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水虽然不在一处,但弯弯曲曲,经过沟沟壑壑,绕过山川树木,只要经年不息的一直往前奔走,总能流到一起。而水又总是靠着山,这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比较容易生命繁茂。人族和神族受不得清苦的日子,总喜欢居住在热闹的城市,或者镇子,再不济也是村子,似乎和同类居住在一起就总会安心一些,热闹一些,日子过的快一些。而妖族总是会被神族厌恶鄙视,被人族敬而远之。已经化作人形且灵力高强的妖还好,可以在藏匿在人群中,只要不是遇到灵力高强的神族就不会被看破本体,能够安心生活。而对那些弱小的妖族来说,山川河流才是他们最好的栖息地,山里群兽聚集,凶猛的猎杀弱小的,弱小的不能杀其他野兽也可以摘树上的野果吃,食物就能解决。挨着水边还可以捕鱼。在大荒的西南部,就是这样多水多山的好去处。

    狭长的山谷从上方看很窄,但下到地面会发现是个非常宽的所在,一条水弯弯曲曲从谷底穿过,河面很宽。河北面一片草坪和树木,草是野草,树是矮树,遇到雨水大时河水会泛滥上来,野草就成了河底的水草,矮树就成了更矮的树。可因为有了这条河,两边山里的兽类都慢慢聚集到不远处,竟形成了另一种不同于人世间的热闹。阳光明媚撒下来,一个像十岁人族年龄大小的女孩在山间奔跑,她好像已经奔跑了许久,好像跑累了脚步越来越慢,可仔细看她的脸上却没有一滴汗水,气息均匀,脸上还有一丝浅浅的快活。百十步外跟着两只尚未化形的山兽,应该是已经开了些灵智,发现一个小姑娘独自出现在山间,自然不会放过要猎杀。两只山兽体型很大,健壮凶猛,一直不紧不慢追逐了半个多时辰,就等着小姑娘跑不动了再发出袭击。小姑娘跑到一个转弯处,以树为掩护,看到两只山兽靠近,化出两只冰箭抛出,正好各插中一直山兽。山兽不察,突然中箭受伤,不仅大吼几声,暴怒起来,向少女奔去。少女则飞速向前跑去,忽而东忽而西绕来绕去。两只山兽互视一眼,遂分开包抄,女孩却心中早有打算,引着一只山兽穿过一道山脊,然后忽然回头就扑过去。女孩虽身形灵活,但好像灵力并不很强,山兽虽未化为人形,奈何体壮劲足,十几个回合过去,女孩虽杀了山兽,但自己腿上也被撕了个口子。女孩默然看着山兽尸体踢了一脚,回头去找另一只山兽。跑过去不过百十步,那只山兽突然就从路边扑出来,原来竟是跟了过来躲在这里看着女孩之前的搏斗。女孩回身就与山兽斗起来,女孩本就腿上有伤,兼山兽力大,把女孩一下扑到地上,张口就要咬下。女孩手中化出一把匕首,正要朝山兽脖子插下去,突然一只箭飞过来,深深插入山兽的额头,山兽嘶叫一声颓然倒下,却又正好压在女孩身上。

    女孩惊愕抬头,却见一个约摸十六七岁人族年龄的青年走过来,他一身青衣容貌寻常,唯有一双眼睛长的秀气,还非常明亮,他手持一把砍刀,背后背着弓箭和箭匣。青年先是俯身检查了一下山兽,确认山兽已经毙命,这才看向山兽身下的小女孩,见小女孩正睁大两只眼睛看着他,像是吓着了,又像是初见陌生人时的茫然无措。青年眼神柔和唇边含笑,神情中带着些狡黠,他抬手使力把山兽推到一边,又蹲下身去想扶一把小女孩,低头看到女孩腿上和身上都有血迹,蹙眉问道:“你伤到哪里了?”

    女孩轻轻侧身就闪过了青年的手,她慢慢坐起来,两只眼睛仍旧盯着青年看。

    青年的笑变得愈发温和,双眸因染了笑意显得如春水轻漾,他柔声说“不要怕,我是山里的猎户,你自己检查一下自己的伤。”

    说完就退后两步,只看着小女孩,不再有任何动作。

    女孩慢慢站起来,腿微微抖了一下,见青年一直盯着自己看,才低声道“只有腿受了点伤了,我身上的血是山兽的。

    青年看看山兽,又看看女孩,问道“你的家人呢?”

