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无话可说。”
“你本名叫什么，主人是谁，背负何命入的境，党羽几人，在周府蛰伏多年为的又是什么。这诸多种种，不该展开说说么？”
“二公子既已将小人的真实身份告之公子，想必也将这些一并告之了，公子何故多此一问。”
“乐燊只跟我说了你乃北雎细作一事，至于其余的事情他没说，只让我将你唤到跟前来，说你自会给我解惑。”
“二公子还真是算无遗策。事已至此，我确实没什么可以隐瞒的。”莫栾苦笑，“小人本名邬如晋，主人乃北雎太子。入后舜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办法接近晟平军的将领以此探得晟平军的军机要情。”
“所谓晟平军的将领……”
“不错，就是公子你。”
对于后舜西北几大关的百姓来说，晟平军中每一位将士都是了不得的英雄，其中的少将军周荃瑾更是如此。对于客望关内百姓而言，少将军周荃瑾就像天边的日与月，会永远不分白天黑夜地守护着他们的安宁。
这位少将军不仅守城御敌，在关内巡逻期间还常帮当地百姓修葺房屋或者寻觅丢失的孩童与牛马，数年下来与乡民感情深厚，深受乡民敬仰。
如此爱民忧民的将领，作为接近的目标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将自己人送到这位将领身侧，北雎皇族的人设计屠了莫西平一家五口，还往莫家茅草屋顶上放了一把火。待少将军周荃瑾闻讯匆匆赶到莫家之时，只能看到一个跌坐在火光中懵懂大哭的七岁孩童。
那个孩童，便是取代了莫西平身份的北雎人，便是后来的莫栾。亦是如今的莫栾。
将孩童从大火中救出来的那一刻，周荃瑾就已经中计了。
北雎皇室的人利用了周荃瑾的爱民忧民之心，为此特意设了两场局，成功将年纪差了六岁的两个北雎孩子送进了后舜客望关、送到了周荃瑾身侧。
其本意是要让两人打好配合取信周荃瑾继而混入晟平军军营窃取机要，奈何周荃瑾对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有别的打算：他怜年幼怜他们无家可归，故而将人带回了都城盛京的家。
得知事发有变之后，北雎太子觉得被送入盛京周府的莫栾已是颗废棋，故而密派了一名王庭暗卫入盛京将莫栾彻底清除。
为证明自己的价值，为得到小妹的消息也为有朝一日能活着回到故土与小妹团聚，彼时已化名为莫栾的邬如晋对持刀逼近自己的暗卫直言自己并非废棋一颗。
他将自己探听到的周家情况透露给王庭暗卫，再通过那名暗卫将消息传回北雎王庭以此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泰合元年春，便是他向王庭暗卫透露周家小公子率二十护卫欲往西北鄯州借兵驰援客望关一事。
正因此，才有了王庭暗卫紧急调遣人手中途伏击的一出。
得知周家小公子和寇姜死里逃生的消息时，他心里没有一丝庆幸，只有无尽的恐慌。
周家小公子还活着，若被小公子得知他为了自己活命出卖了周家，他将必死无疑。
当时西北战事未平胜负未定，他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守在周府。等啊等，等来的却是北雎狼狈退兵的消息。
北雎军落败，北雎王怒斥太子监军不利，在后妃和部分大臣教唆下废了太子另立新储。
太子不服，三闯后廷惹得北雎王对其彻底失望，最终被王庭暗卫拘禁于王庭狱，无王命不得放。
主人成了废太子，还被关押起来，那他的小妹呢？他在这世间仅有的最后的一个亲人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莫栾心中惶惶不安，本想趁着罢黜光永侯爵之时离开周府，行李收拾到一半，吉楠和吕棘却抱着酒坛来找他喝酒。
“府里没剩几人了，想走的只要同夫人提夫人都会准。你怎么想的？”吉楠问。
“我们的命都是长公子救的，周家人也都对咱们照顾有佳，眼下周家逢难，我们若就此离开不就成了狼心狗肺之辈？我吉楠是决计不会一走了之的！”吉楠说。
“我问过其余从西北入京的兄弟了，他们都不走，你呢？你也不会走的对吧？”
吉楠和吕棘在闷酒的间隙一直将他看着，他心中的阴暗似乎无处遁形，嘴里的话一句也吐不出。
那一夜，吉楠和吕棘都喝醉了，他也被两人灌醉了，收拾到一半的行李还藏在被子里，他没有继续收。
