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瑜咬紧下唇,只觉全身使不出劲。心头仿佛有烈火,万千只手正在胡乱拉扯着她的心脏。

    十几条手腕粗的锁链将她牢牢禁锢在木椅之上,常服上随手扯下的破布牢牢裹住她的双眼。瞳孔无论睁得多大,视野始终一片模糊。

    季知瑜挣扎着动了动手腕,粗糙的铁链摩擦着细腻白皙的皮肤,留下一行行刺目的红印。铁链顺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声音落进季知瑜耳朵,简直要多刺耳有多刺耳。用铁链绑住她也就算了,关键是铁链居然是生锈的。

    未免也太不把她放眼里了吧?

    好家伙,她唯一能感受到有些温度的,只有坐着的这把“吱吱”作响的木椅,七摇八晃似要散架。

    潮湿的空气之中,常年荒无人迹的木屋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自己是在何处?

    无论再哪里,都绝对不是在盛京。

    可她不是在同兄长一起庆祝小妹六岁生辰吗?怎么成了如此模样。

    季知瑜咬牙,强迫自己沉下心,脑海中快速闪与自己有过仇怨的宿敌。

    想着想着,心越发拔凉。

    草,太多了,简直怀疑不过来。

    季知瑜猛然用劲一咬舌头,嘴里飞快散发出血锈气味。方才尚且混浊的头脑有了片刻清醒。

    与此同时,一道陌生的声音至门外传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哎呦,许大人啊。不是说好了明日再将姜兰送到太守府吗?怎么今日您来此,小人真是倍感荣幸。”

    另一道既油腻,又尖锐的男音讥笑:“本官听闻姜兰意欲逃跑,终究放心不下。多上几日,怕是更要多上些许是非。倒不如今日由本官将她带回府,也省得她惹事生非。”

    “哈哈哈哈……那丫头脑子有些毛病,还请您多多担待。不过您放心,我侄女绝对符合您的要求。那张脸,不是草民胡言乱语,整个江州她是独一份,保管能让您舒服。”

    “光美有什么用。”那人古怪一笑:“还得回去好好调教调教。放心,若是她能讨本官欢喜,少不了你儿子好处。你让姜兰好好打扮,一个时辰后本官来接她。”

    “是。”男人声音中含着显然易见的欣喜。

    脚步声渐渐远去,季知瑜下意识动了动手腕,眼中满是冷意。

    有人停在了门口。

    发霉的木门让人缓缓推开,季知瑜下意识紧闭双眼。似有亮光直射双目,刺得眼睛生疼。

    随之而来的男人的谩骂:“贱人!你是不是有病?跑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是靠着男人往上爬的妓女,真以为有男人会娶你。天真可笑,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贱种!”

    “你跑了,不乖乖进太守府伺候太守大人,要我儿子脸往哪里搁?你是不是讨打啊?”

    说完,他一把扯下蒙住季知瑜双眼的黑布。季知瑜目光落到他脸上,眼波流转,美目盼兮,似能令人沦陷。

    男人呼吸停了几瞬,略显老态疲惫的眼眸迅速兴奋。

    人兴奋了,手也闲不住,忙去碰季知瑜的侧颜:“乖乖,让叔叔再碰碰你,好久没偿到你的滋味儿,叔叔想你。”

    日?

    我看着像什么姜兰?

    季知瑜差点没崩住表情,艰难转动让铁链束缚的脖颈,闭开姜叔的触碰。

    哪里来的神经病。

    姜叔不满,动作也强势起来,欲去扯季知瑜的襦裙:“怎么?要成大户人家的姨娘了。就不让叔叔碰了?”

    眼见咸猪手已经触到襦裙裙摆,瞧着这人满脸色欲未满。季知瑜急中生智,估摸着这人的性情,刻意低声呵斥,声音带着几分娇媚:“叔叔,这哪里是我不愿。大人若是在门外我们该如何,您也不想让大人他听到任何动静吧?”