    女孩垂头默然不语。

    青年打量了小女孩一会儿,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女孩,才说道“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这种山兽是群居的,它的血液味道会引来其他同伴,我可以杀死一只山兽,再多可就打不过了。”

    女孩心中当然知道,本来他化为小女孩也只是闲来无事打算引一只山兽练练功夫,哪知一下引来两只,如果再多来确实是麻烦。这个青年在这里,她也不能化回原身,这具小身体与山兽对战可不太有利。于是她辨别了一下方向,扭头向一边树丛中走去。走两步回头看,发现青年正从旁边地上挖出松土然后盖在山兽流出的血上。小女孩不做理会,转头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跟过来。青年几步走近女孩身侧,说道“你身上有山兽的血,会把它们引来,并且腿上有伤走不快,恐怕很难逃得过。”

    女孩皱皱眉头,心想如果你不在我早就可以飞走了。她低头从地上捧起土抹到衣服上的血迹上,但终是去除不掉。

    青年却不再犹豫,在她身前一蹲,回手一把就将小女孩背起来飞奔而去。在山路上仿佛在平地上一样轻松,还边跑边说“我家里有个阿弟和你差不多大。”

    女孩先是一惊,马上在手中化出一把小小的冰剑就要朝青年脖颈插去,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收回冰剑不再言语。

    翻过了几道山脊,青年带着女孩来到一个崖壁前,崖壁上面爬满了青藤 ,里面开着密密簇簇的紫色的花。青年放下女孩,在山壁上一处轻轻挥了下手,出现了一个洞口。青年迈步进去,再回头看女孩,说道“你先在这里避一下,养养伤再回家。”

    女孩眯眼打量一下周围,确认自己是来过这里的,却一直没有发现这个洞口。他见青年还在看着自己,神情里有点期待又有点微微的笑意,就抬步走了进去。青年又挥手一下,洞口的青藤和紫花又爬满了,但是却依旧有光线透进来,洞里并不黑暗。

    洞很大,也很干净整洁,里面有两个窄塌,有石头的桌椅,有简单的生活用具。青年一边脱掉自己脏了的外衣换了一件干净的,一边指着另一张窄塌旁的一个小箱子说:“那张塌我阿弟以前来时睡过,那个箱子里有我小时候的衣服,你可以换一下,我去找点吃的。”说罢不再停留,转身就又出去了。

    女孩站了一会儿,向洞口走去,走到洞口又停下沉思起来,目光幽深仿佛想起千年岁月的孤寂苍凉,唇边慢慢扯出一抹笑,回转头坐到那张榻上,然后俯身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放了不少衣服。最上面的是成年男子的衣服,往下面就是更小的衣服,翻到最下面居然有一套女孩的衣服。女孩皱眉想了一下,从中取了一套适合自己身高的男装,脱掉自己沾血的外衣换了上去,然后坐在旁边石椅上,一边运转灵力疗伤,一边歇息。

    过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方才的青年扛着一只山羊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草药。看到女孩还在,笑意就出现在唇边,他把草药递给女孩,语带欢快地说道:“这个草药能止血,你嚼烂敷在伤处。今日运气不错,猎了一头肥羊,我来烤羊给你吃。”

    然后他走到洞口处,背对着女孩开始生火剥皮烤羊。女孩看着手里的草药,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又忍了忍,终于还是按照青年说的给自己上了药。然后闲适地靠在塌上,看着青年的背影默默想心事。

    两人都沉默不语,青年的手脚很是麻利。很快羊肉的香味就传过来,青年一边翻烤着羊肉,一边扬声说:“快烤好了,你过来尝尝,无论什么吃的,第一口都是味道最好的。”说完他随手用刀切下一块,递向女孩。女孩走过去,坐在旁边接过羊肉就吃。青年很是高兴,还顺手拿出一壶酒,问道“你喝不喝?”看女孩不理他,也不着恼,自己喝了一口。也切了一块羊肉吃起来。

    两人一起吃着羊肉,青年问女孩:“我看你不太像人族。”

    女孩不理他。

    他又道:“也不太像神族。”

    女孩还不理他。

    他又道:“那你一定就是妖族了。”

    女孩撇他一眼,仍然不理他。

    他又说道:“看你年龄不大,化身时间应该也不长吧。你的父母呢?有的妖族也是有父母的,你这么小却没有父母在身边,要么是跟父母走失了,要么就是天生没有父母。你究竟是哪一种?”

