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狠心一咬牙,欧嘉林直接依靠一枚袖箭侧边的锋利处割断了手腕处的绳索,右手覆在胸膛之上继续努力平息体内的燥热,左手立刻摘下眼睛上的布条。

    那两盏微弱的烛火对久处黑暗之中的欧嘉林来说却是十分强烈,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而后确认床上那莽夫的状态。双眼死死盯着莽夫的手,欧嘉林快速解开最后脚踝处的绳子。

    缓慢地走到床边,欧嘉林垂眸冷眼看着睡得正酣的莽夫,听他顺畅的呼吸,然后冲着床上的莽夫抬起了右手。

    收拾好床铺后,欧嘉林直接用茶壶狂饮,燥热又被平复了一些。回想刚醒来时的全身发麻,欧嘉林在这七月天里打了个冷颤。

    吹着夜晚的习习凉风,身心又舒服了一些,欧嘉林想或许这股燥热快结束了。

    哎,果然自己还是太优秀了,连这种下三滥的药都扛了过来。

    曾经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有用的啊。此时此刻,在不知何处,孤立无援的欧嘉林却不禁笑了——笑过去妄自菲薄的自己,笑曾经的埋怨与不解。

    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夜晚,欧嘉林却真正意义上地与过去的自己的和解了——不是因为别的人,只是因为他自身。

    欧嘉林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撑过来的后果会是什么模样。

    所幸今晚的月亮比较昏暗,薄薄的云彩成了欧嘉林的最佳隐形衣。

    摸索过两个小门和一个景洞,欧嘉林终于能肯定自己所处的地方。在为数不多能够保持清醒的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究竟被带到了哪里...

    可他猜测了许多许多,却没有想到自己还在君府之中。

    看来对方十分且非常的自信,欧嘉林还以为无论如何自己会被偷运出去的。

    确认好位置后,欧嘉林原路返回到自己醒来的那座小屋面前,三两下便爬上屋顶,到背阴面打坐宁息去了。

    欧嘉林猜自己大概在丑时眯到寅时,而现在寅时已过,晨光熹微,君府的仆从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看来,这座小屋子不过是被废弃的仆从厢房了。干净利落地跳下屋顶,打开对着床铺的最侧边的一扇后窗,活动好因一宿盘坐而稍微麻木的腿脚,左看看右看看,又悄悄去隔壁角落里的水瓮旁边洗了把脸。

    快速地收拾好自己,再次回到屋后,一个飞身跃到屋顶上,欧嘉林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无聊地揉捏着有着几道青紫痕迹的手腕,欧嘉林仰躺在背阴面的屋顶上,看着太阳光慢慢地升起、慢慢地越过自己洒在后墙上。

    等了两刻钟的欧嘉林终于等到那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可这脚步声不急不慢,他不相信下药的人会如此坦然;连推门的吱呀声都十分规矩,不带一丝急于看到胜利成果的情绪。

    不好的想法陡然升起,刺耳的尖叫从屋里传来,欧嘉林知道这次又未如愿,来的人恐怕还不是那位始作俑者。

    敌暗我明,这回有些麻烦了。

    算了,反正他心里也有怀疑对象...

    从提前打开的后窗向屋内看去,发出尖叫声的是一位姑娘,看打扮是君府的仆从,不过花色衣料看上去比常人贵一些。欧嘉林本来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之前陪君瑶去了几次衣裳铺逐渐留下了印象。

    欧嘉林小心翼翼地窝在屋后,他想看看在这“清脆嘹亮”的声音之后有谁会来这里现场确认呢?

    因为想着欢欣的身份问题,君瑶在吃了那一块桂花糕之后,愣是熬了一宿没睡。

    欢欣进入君府是那个狗皇帝隋捷支使的。

    欢喜是隋慕好的贴身婢女,她与欢欣长得并不像。

    秦诚说他看到君府的一位女性仆从在和欢喜密谈。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全凭自己的臆想推测,君瑶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要是谁可以帮我拿拿主意就好了。”

    这么想着,君瑶耷拉个脑袋开始洗漱穿戴,从昨天溪桥一别之后,欧嘉林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往日在鲤城,就算去个糕点铺子也得提前找到我,告诉我后才会出门去。难不成是因为最近我太忽略他让他不高兴了?”

    君瑶想来想去也只是徒增烦躁,顶着眼下的一行青黑,看着冷掉的食盒,无可奈何地走出门去。边往左厅走,君瑶心里边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不管是谁,我都要给他撕下二两肉让他明白和平与发展才是君府和百姓眼中最重要的事情,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

    可是,怎么这般嘈杂混乱?

    “赵婶,怎么这么慌张?”君瑶拦下了负责收拾各厢房的妇人。

    “三小姐啊,不得了,死人啦!”赵婶估计是没见过死人,或者是见得太多,本以为忘了那些惨痛的回忆,现在一看尸体又全想了起来。

    君瑶更是心下一惊,君府还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君瑶耐心地为赵婶拍拍后背,告诉她慢点儿说。

    “我倒是没瞧见,但我听阿鼠阿牛他们说,那么一个大男人啊,脑袋活生生被开了洞,眼睛都没闭上,死不瞑目啊。”见赵婶的话越跑越偏,君瑶不得不出声问道:“死的人是谁,什么模样?”

