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崔氏在崔夙华和崔夙年两位侄女身上投入了多少精力与人力,为的就是将二人培养成贵女典范让二人身价倍增,如此一来崔氏一族便能以此为筹码换取更多利益。

    可到头来,一颗胆小如鼠不堪重用,一颗虽胆识过人却太有主见,有主见到,竟然想从棋篓中跳出去。

    祝府寿宴当晚出的变故将她原本的计划打破了。原本只是让那二人在寿宴上碰个头浅谈几句以便日后再往来,可莫名其妙地,崔夙华醉了酒,又中了毒。

    原本守在小院外头的小厮不知被谁放倒藏了起来,原本应该在醒酒小院的周乐燊不在,却多出一个宿卫司东都卫使。

    这一切,都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便是当晚去了祝府贺寿的崔庆提,都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

    祝府变故……想到这个变故,崔氏的眉蹙得更深。

    察觉出崔贵妃心情不好,寻月和觅雪不再说话。

    伸手转了转案前的梅瓶,崔氏将枝梅的方向做了微调,继续落笔作画。画完便换了笔,点着觅雪调制好的朱砂给红梅上色,直至将画上的六朵红梅都染红了,她也没有再开口。

    云发进殿时看着被寻月和觅雪扯开的画纸一愣:“娘娘的画技愈发出神入化了,奴婢打眼见着还以为这是一枝新鲜的梅花呢!”

    “就你会说话。”崔贵妃扯了扯嘴角,“可打探清楚了?”

    “打探清楚了,听长公主殿里的洒扫小子说,永华宫中这几日真的在收拾东西,这阵仗不大寻常。娘娘先前猜得不错,长公主似乎真要出行呢!”

    “莫不是那洒扫小子看错了,咱们这位长公主自出生便长在宫城里少有出宫的时候,眼下又还未选出驸马,离长公主出降之日恐怕还有些日子呢。”

    “是啊,”边上觅雪同寻月一样不解,“应国长公主府都还未建成,便是要出行,她眼下能去哪儿?”

    云发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抬眼去看了看崔贵妃,崔贵妃望着被寻月觅雪拉展开的梅图看了许久,末了摇了摇头,吩咐道:“收起来吧。”

    寻月和觅雪一人拿着画纸,一人卷,有条不紊。崔贵妃拢好肩上的披帛在贵妃榻上倚下来,懒懒叹:“咱们的这位长公主啊,也不知是随了谁,竟生出了一颗痴心。看来,咱们的计划终归都是要落空的。”

    梅图被觅雪放入了书画缸,寻月从殿外低阶小婢手中接过了一壶新茶。

    茶香氤氲,寻月将装着八分茶水的杯盏端在一方小呈盘里呈至崔氏面前,问道:“圣上会允吗?长公主出行可不是小事,若在外头有个什么万一……”

    天子对于这位胞妹向来极为重视,肯定不会希望这位长公主出什么意外的,若外出时真有个什么万一,谁也担待不起。

    “圣上对长公主可向来是有求必应的,若是长公主一定要央着圣上允其出宫,圣上还能拒绝不成?”

    这不是猜测,这应该就是事实。

    元月中旬,上元节的第二日,应国长公主陈媛蓁进了回正仪殿。

    没人晓得这位长公主在殿内与圣上说了些什么,只知大概过了半柱香之后长公主就出了殿,也只知,那日圣上心情差得连晚膳都没用一口。

    距一殿前卫所禀,那日的殿内并未起争执之声,想必这兄妹二人并未吵嘴,多是对某些事意见不合才导致了不欢而散。

    之后数日,长公主起居一切如常,照例每日在永华殿中待着,或者偶尔往安寿宫走一走,很少再与圣上见面。

    近些时日永华殿里的动静不小,不免让人怀疑,或许长公主那时进正仪殿是去求陈弘勉允其出宫。

    看来,气归气,圣上终究是答应了的。

    崔氏小憩片刻后便起身往定宁殿方向去了,寻月和觅雪都跟着,云发坠在最后头。

    三人随着崔氏刚走到定宁殿外,就听见里头传出一道脆软的背书声。

    “故礼义也者,人之大端也,所以讲信修睦,而固人之肌肤之会、筋骸之朿也……”

    “尊长于己逾等,不敢问其年。燕见不将命。遇于道,见则面,不请所之……侍坐弗使,不执琴瑟,不画地,手无容,不翣也……”

    殿内已掌了灯,烛火通明得恍若正午,半垂的帘幔后,年仅六岁的定宁公主正躺在床榻上背着宫中女史今日所授的诸多礼学仪典。

    起先她还能流利地背出长段,但后来听到宫人的见礼声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欣喜地拨开帘幔跳下榻唤:“阿娘!”

    崔氏伸手为陈颖妍捋了捋额间散乱的发,带着她回到床榻边,笑着问了句:“可还记得方才是背到何处了?”