    女孩还不理他,他也不恼,继续道:“兽妖一般都有父母,你这么好看的小女妖,父母定然不会放你一个人出来。那你定然是没有父母的妖,是什么妖呢?树妖?花妖?你这么好看,一定是花妖吧。”

    女孩不再吃肉,转头盯向青年,目光慢慢变冷。青年却不以为意,笑道:“我这些年在山里见过很多妖,兽妖树妖花妖水妖都有。他们一般都直率坦诚,我若不伤害他们,他们也不会伤害我。你这样子,是在害怕吗?”

    女孩似乎有些不屑,转头继续吃肉,淡淡说道:“你也不是人族,而且你不知道吗,妖族饿的时候也是会吃人的,况且吃了神族会提升灵力,难道你不怕吗?”

    青年见女孩终于开口说话,于是快活的一笑,喝一口酒,说道:“我又不是什么高贵的神族,不过是在山里的猎户。你现在有好吃的羊肉填饱肚子,我又刚刚救了你,你怎么会吃我。况且神族的肉也没什么好吃的,再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打过我。”

    说完他很是得意,一边吃肉一边喝酒显得很是快活。女孩心里虽然不屑,但确实不想吃他,于是也不再理他。

    吃过饭,青年躺在窄塌上,脱下自己外衣,撩起袖子给自己上药,女孩这才发现原来青年竟然手臂上有伤。青年上完药,对女孩说“我累了,现在要休息。你想休息就睡那张塌,想走的话就走吧。”

    然后不再理会女孩,倒头便睡。

    从上一世的近千年妖生,到这一世从海底苏醒离开大海进入群山的近百年,他都不曾遇到这样轻信别人的人。他虽然灵力尚未恢复到前世,但毕竟有前世的经历和阅历,自然能看穿眼前这个青年。他的灵力还可以,但也说不上特别高强,确实对自己并无恶意。按照此人说法他应该是长期生活在山里,经年与野兽搏杀,应该警惕性很高才对,可是偏偏就能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族女孩,还能善待照顾,他上一世认识的神族对妖族都是鄙夷蔑视的,他和他们真是太不同了。

    小女孩心想,即便自己现在的灵力不如上一世,但对付这个青年却没有问题。回去自己的山洞里也是一个人,许是寂寞太久了,有个人陪好似也不错。想到这里,女孩便也躺下休息,躺下前她侧脸看去,发现那个青年已经入睡,可是手却依旧攥着刀柄。女孩不禁心中轻笑,合眼睡去。

    第二日将近正午青年才睡醒,他先是活动了一下臂膀,觉得伤势大有好转。然后起身去外面打了些水回来,把昨夜剩下的羊肉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生火熬了一锅羊肉汤,又出去寻了把水灵灵的野菜,不一会洞里就满是鲜香味道了。他又从一个背篓里拿出几个干饼,拿碗盛好两碗汤。回头去叫女孩,发现女孩已经收拾好坐在石凳上看着他。

    青年招招手,说道:“你是有福的,这么多年都是别人伺候我,你是第一个被我伺候的人,还伺候两次了。”

    女孩走过来端起碗就吃,一口汤下去觉得满嘴鲜香,肚子也熨帖起来。她觉得这个味道竟然不比前世轵邑城里有名馆子里的羊汤差。这一世来到山上,虽然自己也能弄口热食吃,但她把全部精力放在修炼灵力上,实在不愿为了口腹之欲费脑筋花时间。

    青年看女孩微微露出的满足,笑道:“人活着,吃好最重要。活一天就要吃好一天,这样哪怕只能活一天都值得。”

    女孩问道:“听你的话,你以前都有人伺候,又怎么会做饭的?”

    青年笑道:“别人伺候我是别人的心,我不能只指望别人伺候啊。如果有一天没人伺候我了,难道我要自己饿死自己?”

    青年见女孩并不信他的话,继续说道:“我自小就经常隔段时间就出来自己呆几日,自己洗衣自己做饭,有伤自己治。这山里这么多的野物和药草,试的多了自然就做的好了。”

    女孩问:“你懂药草?你会做药制毒吗?”

    青年点了点头说道“会一点点制毒,不过你可别乱想,我可没有往羊汤里下毒。”

    青年见女孩还看着他,继续说道“我懂一些医理,都是用来给自己和同伴治伤的,很少制毒,偶尔制毒也是为了对付林子里的虫蛇毒蚁。”他停了一下又自嘲一笑,说道“我不用毒还能活的长久一些,我要是用毒,别人发现找过来,可就死的快了。”

    然后他低头喝汤,过了一会儿又女孩说道“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离毒远一些。我知道有的妖族和神族修炼法门是用毒,但是这个修炼到最后必然会反噬,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好好活着多好,不要做那样的事。”

    女孩听到他最后的话,就抬头看他,问道:“你是因为我好看才救我的?”