就这样，他随着吉楠几个留了下来。
起初，他每日都惶惶不安。一边贪恋周府里的一切，一边想着废太子是否会再次翻身，一边暗中托人打听小妹的下落。
他原还暗中庆幸新太子忙着肃清废太子的党羽，绝不会知道废太子有颗棋子落在了后舜京都的周府里。
他本以为自己真的成了一颗废棋，异想天开地以为自己能就此摆脱北雎皇室的控制。没想到，就在泰合六年的三月，他会收到一个带着北雎王庭印记的锦囊。
原来是废太子身边一幕僚为活命将废太子的暗棋信息说了出来。
新太子得知了此事，这才派了人来联系他，给他送锦囊。
那锦囊里装着一个手钏，是他小妹自满月后便一直带着的手钏。手钏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新太子通过纸条和手钏告诉他，他的小妹如今身在北雎王庭，若想她平安，便要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时隔多年，他又接到了新的任务，任务内容是助北雎郡主成事。
他也是那时才知晓襄平王妃是北雎皇族的人，是新太子的族姐。此人智勇双全，为助王弟成事，她以身入局早早就走到了襄平王陈弘韬身边。
她让陈弘韬爱上了自己，也为其生儿育女，俨然一介安于一隅的妇人。
北雎的新太子原想着，若要引起后舜内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起皇家兄弟阋墙。欲成事，便要利用好北雎郡主如今的身份，以及，某位御前红人之死。
周家小公子周荃珝，就是最合适的一个人。此人曾是襄平王的伴读，而今又深受当今天子宠信，用这人的死来造势再合适不过。
所以，身在周府的他才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收到指令。
新太子让他报明司隶台按察使的出行计划，具体会于何时出发，会途径哪些官驿，事无巨细。
他确实将得知的所有消息报了出去，可他也没想到周荃珝会再一次死里逃生。
周荃珝不仅没死在半途，反而顺利进了襄平城挑破了北雎郡主的意图，让襄平王陈弘滔终于看穿了枕边人的身份。
自此，北雎郡主阴谋败露，被囚于襄平。
原本，北雎郡主还意图利用长公主陈媛蓁的柔善多情以助自己脱困，奈何此计也被周荃珝看破。
周荃珝以散心为由将陈媛蓁带离漩涡中央轻巧破了此计，北雎新太子派出人手救人未果，襄平王妃于五月末被顺利处死。
新太子为此迁怒负责传递消息的他，特派出两名王庭暗卫杀之而后快。关键时刻，是寇姜叶贞容桉以及司隶台的宋玄乙奉命现身救下了他。
奉谁的命？周荃珝的命。
周荃珝为何知晓有人会在当夜杀莫栾泄愤？他并不知晓那一夜会有人来，他只是早早就设好了局，时刻等着请君入瓮罢了。
周荃珝为何能看出北雎细作就是莫栾？
原本，他并不知晓的。
周府里藏着一个北雎细作的事情，周荃珝本是不知道的。
最初，周荃珝根本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过。哪怕是在前往西北鄯州求援失败之后，周荃珝想的也只是京中有人知悉了自己的行踪和目的继而从中阻截，仅此而已。
他最先怀疑的那些视晟平军为心腹大患视周家人为眼中钉的朝臣，他怀疑有人在周府附近安插了耳目。
疑心一起，他的防备之心愈发强烈。
祝氏身殁之时，他之所以选择将那封求援信托付给章纠白请她前往江州祝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已经开始怀疑府中之人。
因始终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为防万一，他谁也没用。
那个时候，除却莳萝，唯有章纠白一人能得他全部的信任。
真正确定周府藏有北雎细作一事之时周荃珝身在襄平，彼时他面对的是在罗门抓到的刺客。他问刺客，藏身周家的细作是谁。
细作两字一出口，笼中那生了一双瑞凤眼的刺客便抬起了头，看似有些意外。
可正如周荃珝当时所言，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不论是五年前的鄯州之行还是后来的襄平之行，总有人能顺利于途中伏击。周荃珝一时想不明原委，难道还能一直想不明么？
他之所以总是棋差一着，无非是因为府中有细作，身侧有叛徒。
