一次彻夜长谈，姐弟两人靠着墙比肩而坐。克莱尔垂着眼，对拉维塔轻声道：“把你一个人留着这里，自己去地面生活，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很自私？”
拉维塔笑了：“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你不会对我说假话的。”
她不可置否，想了想，认真道：“你自私。”
“啊。我就知道。”
“但是，我喜欢你的自私。”
克莱尔怔怔地转过头来看她。
“实际上，我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错。——你不是还得去找你的自由吗？”
且不提他需要照顾腿疾严重的比其尔，克莱尔本身就是一只关不住的鸟，不会被任何人束缚。
他沉默了好久，才压住哽咽，打趣道：“被关在墙里的自由算什么自由啊？”
拉维塔没有正面回答。两人安静了半刻，她才又开口问他：“伊莎贝尔呢？你没打算和她告别吗？”
他打着哈哈，“怎么不问问法兰和利威尔哥？”
我还不懂你？
拉维塔没忍住学着利威尔的样子嘁了一声，单刀直入：“要让我转交她什么礼物的话，现在就拿来吧。”
他和拉维塔相顾无言，几秒后，认输地掏出两个漂亮的首饰盒，递到她手上。
“一个是你的，一个是伊莎的。”
没有急着打开查看，她半开玩笑说：“伊莎的礼物是不是要比我的漂亮些？”
克莱尔喜欢伊莎贝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最了解他的拉维塔。
可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如她所料地红着脸地转移话题，而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
“不是的。”
他说。
“都很漂亮。”
克莱尔替愣住的拉维塔打开了属于她的礼物。里面是一条绿宝石手链，宝石做成了星星的形状，颜色与她的眼睛极为相似。
他抓过拉维塔的手，替她将手链仔细戴在了腕上，然后轻声开口。
“姐，我们地上见。如果之后还没找到你，我一定会下来接你。”
“嗯。”
她盯着银链上的宝石，这样应道。
隔日，目送比其尔和克莱尔离开时，拉维塔笑着对他们挥手道别，就像她每次去交货离开店里时那样。
她注视着他们踩着阶梯拾级而上，直到背影逐渐化为虚无，才转身离开。
漫无目的地行走，她路过了她和弟弟一拍即合最喜欢的餐饮铺子，又拐过他曾经遭人欺负被她救下的街口，偶尔还会听到小孩子叫了一声姐姐，回头，那个人并不是克莱尔。
已经没有人会成天跟在她的身后了。
可是这里还是脏兮兮的，远远望去，房屋都笼着层昏黄的光影，一如往常。
。
利威尔把没有任务的一天，称为难得的休息日。每到这天，他总会选择一个人去那个连通地面的大洞口下席地而坐，给自己烤个面包。
他是喜欢阳光的，原因连自己也道不明。
而今天，他走近那里，发现一个红头发的身影蹲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她将下巴搁在双膝之上，全身沐着光，仰望着洞口外，一动不动。
日光给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镀上了一层金色，它们不像往日一般，随着主人的摇头晃脑而活泼地跃动，此刻只是默默地垂下，平添了一丝不入凡尘的静谧感。
只是居住地下的人都有些营养不良，从女孩有些毛躁干枯的头发就能看出来，她也不例外。
女孩一向敏锐。也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飞快地用手背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随即转过头来，顶着泛红的眼，和利威尔视线交错。
可是他们之中没有人选择开口说话。
利威尔站定在一个离她不远不近且没有脏污的地方，面色如常地席地而坐，架着火开始烤起了面包。
这大概是地下唯一拥有阳光照耀的地方。伊莎贝尔他们第一次带拉维塔和克莱尔来到这个秘密基地时，克莱尔要比她惊喜得多。
那时候的利威尔原本以为拉维塔会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兴奋得上蹿下跳，可没想到，她只是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簇温暖的光，盯着被照亮的手心看了许久。
木柴燃烧带起灰烟，一粒粒地在光线中飞舞。他收回火候正好的面包，将它掰成了两半，把其中一份递到了女孩面前。
拉维塔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愣愣地抬手接了过来。
两人吃东西的过程也是安静的，火焰还没有全灭，偶尔会发出响声，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却并不觉得尴尬。过了一会，女孩终于轻声开口：“利威尔哥，你有想过去地上生活吗。”
利威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望了她一眼，答道：“想过。”
这的确是个蠢问题，生活在这的居民，大概没人不想去地上，只是没这个机会罢了，利威尔不会是个例外。
她听完只是“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拉维塔的确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
