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终于摸索到咖列的篝火旁,发现咖列在浓雾中垂着头,陷入沉眠。

    “嘿嘿,醒来了。这么大雾你怎么睡得着的,不怕生病吗?”无名呼喊咖列。

    咖列并未回应,只有身体的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要不是无名自己就有催眠道具,他会觉得这雾气有古怪。

    无名无奈,收起武器,伸手准备先把咖列搬出浓雾。等他醒来问问他出了什么问题。

    但当无名的指尖触及到咖列时,他愣住了。

    无名的指尖穿过咖列的身体,咖列的身体掀起阵阵涟漪,就像水中的明月。

    无名收手,重新抓起剑盾。

    “看来出问题的是我自己啊。”无名四下扫视。

    显然自己陷入了一场幻境。

    至于是光魔法构建的幻境,还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感知的幻境,他无法分辨。

    无名绕着艾蕾教堂转了几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赐福旁一处断壁残垣上。

    断壁残垣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平常别无二致。但无名却察觉到了不寻常。

    无名剑指那个方向:

    “能感觉到灵魂的味道,而且是颇为强大的灵魂。阁下,要不要显个形?”

    雾气产生了一些波动,原本空无一物的断壁上,一个人型析出。

    这是一个人偶,身体看不出是木质还是泥塑,关节由绳结组成,有四个手臂。

    人偶通体大概成蓝色,身着长裙尖顶帽,披着蓬松的披风,蓝色长发下有一张精美的脸庞。

    脸庞边还有半张虚幻的人脸,与实体的脸庞共享同一只紧闭的眼睛。

    人偶坐在断壁上,居高临下。

    “褪色者,我并不想打扰你。”人偶开口说话,“我在等一個人,那个人不是你。”

    无名看着人偶,惊讶地说不出话。

    外型奇异又不失惊艳的人偶面露微笑:

    “怎么,不是你让我出现的吗?为何我出来了,你又这么惊讶。”

    “你好像马。”无名指着她说,“这种出现方式。”

    人偶的微笑消失了,沉默了几秒。

    人偶说:“总之我们不会有交集,我并不想打扰到你,如果没有事情,我要专心等我要找的人了。”

    无名抱着双臂,盯着人偶。

    “还有什么事吗?”人偶问。

    “我要用这个地方,你能不能换个地方等?”无名问。

    “不行。”人偶回答的干净利落。

    “你要等谁啊非要在这等。”无名不解,“约好了吗?给个准信,我好定时间再过来。”

    人偶沉默片刻,说:

    “我要等的人并不知道我在等他。”

    “那你不是神经病。”无名说,“这能等到不是有鬼了?”

    无名打量一下人偶:

    “不过你好像就是鬼。”

    人偶没理他。

    “你到底找谁啊,主动去找不比守株待兔靠谱吗。”无名问。

    “我在找一匹马。”人偶仰望天上的满月与黄金树,带着莫名复杂的神色,“还有马上的人。”

    “哦我懂了,伱在找大树守卫是吧。”无名恍然,“也是,平常他总是在这附近转悠,怎么突然就不见踪影了。”

    无名打量着人偶:

    “你是他什么人?被他甩了的小女友吗?不要告诉我你是他老婆哦。”

    无名可是准备来跟大树守卫进行一些亲切交流的,这提前碰上受害者家属,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人偶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淡。

    无名看懂了那眼神,放下心来:

    “懂了,不是。”

    “我在等一个褪色者。”人偶慢条斯理道,“但不是你。”

    “可你们没约好,怎么等?”无名问。

    人偶说:“这里有商人、有铁砧,有他未曾战胜的强敌,他一定会回来。”

    “啧啧啧。”无名摇着手指头,“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一看你就没有在交界地闯荡过,作为一个冒险者,不走回头路,可是重要的特征。”

    人偶似乎被无名言辞中爆棚的信心震摄住了,迟疑道:

    “你什么意思?”

    无名走到咖列面前,比划着:

    “咖列的商品我也见过,有什么金贵东西值得褪色者特地跑一趟?”

    他也比划着铁砧:

    “让褪色者自己打铁,他有这个能力吗?又有那些资源吗?等他真的收集齐了强化装备用的材料,他为什么不去圆桌厅堂,让专业人士来?”

    无名说:“至于强敌……这是最有可能让褪色者重返这里的契机,但概率也不大。那么斤斤计较的褪色者少,而且交界地遍地都是强敌,论得到他吗?”

    无名总结:“总之,褪色者没有回来的理由,你怎么可能等到。”

    人偶不服气了:

    “我只是要交给他一些东西,实在不行我可以交给圆桌。”

    “那你就更天真了小姑娘。”无名笑,“你不知道圆桌已经很久没新人了吗?”

    “一口一个小姑娘,无礼的家伙。”人偶语气有些严肃,“我可比你大多了。”

    “这可未必。”无名开始倚老卖老,“我别的不行,就是能活。年龄这方面,除了某个秃子,我不怵任何人。”

    人偶的表情愈发冷漠,一种冰冷的气息弥散开,雾气如同冰冷的触手,划过无名的盔甲,仿佛凛冽的杀意。

    无名看着人偶:

    “我有个提议,可以增加你遇到那位褪色者的概率。”

    “哦?”人偶四手合十,“说说看。”

    “你先离开,把地方让给我。”无名说。“我要把这地方打造成新的圆桌,成为褪色者们温暖的港湾,完美的落脚点。到时候他们都会来这里,你见到那褪色者的概率不就更大了。”

    “你猜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孤僻的地方,还设置幻境才来找他?”