    陈颖妍没有答话,反而将手伸到崔氏的广袖里牵住了崔氏的手,扁着嘴怯怯道:“阿娘,颖妍做错事了。”

    崔氏以为她是在说自己没有背好书的事情,便安慰道:“你还小,不急着背全什么书,外头的那些小姑娘在你这样的年纪都还没有开始习字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陈颖妍说的却不是这回事,见崔氏在床榻边坐下来,她索性侧躺上榻将头搁在了崔氏腿上,口中小声道:“我说的是前些日子里的事。”

    见崔氏面露不解,陈颖妍主动说道:“前几日,元安侯夫人与崔御史进宫来与阿娘说话,我坐在阿娘身边只顾悄悄玩小扇,没有主动与舅父还有外祖母问好,后来舅父生气了,就连外祖母也有些不高兴……”

    “……我如今知错了,都是我的错,请阿娘责罚。待下回再见到舅父,我定会与他赔礼道歉,不会再如此不知礼数了。”

    元安侯夫人是崔氏的生母,崔御史是崔氏的兄长,前者是陈颖妍的外祖母,后者是她的舅父。

    两种称谓都没错,但陈颖妍年纪尚幼,有时还分不清两种称谓的区别,一时以前一种称谓相称,一时又以后一种称谓相称。

    “之前我还没有学到这一道礼,不晓得自己举止有错,所以才会害得舅父不高兴,今日女史教了我这一礼,我都记住了,还能背出来呢。”

    说着,陈颖妍便将先前背过的句子再背了一遍:“侍坐弗使,不执琴瑟,不画地,手无容,不翣也。”

    背完这一句,她抬眼看着崔氏,紧张而期待地问道:“阿娘,我背得对吗?”

    陈颖妍的眼神澄澈而认真,等到崔氏点头之后才松下一口气,喃喃道:“对了就好,我生怕记错了。”

    一句仪学之语罢了,错了也就错了,陈颖妍却如此重视。只不过是玩了几下扇子,又不是什么大事,贵为公主,怎能如此在意这些与外戚之间的小礼小节?

    她竟以为她的舅父与外祖母因为看见她自顾自玩了扇所以才冷着脸甩袖离开。

    真是天真至极。

    前两日,崔老夫人和崔庆提的确进了趟宫,为了是祝府变故一事,但崔氏只留二人喝了盏茶便让人送客了,二人的脸色这才变得不好。

    陈颖妍生在天家,心思怎能如此简单。

    “你是公主,为君,你舅父是御史,为臣,臣必是不敢与君计较这些的,再说……”

    崔氏有心与陈颖妍多说些道理,但没说两句就发现乘详站在定宁殿外探头探脑。

    “算了,这些道理你日后就会慢慢懂的,阿娘现在有些事需要吩咐下去,你先自己背书,待会儿阿娘回来陪你用晚膳。”

    陈颖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脑袋挪开了,崔氏站起身,寻月和觅雪上前来为崔氏理了理衣裳,而后几人便慢慢走出了定宁殿。

    乘详跟在四人后侧一路未说话,直到众人都走进了栖鸾殿,乘详噗通一下跪在崔氏面前。

    “娘娘,宿卫司东都卫使刘像他,他去崔府提亲了!”

    “什么?!”

    云发和寻月觅雪三人都呆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搓了一把脸,云发急忙问。

    乘详咽了咽口水,努力镇定下来:“就一个时辰之前,刘像亲自去提的亲。”

    一个时辰之前,刘像去崔府提了亲。

    自祝府寿宴后,贵妃娘娘便将留意刘像的事情吩咐下去了,乘详就是负责收放消息的,近日来一直在通过安排在宫外的人留意着刘像的动态。

    刘像表面上看着是个随性又散漫的莽汉,但真遇到事却是个十分细心谨慎的。

    就说前些日子那客行街纵马案,就是这人领着手底下的宿卫使配合刑部查的案,可谓是粗中有细,毫不马虎。

    原本乘详还不明白自家娘娘为什么要让人留意刘像的动态,觉得刘像不过是一个七品都卫使,于崔家没什么用,不值得在他身边安排人盯着。

    再说,凭刘像的功夫,他能察觉不到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

    可贵妃娘娘说了,他就算察觉到了也不会有反应,径直盯着便是。

    还真是,哪怕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刘像也没异常反应,平时如何就如何。

    可就在今日,这人竟就往崔府去了,直言要提亲!

    一个七品都卫使,凭什么敢求娶崔府的姑娘?

    谁给他的勇气?

    “崔御史答应了吗?”崔贵妃抬手触上了额。

    不知是否与先前吹多了风有关,她觉得自己的头在泛疼。

    “娘娘不点头,崔御史绝不敢应答。”乘详答。

    “云发。”

    “奴婢在。”

    “你拿腰牌出宫去一趟崔御史府,就说我同意这门亲事。”

    “娘娘?”寻月和觅雪愕然,“万万不可呀娘娘……”

    “没什么不可以的,夙华不满我的安排,一心想为自己谋条新的出路,我如她的愿。只不过,云发,我要你替我给她捎句话。”

    “娘娘尽管吩咐。”

    “你就说,她若选择这门亲,日后如何便都与我无关。”

    “是。”

    云发领了吩咐便抬脚往外去了,走到门口时正好听见贵妃在同觅雪说话。

    “将传授公主礼学的那位女史给换了,她教得不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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