    “不认得,不是君府的人啊,估计是昨天趁着夫人宴会进来的外人;什么模样,诶呀,三小姐,脑袋都给开了两个洞,我也没敢问那脸成什么模样啦。”

    “三小姐,你没事儿吧?”

    默念了五六遍不可能,君瑶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怕是抓痛了赵婶的手。

    “赵婶,那个地方在哪里?”

    “就是那座被闲置不用的仆从屋子。你问这个……你要去?”

    “是啊,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他祖宗的头上动土。”

    欧嘉林在后窗蹲伏着,后悔没先去屋里喝口水再走。

    这些人除了喊就是叫,行为出奇地一致,谁都不想靠近;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人能趁机对尸体做些什么。

    悄悄侧身打了个哈欠,再回身看向屋内,这一瞥简直要了他的命。欧嘉林一眼就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君瑶,更看到她着了魔似的要往那死人边儿上去。

    “这丫头……”欧嘉林无奈地嘀咕了一句,正身整理好服饰,也该他上场了。

    在一众“三小姐不可”的呼唤中,君瑶一把掰过尸体的脸,苍白如纸的脸颊,两个鲜红的伤口。

    “这人谁啊?”君瑶在心里真诚发问。

    “诶,都凑在这里做什么呢?老爷吩咐,让大家放心,快该干嘛干嘛去吧。”来人大摇大摆地进屋,对着一众仆从下达命令,“第一个进来的那位姑娘呢?你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散了吧。”

    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大家见三小姐没出声,也就都走了;除了一位还瘫坐在椅子上抽泣的女子。

    君瑶已经将尸体放回床上,目前正在试图从脑海中平复直面惨状的冲击,默许了来人话里的狐假虎威;欧嘉林走到圆桌旁,隔着一米距离观察伏在桌上的姑娘。

    这么凑近一瞧,衣服料子果然很贵啊。

    恍然大悟般,欧嘉林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一直掩面假装哭泣,是在担心被发现自己不是君府的人?”

    话音刚落,突兀的一声轻笑传来,也强制中断了君瑶的心情平复过程——她真的很少近距离看死人的。欧嘉林在余光中看到君瑶走过来,自己悄悄背过手去示意她停下。

    君瑶停在了欧嘉林身后的位置,身前的女子也站起身看向欧嘉林,一副细细端量的眼神让欧嘉林十分不舒服。

    “人不是我杀的,你留我没有用。”

    欧嘉林觉得很奇怪,就连君瑶那般都得平复一下,这姑娘看了之后除了一声尖叫再无其他表现。

    该不会尖叫都是假装的吧。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凶手,我是要问你,你为何会来这里。”

    女子从怀里拿出一幅画像,像拿出一件宝贝:“有人说,要介绍画中的男子给我,我看着喜欢,就来了。”

    欧嘉林不禁皱起了眉头,画里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此时身后的君瑶有些惊讶地出声:“你是大富员外家的女儿?”

    “三小姐,我们好久不见啊。只是我为这美男子才屈尊穿了破衣烂衫的,结果竟然这般晦气。”女子说话的语气高傲,却娇气得丝毫不做作,看来的确是在钱堆里长大的。

    君瑶轻轻地拽了一下欧嘉林的衣袖,后者便乖乖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君瑶淡定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然后冲外面喊了一声:“阿虎!”

    “是,三小姐。”阿虎是君府负责仆从厢房安全的人。

    “带这位小姐去总务管叁号房,随她挑,挑好之后你负责将她和她的东西一起安全送回家。”

    女子静静地听完君瑶的安排后不禁笑出声来,“行吧,我也不喜欢夺人所好。”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再看一眼君瑶身后的美男子,女子心里还是会感觉可惜,“罢了罢了,这画像也给你吧。”

    “小姐,请。”阿虎的声音适时响起。

    “你认识她啊?那个大富员外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就是她,”君瑶一副要和欧嘉林算账的架势,“看来你也知道大富家是做什么的。那你知道,不说整个左月,连江息的烟柳地方都和大富脱不了干系。”

    “可我是男子啊。”

    “是的,你差点儿就成为大富女儿的第十八号宠妾了。”

    欧嘉林顿时收声,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你们俩怎么会认识?”

    “……”君瑶干咳了一声,“你不需要知道。”

    “你不会……啊?”你不会去风月场所吧,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英俊如我肯定早早就来找你了,害我浪费多少时间啊。

    君瑶无奈地看向欧嘉林,看他那难以置信的模样,“把你脑袋里那些奇怪想法给我收回去!我认识她是因为以前她缠过南叔,整天蹲守在清影堂门口,最后我给说解开了。”

    “怎么说开的?”

