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就是爽快。”章纠白拿起了酒坛。她本来要喝的,却因为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喝之前清了清嗓子,强调:“我这可不是在偷喝酒啊,你不许告诉师父和师姐知道没有?”

    “好。”周荃珝拿着酒盏有些忍俊不禁。

    “嗐,其实也没什么。”章纠白很快又说,“今日是个好日子,便是喝酒也算师出有名,就算师父在这里也不会阻拦的。”

    若只是单独听她这话并不觉好笑,单独看她表情也不觉好笑,偏偏这句强调的话配上她的郑重表情就十分好笑。

    周荃珝忍笑忍得手有些抖,盏里的酒明明只有一半多一点,却差点被他晃出来。

    被章纠白一瞪,他应了声:“不错,咱们章女侠喝酒都师出有名。堂堂三弃山斩冬堂横塘阁阁主,如何会做偷喝酒的事儿?反正,我是不信的。”

    他不说这些话还好,一说章纠白就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了。

    劈手夺过周荃珝手中的酒盏,章纠白将酒盏连同自己手中那小坛酒一并往茶几上一放。

    察觉出什么,周荃珝的反应很快,捞起手边的药枕扔进了最远的那个床角,又将另一个药枕给揣在了自己怀中,整个人翻了一个身,滚去了床榻内侧。

    章纠白抓了个空,目光在周荃珝后背和床角之间一转,下一瞬便半跪在床沿上,作势要探手过周荃珝的腿去捞床角处的枕头。

    “你放肆。”

    周荃珝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也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赶在在她伸手之前开了口。

    章纠白收了手在床沿边坐下来,口中说道:“我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如何敢在周按察面前无礼……”

    话说得十分规矩,但话还未说完她就扑到了周荃珝的背后,伸手绕过周荃珝的手臂一把便抓住了被他拥于怀中的枕头一角。

    章纠白侧跪在床沿居高临下地望着周荃珝的后背:“你若不喜欢这两个枕头,我收回来就是。”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先松手。”

    周荃珝说完,发现横绕到面前攥着枕头角的手不仅没松反而使上了劲。他不由得空出一只手将章纠白的手给拉开来,可拉完一只,另一只又伸了过来。

    “你既已将它们送给了我便是我的了,你若是收回去便是出尔反尔。”周荃珝有些无奈。

    “那也是你出言不逊在先,你若是好好说话我也不会出尔反尔。”章纠白道。

    周荃珝忍了忍,终是忍不住问:“你知道出言不逊是什么意思么?”

    “……”

    章纠白沉默了一瞬,说:“算了,今日是你生辰,本姑娘大人大量放你一马,不跟争辩。”说完当真就将手收了回去。

    后侧传来轻微的窸窣之声,像是在床沿边穿鞋。

    周荃珝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事情能就此告一段落,可翻过身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笑得弯起来了的眼。

    章纠白没在穿鞋,更没有要走的意思,这姑娘正支着脑袋侧躺在他边上好心提醒:“你现在转回身去估计还来得及。”

    真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章纠白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的手就已经碰到了周荃珝怀中的枕头,这一次,轻轻一抽就将枕头给拿到了手中。

    枕头如此轻易就到手,章纠白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抱着枕头坐起来一脸茫然地问道:“怎么?你真要将它还给我?”

    香草的气味自枕间扩散,没多久的功夫似乎整个内室都盈满了香草的气味。

    周荃珝看了一眼章纠白的脸,又看了一眼被章纠白夺回去的枕头,再看了看自己的床榻,皱眉说了一句:“下去。”

    “你生气了?”章纠白微微一愣。

    细细打量了一下周荃珝的神色,章纠白试探着将枕头放回周荃珝的手中,说:“我既已将枕头给了你,便不会再收回来。”

    将床角那个枕头拎过来一道塞到周荃珝面前,她说:“都是你的。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扔了也成。”

    刚才还说若他不喜欢这两个枕头她便收回去,眼下就成了他不喜欢扔了也成,人的态度真是善变。

    睁开眼,周荃珝用其中一个药枕替换了正枕着的枕头,又将另一个放到床沿边,之后,人带着被子往外挪,一直挪到盘腿而坐的章纠白身边才停下来。

    他伸手攥住章纠白的衣袖,晃了一晃,晃得章纠白的脑子有些发懵。

    “做什么?”

    “你躺下来。”

    看看攥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章纠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下一瞬却又容不得她怀疑了,因为周荃珝又晃了一晃她的袖子,将话给重复了一遍。

    “你躺下来。”周荃珝说。

    “我,我为什么要躺下来?”章纠白不仅没有躺,她还慌慌张张地往外挪了半步。

    想了想,她干脆穿好鞋跳下床,搬着凳子离周荃珝远了些。

    “坐那里也行。”周荃珝叹了一口气,“你若坐在床头,会时不时地挡住床头的烛光,那光时有时无的,闪得我眼晕。”

    “你眼晕怎么不早说,说什么躺下来,我还以为……”章纠白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因为她发现周荃珝正静静看她。

    周荃珝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也有些一言难尽,但仔细看,似乎又能从中看出一丝戏谑。

    “以为什么?”周荃珝问。

    “以,以为……”章纠白没来由地有点结巴,“以为……”

    能以为什么?不过是以为他要让自己陪着躺一躺。

    这没什么。

    不过是躺一躺。

    这有什么的。

    江湖人向来不拘小节,她和段徊不也共处一室一起过过夜么?

