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店家急急忙忙地追上来,将手中的一个小包袱挂到章纠白手上。

    “馒头。”女店家笑道,“我见你这姑娘喜欢吃我家的馒头,便送几个给你带着路上吃。馒头方,包子圆,里头有一个带香菇肉馅的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你记得尽快吃掉。”

    “这怎么行?”章纠白下意识就要辞谢不受,但女店家却铁了心要将包袱塞到她手里。

    “附近没别的脚店,寻吃的也难,你将这些馒头带上吧。”女店家说,“我这也没多少客人,天热了馒头包子都放不久,坏了也是可惜。”

    “先前我说了那盘饺子算送你的,你却还要将钱算给我,这回这几个馒头也不值什么钱,你就收下吧。”

    店家都这么说了,章纠白也没再推拒,将包裹往肩头一挂,抬手对店家抱了个拳,再次道了个谢。

    这回章纠白直接翻身上马,没给人再追上来的机会。也没人再追上来。打马远去之时,耳中似听见挑柴之人问那店家为何要送馒头,店家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因为破风跑得很快,转瞬就将小店里甩在身后。

    穿过前面的两个村子,可至一山脚,之前那挑柴人在说话时就伸手往山上一指,说:“就那山背,住着好几家外姓人,你上那去找找。”

    山不算高,但山后还有山,群峰连绵不断。

    站在山坡上往山下看,几个小村落尽收眼底,黄犬炊烟,孩童嬉闹声不绝于耳,好一个避世之所。

    入峄州之后,章纠白从人群熙攘的城门口一直问到偏僻的小村口,又从小村口寻上山,直至见到第一户人家,章纠白才又停了脚。

    将破风栓在山道的一株松树边,章纠白向着面前的屋舍走去。

    这间屋子还算宽敞,有着青瓦木墙竹篱笆院。推开面前由竹篾编成的竹门,章纠白迟疑地喊了一声:“有人么?”

    “来了……”屋里响起人声。

    应声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不久,一年过六旬的灰衣老者慢慢走了出来。随着老者出来的还有一条黑犬。

    见到生人,黑犬龇起了牙,冲章纠白恶狠狠地吠叫。老者喝退了黑犬,看了章纠白一眼,问:“姑娘脸生,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此处可有人姓谢?”

    “谢?”老人再次看了章纠白一眼,扶着花白的胡须摇了摇头,“此屋的主人姓王,并非姓谢。姑娘怕是走错地方了,这方圆几十里,都没有姓谢的人家。”

    屋主?这么说,面前此人既非主,那就是仆了?

    章纠白再次打量一遭面前人,语气诧异:“我先前在山下脚店小坐了片刻,有人同我说山上住着好几家外姓人,让我来找找是否有我想找的人。”

    “山上?山上是有几家外姓人。”老者笑道,“我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这面山上确实搬来了几家外姓人,就是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在哪儿?”

    “姑娘只管顺着这条山路往前走,在下山的几个分岔路口往西面的岔道口拐过去,那几家人就住在面西的坡地上。”

    “多谢老伯相告。”

    章纠白解下缰绳,牵着破风沿着山道慢慢走。

    才过正午没多久,但山上林木高大,枝叶遮天蔽日,附近没有行人,山道上显得有些阴森死寂。

    章纠白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直至顺着灰衣老者的话在下山的几个分岔路口往西面的岔道口拐过去,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她的脚步陡然停了。

    她看着面前坡地上的一堆堆土包,眼睛微微眯起。

    若她猜得不错,这些土包都是坟冢,这些土包,就是所谓的外姓人的屋舍。

    林中一声鸟鸣如婴孩在哭,她站起来往鸟鸣处看,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林木一层遮盖一层,就连山峰与天色都不怎么看得清。

    破风被蚊虫所扰,不耐地踢着脚,这令章纠白心中有些没来由地焦躁,她在坟地上转了一圈走回来安抚似的摸摸马头,随后翻身而上。

    如婴孩在哭的鸟鸣声在策马离开坟地之后很快消失不见,章纠白放缓了速度左右打量着周遭环境,正好瞧见不远处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姑娘没找到亲戚?怎么折返了?”

    远远地,便听到灰衣老仆的询问。

    “不找了,我还要赶路下山。”章纠白目中露出冷意。

    说完她凑到破风耳边呢喃了句话,下马的同时重重拍了一把马臀。破风长嘶一声,扬起蹄子钻入山林,很快就奔得无影无踪。

    “天就要黑了,山路难行,姑娘不如在此一宿。”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得将命留在这里。”

    许是习惯了,老仆走在山道中如同闲庭信步:“章纠白小姑娘,你今夜注定是走不了了。”

    章纠白心中一紧,右手拇指缓缓将剑鞘往外推:“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实则是天真得可笑。你真以为蔚州的萧宅是说进就能进,说走就能走的?”

