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险境,自生心魔是大忌。

    洛溪甩掉脑海中徒增的顾虑,在Vickey的搀扶下勉力站起来,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托了上去。

    Vickey扒在坑边,死命地蹬了蹬腿,抓住手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一寸一寸地挪上了平面。

    洛溪见她上去霎时脱了力,仰躺着倒在原地,她望着头顶成片的树影,天光投不进来的密度,却有一滴雨砸在她的脸上。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

    “Vickey!”

    女生正在从包里掏东西出来,闻声立马探头看去:“怎么了?”

    “你等下遇到他们,别说我脚扭伤的事。”洛溪说完迟疑了一瞬,咬牙下定决心般又补充道,“帮我尽力拉住陆际远,别让他过来!”

    Vickey没问为什么,应了一声,扔下来一个东西。

    洛溪接住,是平板。

    “洛溪,你要是听到人声就把手电筒打开,说不定他们比我先找到你!”

    “好。”

    简短的嘱咐过后Vickey走了,人跑出一段路后,脚步声远去,直至不可闻。

    洛溪裹紧了自己,祈祷救援队赶快来。

    因为她好像有点发烧。

    *

    陆际远拿上基本的装备进了山。

    这一片老张叔是最熟的,基地里除了他就是陆际远。他还是高中生就总陪陆符笙往返跑,美其名曰带弟弟出游。陆际远帮她打掩护自己也免于受家教老师一对一摧残,进了山就自行带上装备徒步去了。

    一开始张叔会带着他,跑熟了后自己也去过好多次。

    不过越往后他往山上跑的频率越低,算下来已经有一两年没有进过山了。

    陆际远临走向杨工借了个喇叭,提前录制好声音,自动循环播放“洛溪”两个字,中年人声如洪钟,缺点在于喇叭电不多,得省着点用。

    根据张叔提供的信息,陆际远一路往南山去,那儿有最大的棣棠花丛。

    黑夜,冷冷清清。他独自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山路上,滴落在冲锋衣帽檐上的雨是唯一的声响。

    陆际远加快了脚步。

    林子这么黑,洛溪最怕黑了。上次让她一个人呆在郊外她就哭了一路,这会儿还下雨,见到自己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他想着,抬起手电筒往前探了探,光线扫过的地方似乎有个反光的东西一闪。林子里不安全,虽没有猛兽,但蛇类是少不了的。

    思及此,陆际远拿手电筒的手逆时针旋转改为握住,抬高光线再扫过去,眯着眼,发现是一根布条在反光。

    哪来的布条?

    周围的山民进山是不会拿布条做记号的!他几步跨过碍事的草木,上前扯过布条一看,花卉图案,丝质料子,是洛溪的!

    像在黑夜里行走的人突然找到了一束光,陆际远迅速低下头寻找踪迹,对比之下发现右前方的枝叶有被踩过的痕迹。

    还好雨不算太大,痕迹尚在。

    他连忙沿途追了过去,很快又发现了下一个记号。

    洛溪和Vickey没什么山间探路的经验,记号留得很勤,距离也不规则,有时候走一两百米就能看见一根,有时候又遍寻不到。

    陆际远手里捏着六七根同花色的布条,停在了一个路口。

    事实上他已经是第二次返回这里,从这个路口发现布条开始,他试了两个方向,走出去十分钟后都没有再发现下一根。

    难道是用完了?

    他蹲下身把手电筒叼在嘴里,脚下扫出一小块平地,快速地把布条整理拼接了一下,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头巾。

    洛溪的记号用完了。

    也代表线索断了。

    陆际远收起东西站了起来,控制自己的思绪尽量冷静。既然有留记号的意识就说明是有基本常识的,洛溪能把头巾撕开很大可能代表她找不到其他东西了。

    两个女孩子毫无准备进山,没有带任何刀具沦落到只能撕头巾当记号的地步,如果记号用完了,那她们身上还有什么?

    布状的东西首先被排除在外,再往前都没有,那会是什么呢?

    陆际远在帽檐下往前看。这条路正对着棣棠花海那边,洛溪是个犟骨头,会不会没有管记号问题,一鼓作气到达了终点?

    这个猜想比较合理。

    陆际远决定还是去那边看看,应该会有收获。

    却不想刚重新拿起手电筒,远处忽然有声音传来。

    “哎!有人吗?!”

    陆际远一惊,立刻晃了晃手,疯狂地打着信号。

    “有人!你呆在原地不要动!”

    那边也立刻回应:“我在这儿!”

    虽然奇怪怎么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但陆际远还是马不停蹄顺着声音追了过去。

    “Vickey!”陆际远看见是她眼睛都亮了,“洛溪呢,洛溪在哪儿?”