可，府里剩余的几人都是兄长周荃瑾早年从西北带回府的孤儿，谁会是那个出卖他行踪的人？
这些年，周荃珝无一日不在悄然试探，可那个人始终不动声色地隐藏着。哪怕周荃珝利用襄平之行以身入局给人留出了无限可乘之机，始终不见半点异动。
直至天子将秘密处决襄平王妃的消息传出来，这人方露出端倪。
处死襄平王妃乃是一道密令，放眼整个周府也只有周荃珝一人知晓。那日郭传升和吕道铭过府小坐同他谈起过此事，是莫栾和寇姜守在院外。
周荃珝原也不愿相信莫栾会是那个细作，可谁让莫栾在消息入耳当日便试图离府呢。
是忙着往外递消息，还是猜到若郡主脱困不成自己会沦为陪葬品故而忙着逃命，只有莫栾自己知晓。发现异常之后，周荃珝便略施小计将莫栾留在府中，以其性命引北雎暗卫入府。
一出孤儿记演了十余年，如今终于落幕了。
“我为了心中可望不可及的团圆念想苦等了很多年，为此还做出了许多对不起周家对不起两位公子之事，是我该死。”
“兴许是报应吧，直到那一夜我才知道我的小妹其实早就死了，在废太子执政之时就已经死了。”
“其实现在想想，距离我与小妹分别已经过去十六年，便是她还活着便是她此刻就从我身旁走过，我也认不出她了。”
“不说如今，其实就连分别之时她什么样子，我都忘了……只记得我二人分别之时她还未能口齿清晰地喊出一句‘阿兄’，别的，我都已经记不得了。”
“可笑吧，我心里的这个团圆念想。”
哑声笑了两下，莫栾抬手抹了一把脸，正色道：“小人自知罪孽难赎，死不足惜。唯一所求是死在公子手里，求公子成全。”
“未将异乡作故土，逢人难免思远亲。这一方水土能养得了人身，却暖不了人心。你如此，庞斌亦如此。”周荃瑾喃喃。
早年送孤儿入京时，他只留了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少年在身侧。这人名叫庞斌。
因庞斌说想在战场上为父母亲人报仇雪恨，他将其收进晟平军允其以亲随身份进出营帐。
后来他持虎符前往鄯州求援，庞斌亦请命相随。生死逃亡之际他误以为庞斌命丧敌手，怎料这人回到军中传他弃城而逃惑乱军心……
空有恻隐之心，未得识人之力，良善成了罪恶源头，亦成了报应之因果。
真是荒唐。
周荃瑾背转过身，声音发冷：“除名，赐死。”
“你本名叫什么，主人是谁，背负何命入的境，党羽几人，在周府蛰伏多年为的又是什么。这诸多种种，不该展开说说么？”
“二公子既已将小人的真实身份告之公子，想必也将这些一并告之了，公子何故多此一问。”
“乐燊只跟我说了你乃北雎细作一事，至于其余的事情他没说，只让我将你唤到跟前来，说你自会给我解惑。”
“二公子还真是算无遗策。事已至此，我确实没什么可以隐瞒的。”莫栾苦笑，“小人本名邬如晋，主人乃北雎太子。入后舜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办法接近晟平军的将领以此探得晟平军的军机要情。”
“所谓晟平军的将领……”
“不错，就是公子你。”
对于后舜西北几大关的百姓来说，晟平军中每一位将士都是了不得的英雄，其中的少将军周荃瑾更是如此。对于客望关内百姓而言，少将军周荃瑾就像天边的日与月，会永远不分白天黑夜地守护着他们的安宁。
这位少将军不仅守城御敌，在关内巡逻期间还常帮当地百姓修葺房屋或者寻觅丢失的孩童与牛马，数年下来与乡民感情深厚，深受乡民敬仰。
如此爱民忧民的将领，作为接近的目标再合适不过了。
为了将自己人送到这位将领身侧，北雎皇族的人设计屠了莫西平一家五口，还往莫家茅草屋顶上放了一把火。待少将军周荃瑾闻讯匆匆赶到莫家之时，只能看到一个跌坐在火光中懵懂大哭的七岁孩童。
那个孩童，便是取代了莫西平身份的北雎人，便是后来的莫栾。亦是如今的莫栾。
将孩童从大火中救出来的那一刻，周荃瑾就已经中计了。
北雎皇室的人利用了周荃瑾的爱民忧民之心，为此特意设了两场局，成功将年纪差了六岁的两个北雎孩子送进了后舜客望关、送到了周荃瑾身侧。
其本意是要让两人打好配合取信周荃瑾继而混入晟平军军营窃取机要，奈何周荃瑾对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有别的打算：他怜年幼怜他们无家可归，故而将人带回了都城盛京的家。
得知事发有变之后，北雎太子觉得被送入盛京周府的莫栾已是颗废棋，故而密派了一名王庭暗卫入盛京将莫栾彻底清除。