    青年听到哈哈大笑,说道“我救你时可不知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过你长的确实太好看了些。我也见过一些女孩子,都没有你这么好看。我从小没怎么和女孩子一起玩过,不知道女孩子们都在想什么做什么,你能和我说说吗?我和你说过,我只有一个阿弟,阿弟是阿叔和秋姨的孩子,虽然我当他弟弟看,可秋姨总让他把我当主子,一点没有当姐......哥哥的乐趣,他又调皮不听话,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

    青年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饼子递给女孩,说道:“你把饼掰碎了放在汤里,吸饱了汁水再吃就更香了。你们小女妖平时都喜欢做什么?穿漂亮衣服吗?你们会去外面镇子里买胭脂吗?”

    小女孩不理他,只管低头吃饭,心想自己上一世倒是确实对衣物胭脂知道不少,还陪别人买过胭脂水粉,不过自己肯定是不用的。

    青年并不要她回答,继续说道“你长这么好看,不用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都已经很好了。”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以后如果你出来还是扮作男孩比较好,不然遇到坏人会把你抓起来卖到不好的地方去,你不知道,外面镇子里有专门用女孩子供人取乐的娼妓馆,进去了可不好逃出来。你还是多小心一些吧。”

    女孩闻言在心里想,谁敢来抓自己,一刀杀了就算了。又想自己本不是女的,操的哪门子心。不过这青年一直生活在山里,居然还知道外面的娼妓馆,看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青年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反正女子在这个世间有些事情比较吃亏,你就记得保护好自己就行了。”转头想了想又笑了,说道“等下次去镇子里时,我去偷偷看看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好不好玩。”

    又过了一会儿,青年又说道“以后你打猎也找自己惹得起的,像今天这样的山兽你见到就该立刻逃命,你这样冲上前去,最多被人赞一句勇气可嘉,可小命丢了就什么都没了。记住,活着最重要,活着就得清楚自己什么惹得起什么惹不起。”

    女孩别过脸去,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吃过饭,青年想到已经出来半个月了,估计等着见自己的那些人也走了。再不回去阿叔和秋姨该着急了,于是开始收拾东西,装入背篓后背起来对女孩说:“我要回去了,不然家人会惦念。你的伤还没好,可以在这里再住几天,这里有吃的有衣服,伤好了再走吧。你放心,这个地方没有别人知道,不会有人来打搅,你可以安心住着。”

    说完他拱手一礼,转身就往洞外走去。

    女孩看青年走到洞口,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回头,脸上浮出笑容,眼睛都闪闪发光,笑道:“阿珏,我叫阿珏。你呢?”

    女孩欲言又止,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踌躇,青年思忖一下,笑道:“是不是没有父母给你起名字?嗯,寨子里好多人的名字都是我取的,要是你愿意,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可以吗?”

    女孩抬头静静看着青年,青年就叫:“你长的这样好看,像冬天的雪花一样,又像夏天水里的白莲花,不如就叫阿白吧,你别嫌这名字简单,大道至简的道理你懂吧。”

    女孩喃喃道:“阿白?”

    青年走过来,抬手想摸女孩的头,却还是停住了,笑着说道“对,我叫阿珏,你叫阿白。”

    然后扭头走出洞口,背着背篓的背影竟显得有些纤瘦婀娜,他走出洞外才又传来一句话:“我大概几个月会过来一次,如果能碰到我们再一起玩。碰不到也没关系,那就后会无期吧。”

    女孩透过洞口看到青年逐渐远去并消失的背影,想起了漫天覆盖冰雪的极北之地,想起了纷纷扬扬的冬日大雪,喃喃道:“阿白,这名气还算不错。”

    斜靠在塌上,女孩竟慢慢变成了一个男子,白发如云,未束发髻,一条碧玉抹额将一头白发一丝不乱地拢在脑后,自然披垂,五官俊美到妖异,整个人也干净整洁到妖异。靠在塌上竟显得整个人有些慵懒有些散漫。

    男子记起青年刚才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他思忖一会儿,又打开塌旁的箱子,翻到最下面的那套女孩衣服,用手轻轻拂过,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怪不得总觉得那个青年有些怪异,原来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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