    这有什么好回避好紧张的?

    想明白之后,章纠白的表情自然了一些:“没以为什么。”

    “哦。”

    周荃珝眨了眨眼,提醒:“酒还喝不喝了?”

    章纠白的视线落在酒坛上,周荃珝拥被坐起,探身将那半盏酒拿进了手里。

    连喝不得什么酒的人都主动提酒了,章纠白也没有扫兴的道理。

    “今以三口酒,为周家荃珝庆生辰。”

    拿起了酒,清了清嗓子,章纠白终于又将话给扯回了今日的主题上。

    “第一口酒,敬如今天下之太平。”

    说完,章纠白将酒坛拿到唇边仰头长灌下一大口酒。

    “第二口酒,祝周家二公子周荃珝周乐燊岁岁康宁。”

    说完,章纠白再次仰头灌了第二口酒。

    “第三口酒,愿章纠白心想之事皆能成。”

    小小一坛酒,对章纠白来说实在有些少,也许就只能是润润她的喉,而不过一小口酒下肚,却麻了周荃珝的嗓子。

    将酒饮尽时,周荃珝轻轻咳了两声,脸色在床头烛火的映衬下微微泛红。

    “是,愿章纠白心想之事皆能成。”

    将空酒盏放下时,他跟了一句。

    -

    本朝科考,考试毕,次日读卷,三日后放榜。

    评卷又分初阅、复阅两次,因为前一阵出了乔家那档子事儿,朝廷为防人舞弊,特地让考官对合格的权贵子弟加以复试。陈良就是参与了复试的考生之一。

    在贡院待久了眼睛已经适应了贡院里略有些昏暗的环境,待复考结束走出贡院大门之时,陈良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发黑。要不是有点底子做支撑,估计他会同走在前边那个人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

    陈家的马车早就守在不远处了,陈家的几个小厮一见到陈良出了贡院,立即上前接过陈良手中的考篮,将陈良给扶进了马车。

    因在贡院考试废了几日神,吃睡皆不安然,陈良一进自己的屋子就寻着床榻蒙头大睡起来,足足睡了一日一夜才喊了声饿了。

    或许从贡院出来的人精神都好不到哪里去,杨径考完整个人也是疲惫得不行,范霄霄远远见着都想上前去扶他一把。

    不过,杨径清瘦归清瘦,精神不好归不好,脚下的步子却落得实,并没有要昏倒的迹象。

    想着杨径或许也要补眠养精神,范霄霄便一直没去打搅。

    放榜那日,天刚亮范霄霄就起来了,但范霄霄哪儿也没去,只是忐忑不安地在芸生客栈一楼来回走动。

    虽然心中是断定杨径一定会过省试的,但范霄霄还是忍不住悬气了心,等被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杨径的确榜上有名且名列前茅的时候,范霄霄不仅没有松下一口气,反而更紧张了。

    白丹瞧着范霄霄吃着饭都恍惚的模样只觉纳罕,将自己的凳子往章纠白的边上挪了挪,挨近章纠白小声说:“她这病挺严重啊,都发作几日了居然还没好。”

    章纠白刚伸手从面前的一个醉鸡上撕下一个鸡翅,闻言抬手就用鸡翅堵住了白丹的嘴。

    “这醉鸡不错,你多吃点。”

    “呜?呜!呜呜——呸!你竟敢偷袭我,真是卑鄙!”

    白丹取出鸡翅骂了两句,骂完很快又凑到章纠白身边小声说:“医病要治根,唉,你说我要不要将那个姓杨的人给拉过来,让他来治范霄霄的病?”

    “你没病吧?”章纠白都想敲开白丹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你帮什么忙不好,偏要帮倒忙。”

    “你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怎么就是帮倒忙了?”白丹有些委屈,“我这个人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在范记白吃白喝了这么些时日,我也是想帮点忙权当报答范霄霄了。你看她整日为了那个姓杨的闷闷不乐,这样下去不行。”

    这样下去是不行。

    章纠白吃着另一个鸡翅不说话,等吃完了鸡翅擦干净手,她才捧着酒杯说了声:“要是真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我还能干坐在这里?”

    要是将杨径拉过来就能让范霄霄开心起来,她没道理不去拉人。

    之所以干坐在这里,就是因为知道这样做没用。

    白丹幽怨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窗外没再说话,看着看着,忽然“诶”了一声。

    “范霄霄!”

    白丹突如其来嚎出一嗓子让范霄霄回过神。

    “你看外头有卖纸鸢的!”白丹一脸兴奋地指着窗外,“咱们去城外放纸鸢吧!”

    “放纸鸢?”范霄霄一愣,顺着白丹的手看向窗外。

    外头的确有人在卖纸鸢。

    卖纸鸢的人是个四十几许的中年男子,人不高,脸很圆,肚子也圆,长得有些喜气。

    “我昨日回城的时候经过燕子坡,看到燕子坡那边的草长得正好。”章纠白说,“今日天气不错,的确适合跑马放纸鸢。”

    “对,难得有日头,这么好的天气浪费了岂不是可惜!”

    范霄霄捏着空酒盏看了看白丹,又看了看章纠白,想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来就打了个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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