    “……”君瑶更加无奈,自知是逃不过他这张嘴,索性就说了,“我说南叔...有问题……”

    “什么?”真的不怪欧嘉林,君瑶说话的声音太小了。

    “我说,南叔,那里有问题!”君瑶有些气急败坏地坐下,脸却红了。“她跑去问南叔,他是不是有问题,南叔哪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问题啊,当时估计只想甩开这个粘人精,就胡乱肯定了。之后她就找我哭,还说什么感谢我救了她一命,一来二去便认识了。我说完啦!”

    看着一边害羞一边生气的君瑶,欧嘉林只觉得可爱极了,可爱到他都忘记身后的床上还躺着一位大哥。

    可惜君瑶没忘。

    “现在轮到你了,说说吧。”君瑶抬手摸摸自己的右耳垂,好像不是很热了。

    事情太多,欧嘉林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君瑶却以为他不想说,虽然是她坐在椅子上,但君瑶周身还是有些气势在的;欧嘉林看着皱眉思考的君瑶,还是很可爱。

    “你的袖箭呢?缠了归海半个多月才让他给你做的那个和我的一模一样的袖箭。”

    “自是好好带在身边。”

    “其中两枚射穿了那个人的脑袋?”君瑶问道,“一共三枚,还剩一枚呢?”

    欧嘉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也没想着不说就是了。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那位小夏姑娘是什么关系?”怕是要说好久,欧嘉林悠悠地坐去了君瑶的对面。

    虽然不解为何提到小夏,见对方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君瑶也同样认真地回道:“亲姐妹的关系。”

    欧嘉林并没有否认君瑶的答案,“我从昨天在溪桥和你分开之后开始讲。那时你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君瑶闻言立刻打断欧嘉林的话:“我没有丢……好吧,你继续。”

    “你走了之后,我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便想着去前庭看热闹,结果碰到了小夏姑娘,她说我可以去左厅用餐,还为我指了左厅的方向。”

    “我就在左厅啊……嗯……你继续。”

    被欧嘉林幽幽怨怨的眼神看着,君瑶顿时心虚了——对欧嘉林来说,整个事件的源头就是自己在溪桥把他丢下了啊。

    “她只是给我指了大体方向,估计是我找错了地方,但我看那里也有摆着饭菜,便坐下了。左厅附近有供人用餐的屋子吗?”

    见欧嘉林问自己,君瑶立马回答道:“是的,那里有两个偏厅。”

    “好的,我就在其中一个偏厅坐下了,随手吃了点,喝了两杯桃花……味道的酒。之后我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现在这间屋子里了,手脚被绑,于是我用一枚袖箭悄悄割断了绳子,那个莽夫想要杀我,我自然是回击,结果失手把他杀死了。”

    “这样啊,”君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现在有些阳光洒进屋子,看着光影分明的界线,感受着洒在手上的温度,君瑶继续说道:“欧嘉林,你是不相信我吗,还是单纯地把我当傻子?”音调逐渐拔高,“去到一个陌生地方你会那么没有戒备心?莽夫会等你割完绳子再去杀你?失手杀人那两枚箭会整整齐齐地穿过一个人的脑袋?欧嘉林,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跑来的这一路上都在想些什么?你现在却在用谎话搪塞我对你的关心?”

    “我是不想你担心。”

    “我不担心,谁来担心?”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欧嘉林直接僵直了身子。

    他没想到君瑶会说这种话,君瑶本人也没想到。

    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中了迷药和媚药,那个莽夫以为我昏迷了,趁他在床上睡着,我割断了绳子,然后……杀了他。”

    欧嘉林的语气闷闷的,“我没想那么拙劣的话能骗过你,我更没觉得你傻,瑶儿……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还是选择杀他……我不想你觉得我可怕,对不起……”

    “疼吗?”

    “什么?”欧嘉林面带委屈地看向君瑶。

    “我问你,自己一个人撑过去的时候,疼吗?”

    “不疼不疼,我多厉害啊……”看着君瑶瞬间变暗的眼神,欧嘉林使劲抿了一下嘴唇,最后还是泄了气,“特别难受,难受得我要疯了。”

    “以后,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欧嘉林瞪大了眼睛,他再次被震惊,但君瑶的这句话,他拒绝接受:“我不想你可怜我才这么说的,瑶儿,刚才是开玩笑的,我从没怪你扔下我不管。”

    “欧嘉林,大家都说清影堂是阎王殿,你觉得身为堂主的我可怕吗?我杀过人,你会觉得幻灭吗?”

    “怎么会,你杀的那些人我恨不得再杀上千万次,死在你手里是他们最后的福气。”

    听着竭力的否认与极度的肯定,君瑶有些哭笑不得,她其实没想过要谁来肯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从很久以前,她就学会要跟随自己的心前进了;否则,留给她的只有悔恨与遗憾。

    “那么我也觉得,欧嘉林,这个莽夫死在你手里,是他最后的福气。”

    此时此刻令人动容的氛围,欧嘉林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惜他的肚子有自己的想法。

    君瑶莞尔,站起身来,“走吧,我带你去吃饭。不过,欧嘉林你记住,我刚才那句话是认真的。”

    “你刚才说了好多话,你指的是哪句?”

    “不告诉你,自己猜?吃饭吃饭,饿坏我了。”

    两人并肩一同离开,在耀眼又温暖的晨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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