    “……”姜叔明显忌惮了,满是褶子的脸上染上犹豫之色,眼珠子乱转,显然在憋什么坏招。

    季知瑜眉眼含笑,娇滴滴笑盈盈道:“叔叔,我真的知道错了,饶了我这一次好不好,嗯?”

    姜叔终于品出了异常:“兰儿,你的声音怎么变了?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蠢货,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所谓的“姜兰”啊。

    季知瑜心里直道:“我服!我真服。”混乱的场面几乎让她崩溃,仅剩无几的理智阻止她自爆身份。这狗东西明显是人间杂碎,老死都要脏了他人的轮回路。

    她若是全盘托出,必将满盘皆输。

    这人会忌惮将入太守府邸的姜兰,却不会忌惮所谓的“襄城郡主。保不齐他根本就不认识襄城郡主。季知瑜要是落到这人手里,保管连姜兰都下场都不如。

    与姜叔一番交流,季知瑜对如今的处境也算了解了不少,她微微一笑道:“叔叔,如今兰儿马上便要嫁入太守府,自然要改改性子。至于声音,兰儿一直如此,不过是您没认真听过罢了。”

    编,编,我当场瞎编。

    姜叔猥琐有余,但脑子不好使。心底分明疑惑不已,偏偏觉察不出问题。心道:“贱人还算有些眼力见,还是快快把她送去太守府。免得管不住下半身,平白惹一身骚。”

    他心里这般想着,也这般做着。三下五除二卸掉围绕着季知瑜的数十条铁链,命令道:“许大人一个时辰后接你入府,你好好打扮,日后得了好处,别忘了我对你的教养之恩。”

    随着一根又一根铁链落到地上发出巨响,禁锢着她的铁链越来越少。

    姜叔手法熟练,明显是熟手。不消片刻,季知瑜已经四肢完全解放。

    伴随最后一根铁链落地的瞬息,季知瑜迅速低下腰,扯过一条铁链,狠狠砸向姜叔侧腰。

    “唰!”

    姜叔应声倒地,腰间传来剧痛,整个人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季知瑜一把扯下发簪,青丝散落。

    美人落发,本该美艳绝伦,可姜叔毫无欣赏之情。季知瑜弯腰,发簪猛然刺向他的胸口。

    干脆利落,准确无误,绝不留情。

    宛如恶魔。

    姜叔眼底难掩震惊,挣扎着想要爬起,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季知瑜半蹲下,右手卡住姜叔的脖颈,偏头微笑道:“你呀你,算是碰上硬茬了。安息吧,地狱将为你敞开大门。”

    “不谢哦,叔叔,愿安。”

    姜叔张了张嘴,身体不自主的不停颤抖,嘴角的鲜血顺着脸上的褶子流到胸口。

    季知瑜拔下胸口的发簪,又往姜叔的心口捅了三下。沉思片刻,换个方向,反手往左边胸口也捅了三次。等到姜叔彻底咽气,季知瑜方才松手。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母亲说,武器不为杀戮,是为了保护而存。

    她未习武,兄长便教她刀法。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季知瑜举起发簪凝视半响,一朵百合花于簪中盛放,本该纯洁无瑕,如今却染上污秽之物。