她好像懂得很多东西，比如音乐，比如制作简易且便利生活的小玩意，还比如利威尔都做不到的流畅地看书识字，她都能做到，甚至有时候她还会自告奋勇地教他写字。
她的字龙飞凤舞的，读不懂，但是很好看。
某些时刻，她就像她写的字一样。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时，他经常会感知到她的视线朝他投来，可每当他回望过去，会发现她的目光并不落于某处。
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利威尔对别人的秘密并不好奇，更不会去主动询问。
只有现在，他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而难过。
阿什顿离开地下的消息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在利威尔看到伊莎贝尔捡起门口的礼物时，他就确认了这一点。
他们都以为拉维塔和克莱尔一起不告而别了，直到不巧地撞上她，利威尔才发现原来这个家伙和伊莎贝尔一样，只是找个角落躲起来偷偷落泪去了。
他明白，被亲人抛下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他给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陪她坐在火堆旁边，直到洞口的日光一点一点地消弭，变换为洒落几团星光的黑幕。
在两人面前的火焰即将熄灭的最后一刻，利威尔终于站起身来。拉维塔注意到他的行动，以为他准备默默离开这里，心中没来由地有些落寞。
可没想到，他并没有转身而去，反而只是低下头，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小鬼，”
她听见他说。
“以后跟着我们也一样。”
比其尔老板最近的举动早就让她有了预感。他给拉维塔新购置了一间干净的房子，留了许多生活必需品，还有足够一年温饱的钱财。他对她笑着说，你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姑娘了。
不可否认，比其尔是温和的，可拉维塔与他的距离一直不远不近。小时候，拉维塔还不懂那些，他的温暖会给她父爱的错觉。然而就在小兽般的她想再凑近一点时，等待她的就只剩下无尽的冷漠。
也许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事实是，比其尔·阿什顿与克莱尔·阿什顿，明天即将离开她，搬到罗塞之墙内的地面上居住。
比其尔在忙碌的这段时间里，便是一直在争取他和儿子的去地面居住的机会。他是罗塞之墙第二大商会巴克商会会长的旧相识。当初没什么地位的阿什顿家族因为在权贵党争中站队失误，被迫住进地下街保命，便是巴克商会的人周全他们的温饱，让他有机会在此地立足，做起地上和地下的黑色交易。
而他们的居住权也一直被亲信家族走着复杂程序偷偷保留着，如今风头已过，针对阿什顿家族的王室成员下台，加之比其尔的腿疾愈发严重，亟需去地面上进行长期医治，他终于要选择离开地下城了。
弟弟或许比她早知道一些。这几天，他在面对自己时，较之以往对她好得非比寻常，却变得十分沉默。
844年7月30日，比其尔和克莱尔给拉维塔过了最后一次生日。
他们围坐在小小的房间里，漂亮的蛋糕是红色的，上插着十九根燃烧的蜡烛，在黑暗中映进寿星绿宝石般闪烁着的眼眸，熠熠生辉。
她闭上眼许愿，然后将烛焰尽数吹灭。第一次，许下的愿望与自己和未来无关，只有短短一句话。
希望父亲和弟弟永远平安。
最后一次彻夜长谈，姐弟两人靠着墙比肩而坐。克莱尔垂着眼，对拉维塔轻声道：“把你一个人留着这里，自己去地面生活，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很自私？”
拉维塔笑了：“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你不会对我说假话的。”
她不可置否，想了想，认真道：“你自私。”
“啊。我就知道。”
“但是，我喜欢你的自私。”
克莱尔怔怔地转过头来看她。
“实际上，我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错。——你不是还得去找你的自由吗？”
且不提他需要照顾腿疾严重的比其尔，克莱尔本身就是一只关不住的鸟，不会被任何人束缚。
他沉默了好久，才压住哽咽，打趣道：“被关在墙里的自由算什么自由啊？”
拉维塔没有正面回答。两人安静了半刻，她才又开口问他：“伊莎贝尔呢？你没打算和她告别吗？”
他打着哈哈，“怎么不问问法兰和利威尔哥？”
我还不懂你？
拉维塔没忍住学着利威尔的样子嘁了一声，单刀直入：“要让我转交她什么礼物的话，现在就拿来吧。”
他和拉维塔相顾无言，几秒后，认输地掏出两个漂亮的首饰盒，递到她手上。
“一个是你的，一个是伊莎的。”
没有急着打开查看，她半开玩笑说：“伊莎的礼物是不是要比我的漂亮些？”
克莱尔喜欢伊莎贝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最了解他的拉维塔。
可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如她所料地红着脸地转移话题，而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
“不是的。”
他说。
“都很漂亮。”
克莱尔替愣住的拉维塔打开了属于她的礼物。里面是一条绿宝石手链，宝石做成了星星的形状，颜色与她的眼睛极为相似。
