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锅腊八粥因此煮糊了。

    叶灼十分遗憾,这是她做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所幸料还有多备下的,她决定重做一份,再多加点糖,好好哄他。

    她已经想明白了,小白花自认为和老狐狸不是一个人,就像李莲花总是执意要跟李相夷区分开一样。

    他就是这样别扭又自我。

    小白花唤她‘阿灼’,叫自己‘小花’,在他心里他们俩的小家就是全世界——这不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吗?

    就像她不理解乔婉娩,明明从前只期待李相夷能多花点时间陪她,却要问李莲花还愿不愿意做回李相夷……

    她为何要执着老狐狸?他给不了的一心一意、安全感、承诺、依赖……小白花都捧给她了。

    “小花,甜粥一会就好,我们先吃药好吗?”

    “不好。”

    小白花还在闹变扭。

    他原本就很讨厌吃药——从前李相夷仗着身体好,能不吃药就不吃药,李莲花则是觉得吃药无用,总找机会偷偷把药倒掉。

    而小白花味觉已经恢复了大半,比老狐狸更不耐苦——但他很乖,只要哄一哄就会硬着头皮喝光,然后噘着嘴等阿灼奖励他几块糖。

    “我不想想起来。”他发脾气把药打翻了,“阿灼,我不吃药也不会死,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吃药?”

    “从前的我就那么好吗?你一定要找回来?”

    “不,你更好,你是最好的。”叶灼心软得不行,双手扣住他的肩正视自己,“我不找他了,好不好?”

    “我如今喜欢你,你愿意的话,我想嫁给你。”

    “吃药也不是为了让你想起来,不吃药虽然不会……”她说不出那个‘死’字,“但你会咳嗽,会冷,会不舒服,我也会心疼。”

    “乖,你先吃药,喝完粥你睡一觉,醒来我们收拾收拾去逛集市买点东西——明日就是吉日,我们成亲,好不好?”

    小白花闻言,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但还是有些不信,闷闷地问:“阿灼……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既不是天下第一,也治不好自己的病……”

    “我是喜欢你,又不是喜欢天下第一。”

    “你只要长命百岁地陪着我,比什么都好。”

    我第一次爱上你在十五岁,喜欢李相夷鲜衣怒马、敢言天下,可那时候你拥有的好东西太多了,根本看不到我。

    后来……你把李相夷葬在了东海之畔,转身换了个活法。我很想念他,可是不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他回来。

    你跟我说,李相夷死了,让我别找了。

    然后二十七岁,我又再次爱上了李莲花,喜欢你铅华洗尽、温润如玉。

    可是你中了毒,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总想着把我推开,固执地要我去过‘自己的生活’。我只是强求你活着就用完了所有力气,也顾不上你是不是喜欢我。

    所以我最爱现在的你了,不管我怎么对你好,你也不会仗着我的喜欢,随意拿捏我,不会安排我这样那样。

    从来只有你,会问我开不开心。

    我跟从前的你有很多遗憾……但是不重要了。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嗯。”小白花重新开心起来,往她身边挪了挪,“从前的我一点都不好,阿灼不要理他。”

    叶灼哑然失笑。

    他怎么每次都觉得从前的自己不好?

    “阿灼一直都是我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他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只是从前的我眼神不好……所以现在瞎了。”

    小白花被哄好了,乖乖地喝完一大碗又苦又腥的中药,皱着小脸半天不说话。

    叶灼连忙把新做好的腊八粥捧给他,里头加了双倍的糖浆,甜腻腻的,他只尝了一口便眉开眼笑。

    她就在一旁支着手肘,凑近看他开开心心吃饭,如今经常能见到他真心的笑容,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实在是很好。

    腊八粥象征健康平安,他健康平安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小白花有午睡的习惯,因身体排毒,经常会让他觉得疲惫,叶灼也改了自己的作息,每日陪他早睡早起,午饭后小憩一个时辰。

    她环着他的腰,从前是怕人跑了,现在则是养成了习惯,要借他身上透出的草药味安神入眠。

    之前在扬州城,他们曾有一段情意暗涌的时光,老狐狸为了纠正她不健康的作息,夜夜坐在二楼看话本,守到她入睡后才下楼。

    她那时候就觉得他身上的药香安心。

    今日做了个这么大的决定,她心里也有些隐隐的激动,躺了一盏茶还没睡着,突然很想问他:“小花,你喜欢我什么?”