为证明自己的价值，为得到小妹的消息也为有朝一日能活着回到故土与小妹团聚，彼时已化名为莫栾的邬如晋对持刀逼近自己的暗卫直言自己并非废棋一颗。
他将自己探听到的周家情况透露给王庭暗卫，再通过那名暗卫将消息传回北雎王庭以此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泰合元年春，便是他向王庭暗卫透露周家小公子率二十护卫欲往西北鄯州借兵驰援客望关一事。
正因此，才有了王庭暗卫紧急调遣人手中途伏击的一出。
得知周家小公子和寇姜死里逃生的消息时，他心里没有一丝庆幸，只有无尽的恐慌。
周家小公子还活着，若被小公子得知他为了自己活命出卖了周家，他将必死无疑。
当时西北战事未平胜负未定，他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守在周府。等啊等，等来的却是北雎狼狈退兵的消息。
北雎军落败，北雎王怒斥太子监军不利，在后妃和部分大臣教唆下废了太子另立新储。
太子不服，三闯后廷惹得北雎王对其彻底失望，最终被王庭暗卫拘禁于王庭狱，无王命不得放。
主人成了废太子，还被关押起来，那他的小妹呢？他在这世间仅有的最后的一个亲人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莫栾心中惶惶不安，本想趁着罢黜光永侯爵之时离开周府，行李收拾到一半，吉楠和吕棘却抱着酒坛来找他喝酒。
“府里没剩几人了，想走的只要同夫人提夫人都会准。你怎么想的？”吉楠问。
“我们的命都是长公子救的，周家人也都对咱们照顾有佳，眼下周家逢难，我们若就此离开不就成了狼心狗肺之辈？我吉楠是决计不会一走了之的！”吉楠说。
“我问过其余从西北入京的兄弟了，他们都不走，你呢？你也不会走的对吧？”
吉楠和吕棘在闷酒的间隙一直将他看着，他心中的阴暗似乎无处遁形，嘴里的话一句也吐不出。
那一夜，吉楠和吕棘都喝醉了，他也被两人灌醉了，收拾到一半的行李还藏在被子里，他没有继续收。
就这样，他随着吉楠几个留了下来。
起初，他每日都惶惶不安。一边贪恋周府里的一切，一边想着废太子是否会再次翻身，一边暗中托人打听小妹的下落。
他原还暗中庆幸新太子忙着肃清废太子的党羽，绝不会知道废太子有颗棋子落在了后舜京都的周府里。
他本以为自己真的成了一颗废棋，异想天开地以为自己能就此摆脱北雎皇室的控制。没想到，就在泰合六年的三月，他会收到一个带着北雎王庭印记的锦囊。
原来是废太子身边一幕僚为活命将废太子的暗棋信息说了出来。
新太子得知了此事，这才派了人来联系他，给他送锦囊。
那锦囊里装着一个手钏，是他小妹自满月后便一直带着的手钏。手钏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新太子通过纸条和手钏告诉他，他的小妹如今身在北雎王庭，若想她平安，便要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时隔多年，他又接到了新的任务，任务内容是助北雎郡主成事。
他也是那时才知晓襄平王妃是北雎皇族的人，是新太子的族姐。此人智勇双全，为助王弟成事，她以身入局早早就走到了襄平王陈弘韬身边。
她让陈弘韬爱上了自己，也为其生儿育女，俨然一介安于一隅的妇人。
北雎的新太子原想着，若要引起后舜内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引起皇家兄弟阋墙。欲成事，便要利用好北雎郡主如今的身份，以及，某位御前红人之死。
周家小公子周荃珝，就是最合适的一个人。此人曾是襄平王的伴读，而今又深受当今天子宠信，用这人的死来造势再合适不过。
所以，身在周府的他才会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收到指令。
新太子让他报明司隶台按察使的出行计划，具体会于何时出发，会途径哪些官驿，事无巨细。
他确实将得知的所有消息报了出去，可他也没想到周荃珝会再一次死里逃生。
周荃珝不仅没死在半途，反而顺利进了襄平城挑破了北雎郡主的意图，让襄平王陈弘滔终于看穿了枕边人的身份。
自此，北雎郡主阴谋败露，被囚于襄平。
原本，北雎郡主还意图利用长公主陈媛蓁的柔善多情以助自己脱困，奈何此计也被周荃珝看破。