他抓过拉维塔的手，替她将手链仔细戴在了腕上，然后轻声开口。
“姐，我们地上见。如果之后还没找到你，我一定会下来接你。”
“嗯。”
她盯着银链上的宝石，这样应道。
隔日，目送比其尔和克莱尔离开时，拉维塔笑着对他们挥手道别，就像她每次去交货离开店里时那样。
她注视着他们踩着阶梯拾级而上，直到背影逐渐化为虚无，才转身离开。
漫无目的地行走，她路过了她和弟弟一拍即合最喜欢的餐饮铺子，又拐过他曾经遭人欺负被她救下的街口，偶尔还会听到小孩子叫了一声姐姐，回头，那个人并不是克莱尔。
已经没有人会成天跟在她的身后了。
可是这里还是脏兮兮的，远远望去，房屋都笼着层昏黄的光影，一如往常。
。
利威尔把没有任务的一天，称为难得的休息日。每到这天，他总会选择一个人去那个连通地面的大洞口下席地而坐，给自己烤个面包。
他是喜欢阳光的，原因连自己也道不明。
而今天，他走近那里，发现一个红头发的身影蹲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她将下巴搁在双膝之上，全身沐着光，仰望着洞口外，一动不动。
日光给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镀上了一层金色，它们不像往日一般，随着主人的摇头晃脑而活泼地跃动，此刻只是默默地垂下，平添了一丝不入凡尘的静谧感。
只是居住地下的人都有些营养不良，从女孩有些毛躁干枯的头发就能看出来，她也不例外。
女孩一向敏锐。也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飞快地用手背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随即转过头来，顶着泛红的眼，和利威尔视线交错。
可是他们之中没有人选择开口说话。
利威尔站定在一个离她不远不近且没有脏污的地方，面色如常地席地而坐，架着火开始烤起了面包。
这大概是地下唯一拥有阳光照耀的地方。伊莎贝尔他们第一次带拉维塔和克莱尔来到这个秘密基地时，克莱尔要比她惊喜得多。
那时候的利威尔原本以为拉维塔会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兴奋得上蹿下跳，可没想到，她只是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簇温暖的光，盯着被照亮的手心看了许久。
木柴燃烧带起灰烟，一粒粒地在光线中飞舞。他收回火候正好的面包，将它掰成了两半，把其中一份递到了女孩面前。
拉维塔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愣愣地抬手接了过来。
两人吃东西的过程也是安静的，火焰还没有全灭，偶尔会发出响声，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却并不觉得尴尬。过了一会，女孩终于轻声开口：“利威尔哥，你有想过去地上生活吗。”
利威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望了她一眼，答道：“想过。”
这的确是个蠢问题，生活在这的居民，大概没人不想去地上，只是没这个机会罢了，利威尔不会是个例外。
她听完只是“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拉维塔的确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
她好像懂得很多东西，比如音乐，比如制作简易且便利生活的小玩意，还比如利威尔都做不到的流畅地看书识字，她都能做到，甚至有时候她还会自告奋勇地教他写字。
她的字龙飞凤舞的，读不懂，但是很好看。
某些时刻，她就像她写的字一样。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时，他经常会感知到她的视线朝他投来，可每当他回望过去，会发现她的目光并不落于某处。
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利威尔对别人的秘密并不好奇，更不会去主动询问。
只有现在，他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而难过。
阿什顿离开地下的消息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在利威尔看到伊莎贝尔捡起门口的礼物时，他就确认了这一点。
他们都以为拉维塔和克莱尔一起不告而别了，直到不巧地撞上她，利威尔才发现原来这个家伙和伊莎贝尔一样，只是找个角落躲起来偷偷落泪去了。
他明白，被亲人抛下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他给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陪她坐在火堆旁边，直到洞口的日光一点一点地消弭，变换为洒落几团星光的黑幕。
在两人面前的火焰即将熄灭的最后一刻，利威尔终于站起身来。拉维塔注意到他的行动，以为他准备默默离开这里，心中没来由地有些落寞。
可没想到，他并没有转身而去，反而只是低下头，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小鬼，”
她听见他说。
“以后跟着我们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