    萧宅?

    想到什么,章纠的神色微变:“是萧雨青。”

    “不错。”

    知晓大家都受困于人,知晓大家都想挣脱囚笼,她其实是想顺便拉着萧雨青和萧风红逃生的,萧雨青那时也答应了她的条件。

    可才过一个月,萧雨青就出卖了她。

    “你是不是在想,人心果然复杂?”

    灰衣老仆已经近得面上皱纹沟壑都清晰可见:“你以为他会被你劝服,可惜,他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你,你同他说的那些,他都写在信中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我。很明显,比起你,他更信任我。”

    荒唐。章纠白很想笑,可她的笑意才浮现在嘴角就凝固了。

    “你来峄州找人这件事,周家如今的那位家主知是不知?你师父戚雁,知是不知?”

    灰衣老仆的声音刺耳。

    “你觉得,若他们得知你身陷峄州,是否会赶来相救?你觉得,若我将你的命多留几日,能否等到他们?”

    见章纠白不语,灰衣老仆靠在身侧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上不再往前走:“我们这处地偏,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外客。你一个脸生的姑娘家突然走进来,便已经说明了问题。还有你腰间缠的那条鞭子。”

    “江湖门派众多,用鞭子的江湖人也多,但总将九节鞭缠在腰间不轻易动用的唯有早年间就以一条九节鞭扬名江湖的赤影游侠,戚雁。”

    “小姑娘,周府是无人可用了?怎么将你派出来了?”

    “便是派你师父来也好啊,我有好多话想同你师父说。我想问问她,当初为何要害死我的妻,我想问问她,为何要害死我的儿?”

    “我就不明白了,像你师父这样手中占满了无辜之人鲜血的人,怎么能安心住在荒僻山间的?她夜间难道不会噩梦连连,难道她不怕冤魂索命吗?”

    “且不说你师父于我有杀妻害子之仇,就单凭你擅闯榕山绕我清闲这一点,我就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说完了么?”章纠白松开了紧抿的唇,“我师父手中沾满鲜血不假,所沾却都是十恶不赦之人的血,你少在这里卖弄可怜颠倒黑白。”

    横塘剑出鞘,剑尖直逼灰衣老仆的脖颈,老仆却不闪不躲,唇边甚至带着笑意。

    章纠白停住脚,面无表情道:“看来你不怕死。”

    “死?你便是不杀我,我也没多少年好活,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有什么好怕。”老仆笑意不变,“我是怕你后悔。”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后悔没有在杀我之前多问一句你是谁,多问一句可知道红梢的下落。周家现今的家主,不是在找红梢续命么?”

    红梢。

    她当初去竞良,只为红梢。可智盛镖局出了事,两位镖头死了,段徊便追着杀害两位镖头的刺客一路到了萧宅。

    后来,她从萧雨青口中得知了峄州的线索,一路寻来了峄州,找到了这里。

    章纠白静静凝视面对剑尖仍能面带笑意的灰衣老仆。这人衣着简朴,满面皱纹,发须皆白,若非他的所言所为,她只当这人只是长居山中的普通百姓。

    “你是谁?”定了定神,她开口,“你知道红梢的下落?”

    “红梢?”灰衣老者陡然笑出声,“说你天真,你当真天真。你以为,你问了我就会如实告知你吗?”

    手中横塘剑一横,章纠白抬手就要冲着老者的脖颈抹去,可手才抬起来,横塘剑就脱了手,掉在了地上。

    手和腿似乎不听使唤了,沉重得怎么都抬不起来,她一脸茫然地转头去看灰衣老者:“你……”

    一句完整的话来不及出口,她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眼前所见是天,是一层又一层的树枝,她睁着眼,被自林中树木枝叶间洒漏下来的日光刺得眼睛疼,刺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灰衣老仆的声音在一侧响起来,“也不知是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还是你没将这些道理记在心上。”

    “其实早在你决定在山下脚店歇脚的时候,就注定是走不了了。”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山底下的这些村子,都姓王。我是王家的总管事,我家老爷身为王氏家主,致仕之前乃是朝廷的枢密使。”

    “听明白了吗?这里,从头至尾都没有你要找的谢家人。”

    “话说回来,有一事倒是令人不解,你为何会认定我们姓谢?难不成外头有人误会了我王家所处的阵营,顺带误导了你?若真如此,那也算情有可原。”

    “谢家势大,朝中确实没有几人不想借上谢家的势,乘上谢家的风。”

    “可我王家,偏就不屑谢这一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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