    方才也不算全无收获,姜叔说姜兰是妓女。若是被迫为娼,那便不能被称为为妓。如果错不在姜兰,又凭什么她去承担恶名。

    季知瑜站起身,反手拍了拍染灰的襦裙。

    襦裙的布料可真够差。

    季知瑜无奈地打量自己这身行头,绕过姜叔尸首,按照姜叔来时的路线走出偏房。

    季知瑜本以为关着姜兰的柴火屋已经够烂了,没成想屋外更加不逞多让。

    堂屋仅仅放了两把破旧不堪的木椅与半张木桌,椅身已被蠹虫啃咬得不成样子,坑坑洼洼一片,惨不忍睹。

    季知瑜柳眉轻皱,只能庆幸太守没在堂屋等待。

    照太守的说法,太守半个时辰后会来姜家带“姜兰”离开。季知瑜得在这期间找到某些关键证物,再想办法回盛京城。

    季知瑜这么想着,忙把百合发簪收入袖口,不经意间摸索到姜叔老窝,刚踏进门,一顾恶臭刺激着她的嗅觉。

    季知瑜捏着鼻子向里走,一摞借据整齐摆放在姜叔榻前。

    百忙之中抽空扫了眼,差点没让数额散瞎眼。光这几张借据,前前后后少说也近千两银子,远远不是姜家可以承担的数额。

    更可怕的是,每个借据的借款人,都是姜兰。

    她可算知道姜家怎能家徒四壁至此了。

    姜叔为人懒散,没半个正经差事不说。整日两眼一睁,不是睡就是赌,不欠一屁股债才有鬼。

    光这般看,姜兰还真是……够惨。

    季知瑜轻声叹息,只道是生不逢时,遇人不淑。

    这样想着,对姜叔又厌烦了几分。相当嫌弃地嗤笑:“为老不尊。”

    放下借据,转身夺门而出。

    季知瑜挨着顺序将姜家几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唯有姜兰的闺阁要干净几分。

    姜兰闺阁除了几张木板摞成的床铺,便只有张明显精致许多的妆台。妆台上立着台铜镜,铜镜恰巧卡在特意留下的缺口中,构思倒有些新奇。

    季知瑜走近铜镜,瞳孔中倒映出一张艳丽无暇,似曾相识的面容。一双柳叶眉,眸色极淡。天生微笑唇,媚而不俗,雅而不淡。

    这张脸与她至少有七分相似。

    但不是她的脸。

    明明那般相像,却哪都不尽相同。

    换脸术。

    当真是最差的结果。

    自远古蛊族遗留下的秘术,以双方血肉为引,血煞蛊为辅而成的禁忌蛊术。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给她与姜兰换了脸,并给她们二人互换了身份。

    季知瑜默了会,略有头痛地揉了揉脑袋,也不晓得是哪位英雄好汉脑子一抽,想用此等损招弄死自己这个盛京“祸害”。

    光明正大点又有何妨,何必背后耍些见不得人的阴招。

    姜家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而姜兰妆台的胭脂,花粉并不少,甚至有不少是盛京城特供。

    以季知瑜所见,姜家绝对不可能有银子去为姜兰购置胭脂。姜叔嗜赌如命,更不会花费如此心血。

    姜兰的这些胭脂没让姜叔拿出去当掉堪称奇迹。

    季知瑜拿起胭脂,放在鼻尖处须臾,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后把胭脂放回原位,手指指尖有意无意敲打桌面。

    玉足用力往妆台桌脚一拍,木桌抖动不已,“咕隆”声顷刻响起,桌面的香膏落入特意留下的缝隙。

    季知瑜按住香膏往自己方向拉,齿轮滚动,底下露出尘封已久的暗格。

    暗格里却没有季知瑜以为的“银两”,只有一封信与一支陈旧的竹筒。

    百年前造纸术横空出世,竹筒刻字等方式渐渐被人遗忘。为了所谓革新,前朝皇帝早已下令禁止竹筒的使用,制度延续至今。

    现存的竹筒多为百年前所留,并且大多可遇不可求。季知瑜把竹筒摊开,满页古怪而扭曲的文字颇令人头疼。

    并不是前朝的文字,前朝皇族统治天下五百余年。期间诞生的诗词歌赋数不胜数,奠定了中原的文化基础。

    哪怕后期国君荒唐无道,以至于葬送大靖五百年江山。可新皇登基为帝之时,也依旧选择使用大靖文字,足以见大靖文字使用范围之广泛。

    姜兰怎么会有这种竹筒?

    季知瑜留了个心眼,又把竹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直到确定把竹筒一字不差刻入脑海。

    竹筒里没找到换脸的线索,季知瑜倒没有太沮丧。把竹筒放进暗格后又打开信封,信纸上倒是大靖文字,没有过多话语。通篇只有半首诗。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日。

    季知瑜柳眉轻皱。

    怎么还扯上情情爱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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