    “嗯?”他倒是心无挂碍,已经睡迷糊了。

    叶灼突然也想问个究竟。

    虽然她心底知道,小白花对她可能只是雏鸟情结——因为他的世界里从始至终只有她,所以把她当做全世界。

    他当真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吗?

    见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我却对你很好吗?”

    那如果换一个人对你这么好,你也喜欢吗?

    如果你有很多很多选择,还会选择我吗?

    他固执地摇头,“不是……我……”

    心里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冒出来,说,傻姑娘,动心就是动心,哪有什么理由。

    他皱了皱眉,又甩了甩头,想把那个声音赶出去。

    他努力寻找自己的说辞,可是太不会表达了,最终只能耍赖道:“反正我喜欢你,我自己知道。”

    “那你确定是对心上人的喜欢吗?不是……”

    小白花忽然转过身来,伸手摸索上她的脸颊,然后将唇紧紧贴在她的唇上,小声说:“是这样的喜欢。”

    叶灼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只是这么贴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可她体内的同心蛊突然暴动起来,整个身子像过电一般发麻。

    小白花也“唔——”了一声,似乎有些困惑,但只是眨了眨眼,睫扇在她脸上拂过。

    蛊虫只动了那么一下,又归于安静。

    叶灼觉得有点奇怪,他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她还想要勾他一下,却发现他的眼皮越眨越阖在一处,显然是累了。

    “睡吧,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去买成亲用的东西。”

    下午他们镇上买了许多东西,龙凤红烛、胭脂水粉、盖头、米酒、盛合卺酒的小葫芦……糖、糕点、干果……

    东庄并没有什么太好的成衣店,阿灼又不愿意专程跑一趟扬州城,觉得太麻烦了。

    婚服本该量身定制,可叶灼想明日就出嫁,只好买现成的,恰好店主的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店里进了一匹红绸,刚裁成长裙还没来得及刺绣,款式倒是简单大方。

    店主女儿的身量比叶灼略小一点,但似乎也能穿,她拍板决定加价买下。

    阿灼进里屋去试衣服,店主老婆陪着她,小白花就坐在外厅等,小口抿着店主倒的茶。

    “买这些,是成亲用的吧?”

    小白花抱着一大堆东西,懵懂地点点头。

    “是你自己娶里面那位姑娘?”

    店主很少见到小夫妻两人自己出来买这些东西,乡下喜事都是男女双方的父母亲族各自置办物件,新娘子是不出来抛头露面的。

    何况两人的气质看上去都不像是村里人,尤其是姑娘,像是成立大户人家的小姐。

    小白花“嗯”了一声。

    店主摇头惋惜道:“这么漂亮的姑娘,太亏待她了。”

    小白花失忆以后,对一些常识也模模糊糊的,但他还隐约记得什么三书六礼、彩礼嫁妆……

    李相夷当年想娶乔婉娩时,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是规规矩矩走过来的,只是没走完罢了。

    平民百姓没有那么讲究,但彩礼和嫁妆总不会少,婚服就算不是镶金戴玉,也至少要做上一身新衣。

    “唔……阿灼是很漂亮……有点委屈她。但是,阿灼是很乐意嫁给我的。”他说得很认真,“我们感情很好。”

    他其实不是第一次听到街坊邻里这么说了。

    他们不敢当着阿灼的面说,但私下里总会冷嘲热讽,说他是个瞎子,脑子也不灵光,病恹恹的,居然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上赶着倒贴?

    他有时候也委屈。

    他真的觉得自己对阿灼也很好的,只是可能他尽力了,也未必有别人眼中的“很好”。

    可是阿灼说,他从前是天下第一,万人敬仰……只可惜那时候他没看得见她。

    回家的时候他便没那么开心了,可是阿灼很开心,一路上哼着歌,抱着她买的大包小包进了莲花楼。

    “你累了吧?快去休息休息。”她笑盈盈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晚上我给你做甜点。”

    阿灼今日对他特别好,晚饭全是他喜欢的菜,糖也破例允许他随便吃,只是不像往常一样过来围着他转。

    给他准备好沐浴的水之后,她就在莲花楼的门和窗棂贴上了喜字,然后把红纱帷幔挂在了一楼的小榻上。

    他沐浴过后,趴在卧榻上无聊,侧耳听了听,发现阿灼好像在书案那边写什么东西,宣纸翻得哗哗响。

    阿灼在做什么呀?