    “她在后面!我们掉进了一个深坑,洛溪让我先出来找你们……”Vickey惊魂不定地问,“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

    陆际远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警察应该早就到基地了,很快大部队就会进山来。

    他当即掏出两个手持信号弹,一边打开两头盖子一边说:“看好了,我不教第二遍。”

    Vickey看过去,就见他一拉后面的扳机,倏地一簇刺眼的火光便飞了出去,在整座山头释放出耀眼的光信号,足有二三百米高。

    “还有一个你拿着。”陆际远很快背上包,“人很快就到,你在这儿等,过一个小时再放一次。”

    Vickey握紧了救命的东西,看陆际远走出几步的背影,这才想起洛溪嘱咐的话。

    “等一下!”

    “又怎么了?”陆际远不耐烦地回过头。

    黑色冲锋衣包裹下,男人的身影如林中的鬼魅。

    Vickey本来就怵他,这下更支支吾吾起来:“你要不还是等等大部队再去吧……”

    陆际远一听就怒了,三步并两步冲到她面前来,低下头的同时Vickey吓得缩了缩脖子。

    “我现在不收拾你是我还有事要做,洛溪把你送出来自己留在那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说完他再次确定道:“是不是那个方向?你最好不要骗我。”

    Vickey慌忙点头,但——

    “不是我不让你去!”对着男人即刻离开的身影,她还是喊了出来,“是洛溪让我拉住你,不要让你一个人去找她的!”

    陆际远听完一愣。

    手电筒的光剧烈地晃了一下,然后果断地重新照向了去路。

    他脚步不停:“知道了,等下见到人我会告诉她是你没拉住我。”

    Vickey看着他走远了。

    男人瘦削的背影很快被黑如墨的山石吞没,如同雨滴在江水中化开,深林中像是有什么吸光物质,不一会儿,手电筒的光就望不见了。

    从最后一个记号到洛溪她们跌下的深坑,陆际远走了很远。

    Vickey指路指得并不准确,她们本来就是从棣棠花海出发,中间数次迷路,好不容易遇到陆际远也是误打误撞,能指出大概的方向已是难得。

    心凉到半截,陆际远冲着静得骇人的林子吼了两声“洛溪”,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了两声,很快消失了。

    已经半多小时了,按理说应该到了Vickey说的区域了,这儿附近哪有深坑?

    她不会真的骗他?

    陆际远眉间一皱。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洛溪的安全。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她现在孤立无援,Vickey能上来为什么不想办法把洛溪一起带着……

    眉心狠狠一跳,他用力掐了掐,逼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转而打开了喇叭。

    “洛溪”两个字飘荡在空旷的山谷里,撞到两侧山壁又回弹回来,沿着陆际远的足迹逐步扩散,终于惊动了坑底的洛溪。

    她贴近山体,意图听得更清楚些。

    不是幻听!从看到信号弹起她就在期盼,这次是真的有人来了!

    洛溪一瘸一拐地抱着平板蹦到坑中央,打开手电筒调到最亮,往上面挥动。她也试图用声音回应,但且不说声音离她还有一段距离,这段时间里发热症状愈发严重,她浑身无力,只能发出相对嘶哑的喊声。

    还是留点力气等人到了近前再叫吧。

    洛溪这样想着又等了十几分钟,声音反而越来越远。

    她急了,想是中央区域在山路的盲区,得往另一侧再过去些才能看到,于是忙往那边蹦去,这一下没注意坑底的石块,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也就是这一摔,手电筒的光线在坑底深处一闪而过,陆际远刚好抬手扶帽檐,光线往上照去的一瞬,视野的黑暗中一点光亮闪过。

    他大喜过望,赶紧照过去,这才意识到洛溪可能是有光源的。

    懊恼之下关掉手电筒,往亮光的方向跑了几步,很快,光源再次出现。

    陆际远疯了一样往那头奔去。

    洛溪狼狈地靠在石壁上,好险,平板没有摔坏,但救援的人似乎也和自己错过了。为求保险她只得关掉了手电筒。

    这头的陆际远跑到一半忽见光源消失,心都要裂了,关掉喇叭不管不顾地吼出了声:“洛溪!洛溪!”

    比之前还大的声音隔了几秒传过来时,洛溪瞬间站直了。

    她像个受惊的小动物四处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手忙脚乱地再次打开手电筒,同时放开声音回应道:“我在这里!”

    陆际远听到回应,仔细辨认了一下,冲着某个方向大踏步地跑去。

    “我听得到!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来!”

    男人的声音响彻在山林,在黑暗中每说一个字都离她越来越近……然而等待漫长又煎熬,洛溪所有的希望汇聚成一束光被她捧在怀里,然后陆际远迎着那束光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一般,终是飞到了她的视线中。

    看清他面容的刹那积攒的恐惧忽然奔涌而至,洛溪掉了大滴的眼泪,放声哭喊道:“……陆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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