周荃珝以散心为由将陈媛蓁带离漩涡中央轻巧破了此计，北雎新太子派出人手救人未果，襄平王妃于五月末被顺利处死。
新太子为此迁怒负责传递消息的他，特派出两名王庭暗卫杀之而后快。关键时刻，是寇姜叶贞容桉以及司隶台的宋玄乙奉命现身救下了他。
奉谁的命？周荃珝的命。
周荃珝为何知晓有人会在当夜杀莫栾泄愤？他并不知晓那一夜会有人来，他只是早早就设好了局，时刻等着请君入瓮罢了。
周荃珝为何能看出北雎细作就是莫栾？
原本，他并不知晓的。
周府里藏着一个北雎细作的事情，周荃珝本是不知道的。
最初，周荃珝根本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过。哪怕是在前往西北鄯州求援失败之后，周荃珝想的也只是京中有人知悉了自己的行踪和目的继而从中阻截，仅此而已。
他最先怀疑的那些视晟平军为心腹大患视周家人为眼中钉的朝臣，他怀疑有人在周府附近安插了耳目。
疑心一起，他的防备之心愈发强烈。
祝氏身殁之时，他之所以选择将那封求援信托付给章纠白请她前往江州祝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已经开始怀疑府中之人。
因始终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为防万一，他谁也没用。
那个时候，除却莳萝，唯有章纠白一人能得他全部的信任。
真正确定周府藏有北雎细作一事之时周荃珝身在襄平，彼时他面对的是在罗门抓到的刺客。他问刺客，藏身周家的细作是谁。
细作两字一出口，笼中那生了一双瑞凤眼的刺客便抬起了头，看似有些意外。
可正如周荃珝当时所言，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不论是五年前的鄯州之行还是后来的襄平之行，总有人能顺利于途中伏击。周荃珝一时想不明原委，难道还能一直想不明么？
他之所以总是棋差一着，无非是因为府中有细作，身侧有叛徒。
可，府里剩余的几人都是兄长周荃瑾早年从西北带回府的孤儿，谁会是那个出卖他行踪的人？
这些年，周荃珝无一日不在悄然试探，可那个人始终不动声色地隐藏着。哪怕周荃珝利用襄平之行以身入局给人留出了无限可乘之机，始终不见半点异动。
直至天子将秘密处决襄平王妃的消息传出来，这人方露出端倪。
处死襄平王妃乃是一道密令，放眼整个周府也只有周荃珝一人知晓。那日郭传升和吕道铭过府小坐同他谈起过此事，是莫栾和寇姜守在院外。
周荃珝原也不愿相信莫栾会是那个细作，可谁让莫栾在消息入耳当日便试图离府呢。
是忙着往外递消息，还是猜到若郡主脱困不成自己会沦为陪葬品故而忙着逃命，只有莫栾自己知晓。发现异常之后，周荃珝便略施小计将莫栾留在府中，以其性命引北雎暗卫入府。
一出孤儿记演了十余年，如今终于落幕了。
“我为了心中可望不可及的团圆念想苦等了很多年，为此还做出了许多对不起周家对不起两位公子之事，是我该死。”
“兴许是报应吧，直到那一夜我才知道我的小妹其实早就死了，在废太子执政之时就已经死了。”
“其实现在想想，距离我与小妹分别已经过去十六年，便是她还活着便是她此刻就从我身旁走过，我也认不出她了。”
“不说如今，其实就连分别之时她什么样子，我都忘了……只记得我二人分别之时她还未能口齿清晰地喊出一句‘阿兄’，别的，我都已经记不得了。”
“可笑吧，我心里的这个团圆念想。”
哑声笑了两下，莫栾抬手抹了一把脸，正色道：“小人自知罪孽难赎，死不足惜。唯一所求是死在公子手里，求公子成全。”
“未将异乡作故土，逢人难免思远亲。这一方水土能养得了人身，却暖不了人心。你如此，庞斌亦如此。”周荃瑾喃喃。
早年送孤儿入京时，他只留了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少年在身侧。这人名叫庞斌。
因庞斌说想在战场上为父母亲人报仇雪恨，他将其收进晟平军允其以亲随身份进出营帐。
后来他持虎符前往鄯州求援，庞斌亦请命相随。生死逃亡之际他误以为庞斌命丧敌手，怎料这人回到军中传他弃城而逃惑乱军心……
空有恻隐之心，未得识人之力，良善成了罪恶源头，亦成了报应之因果。
真是荒唐。
周荃瑾背转过身，声音发冷：“除名，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