    他心里有些奇怪,轻咳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叶灼听到声音,探头看他,见他好好的在玩帷帐垂下来的丝绦,便又继续低头写信了。

    她仍然保留着写日记的习惯,只是平日不会花这么长时间。

    虽然这场婚仪心血来潮,准备仓促,简陋地有几分像是儿戏,可在她心里份量很重。

    他们什么客人都没有请,但她非常想告诉夫子,自己终于成家了——嫁给十几岁时便念念不忘的人。

    她及笄的时候在袖月楼里,刚当上花魁没多久,被人群簇拥着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可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楼里很多姑娘及笄的时候会放声痛哭,因为往往从那以后就要接客了。

    按规矩她应该穿一身金线刺绣的曳地红裙,手持长柄红团扇,头戴十几斤重的金玉珠冠,像个待嫁的新娘子那样。

    可是她把那身衣服撕了,头冠砸在墙上,绣花鞋从暖阁的窗户中扔出去,披了一身未经裁剪的白绸、光着脚就出门了。

    她十五岁时还不认识李相夷,心里也没有人,对一眼可以望见尽头的人生毫无期待,打心眼里厌恶整个世界。

    在同龄的小娘子幻想未来夫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为任何人穿嫁衣。

    “阿灼!”

    他忽然不安地喊了一声。

    像是感觉到她落泪了,他心里有些慌,摸索着想要起来。

    叶灼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掀开帷帐将他拥入怀中。

    “我在呢,你怎么啦?”

    他伸手去摸阿灼的眼角,发现自己猜得没错,确实有一点湿漉漉的。

    “阿灼你哭啦……我是不是做错什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终于能够嫁给你了。”

    有些感慨。

    他却闷闷地问:“阿灼,你是因为听到别人那么说,想安慰我吗?”

    阿灼像小猫一样用鼻尖蹭他的脖子,“嗯?不是啊,我今日很开心。”

    “你开心什么?”

    阿灼抱着他的腰,手收紧了一点,把头抵在他下巴上:“我喜欢你跟别人炫耀我。”

    “你从来都很喜欢炫耀,可是从前你炫耀你武功高,绝顶聪明,甚至长得好看,我在你拥有的好东西里排不上号。”

    “但其实我也漂亮聪明,武功高又有些心计,而且我肯定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

    “你知道吗,其实也有好多人觊觎我的,被我偏爱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所以你能跟别人笃定地说,我无论如何都是你的,我很开心。”

    “我喜欢被你占有。无论是什么样的你。”

    “我的花花是因为太爱这个世界,总是为别人损耗自己,才会这么虚弱的。”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我又心疼又敬仰,却没法自私地阻止他去做那些伟大的事……”

    “我从前很想保护你,等到你终于累了,可以只属于我一个人。”

    “从前的我一定很喜欢当英雄,可是我现在不想啦。”他很认真地承诺道:“我只想保护阿灼一个人。”

    “嗯,我知道。”她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坐着:“小花,我不想等明日了,我一息也不想等,我们现在就拜天地好不好?”

    “啊?”

    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

    他被她拉着跪在地上,一拜天地之后发现也没有高堂,便干脆直接夫妻对拜了。这场简陋到像是儿戏的婚礼只能勉勉强强由狐狸精见证,可是双方都极为认真。

    叶灼起身拿起酒壶,往两半小葫芦里都倒了浅浅一点米酒,刚没过瓢底。

    “小花,你要长命百岁,陪我白头到老啊。”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眼里亮晶晶的,无比郑重说出这句话,一仰头喝干了。

    一只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径直在她脑袋上敲了个脑瓜崩,“嘎嘣”的响动后,叶灼懵懵地抬起头,望见一双低眉端详自己的脸。

    这可不是小白花会做的事。

    果然,他眼里盛满了老狐狸独有的狡黠,像是故意看她的笑话。

    “谁允许你喊我小花的?没规矩。”

    “??”她后知后觉地揉了揉发红的眉心,愤怒道:“谁要你这时候想起来啊!快把我的小白花还给我!”

    “那么喜欢我依赖你的样子啊?”老狐狸掀起眼帘,蛊惑地瞥了她一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抬手喝了。

    她被这个不带勾引意味的动作弄得心脏直跳。

    “是!我更喜欢小白花,你快点变回来!”

    “这种事恕我实在无能为力……”老狐狸一摊手,眼波流转,道:“我劝你还是生个小莲子会比较快。”

    “啊——你干什么!”

    她被一双手打横抱起扔在榻上。

    “娘子,这天地都拜过了,当然是做点该做的事。”

    李莲花掀开红帐,远远弹指挥去——床头的红烛骤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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