    “为了不被别人发现?”无名猜。

    人偶轻轻颔首。

    “但你已经被‘别人’发现了。”无名说。

    “你是提醒我,要永远堵上那个人的嘴吗?”人偶语气冰冷。

    “这么怕被别人发现?”无名对人偶的威胁毫不在意,“你莫非是通缉犯?”

    “通缉犯吗……”人偶露出玩味的笑,“我确实犯下了重罪。”

    “赏金多少?”无名开门见山。

    “你问这个干嘛?”

    “赏金的数目决定了我对你的态度。”无名抓着剑盾,跃跃欲试,活动筋骨。

    “如此粗鲁无礼,令人不悦。”人偶对无名炽热的眼神冷眼以对,“你想抓我?不妨来试试吧。”() ()

    人偶的四只手伸向披风,取出藏在披风中的东西——

    四根精致华美的权杖。

    权杖上华美的蓝色辉石指着无名。

    “我焯。”无名眼睛骤然收缩。

    艾蕾教堂的断壁残垣散发出蓝色的辉光,从缝隙中映射而出。

    辉石魔砾如同蜂群,又如洪流,汹涌喷薄而出,横扫艾蕾教堂。

    本就只剩断壁残垣的艾蕾教堂彻底坍塌,石块坠落,还未落地,就被魔法的辉光击碎,整个教堂扬起灰尘。

    当灰尘散去,以法杖的高度为界限,整个艾蕾教堂仿佛被一并巨大的刀横斩而过。艾蕾教堂的立柱和穹顶彻底消失。

    一并消失的,还有人偶的身影,以及那浓郁的雾气。

    无名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艾蕾教堂并未被摧毁,咖列也好端端坐在那里。

    一切仿佛一场幻梦。

    咖列看到无名,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突然出现的?”

    “哦,我隐身过来的。”无名搪塞道。

    他坐在赐福旁,思索着刚刚的幻境。

    以无名掌握的知识,除了光魔法幻象,以及灵魂层面的幻象,还有一种幻境更难察觉。

    说是幻境,不如说是领域,那是一种可以将自身的意志投射至现实的力量。

    天上的黄金树与明月其实也是类似的概念,是一种相当高远的力量。

    这种力量往往都属于神明。

    “神吗……”无名揣摩着那娇小身影的真实身份,喃喃自语,“好矮的神……”

    “啊瞅!”

    某个魔法师塔上,精致的四手人偶坐在高脚椅上,打了个喷嚏。

    人偶身体当然不会着凉感冒,大约是有人在对她下恶毒诅咒。

    人偶也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各种恶毒的诅咒。

    她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从斗篷取出一个铃铛,第三只手摆弄着铃簧。

    人偶叹了口气,嘟起嘴。

    或许是受到了无名言语的影响,她心中萦绕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铃铛不好送出去了。

    此时的人偶,生人勿近的冷漠消失了几分,多了几份邻家女孩的亲近感觉。

    她捧着铃铛,凝望房间中的一幅画。

    画中红发的英雄与黑发的女王同乘一匹骏马,驰骋在原野上。

    骏马的头顶,有两根小小的尖角。

    人偶盯着骏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个因为无名轻佻的语言而被她忽略的问题。

    “那家伙说我的出现方式像马……”人偶思索,“我的出现方式……”

    人偶咚得一声站起来。

    她坐在椅子上,脚离里面还有段距离,这一站起来,立刻把地板踩响。

    而这一声咚响,仿佛湖面丢了一块石头,水花溅落,激起连绵不断地声音。

    连续的咚咚声从地下传来。

    “不好。”

    人偶听到这声音,暗叫一声糟糕。

    她又连忙爬上高高的椅子,四手合十,坐出端庄的姿态。

    一头狼人出现在房间门口,速度过快,急刹了几米才停下。

    狼人三步并两步走到开人偶身边,绕着圈地查看人偶,关切地问道:

    “菈妮,你摔倒了吗?我听到了声音。有伤到哪里吗?”

    人偶微笑着,柔声道:

    “布莱泽,我没事,只是刚刚弄掉了一个东西。”

    “那就好。”狼人松了口气,又问道,“对了,这几天降温,记得多穿衣服。”

    人偶抚着额头:“布莱泽,我这具身体没那么怕冷。”

    “热胀冷缩可是很危险的。”狼人严肃地看着人偶身上的裂纹。

    人偶沉默片刻,决定岔开话题:

    “布莱泽,帮我注意圆桌厅堂,如果有骑着灵马的新人,就把铃铛送过去。”

    “好的。”狼人点头。

    “你和咖列关系很好吧?”人偶说,“向他打听一个褪色者的消息,穿着样式奇怪的铠甲,手持剑盾的褪色者。”

    狼人带着铃铛,领命离开。

    被称作菈妮的人偶放松下来,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看起来有些疲惫。

    ========

    梵雷又回到了引导之始。

    他最近心情不错。

    有好几个新的褪色者加入了他们,成为了崭新的血指,其中有些新人相当有潜力,或许可以授勋成为骑士。

    另一个让他高兴的事是,之前见到的那个讨厌的无名褪色者,现在大约是死了。

    听说涅利乌斯失败时,梵雷也有些惊讶,但六名血指齐出,让他直接放下心来。

    没人能在六名血指的围攻下活下来。

    “虽然是个奸商,不过他的烤肉确实不错。”梵雷还有些怀念和遗憾,“不过和王朝作对,你也只能去死了。”

    带着些许怀念,梵雷从引导之始向下方瞟了一眼。

    他在确认大树守卫的位置。

    作为引导之始,这里经常有新人褪色者初入交界地。

    而大树守卫可以给这些新人迎头痛击,让他们天真幼稚的心灵深切体会到交界地的残酷与血腥。

    这个时候,梵雷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他可以基于褪色者们亲切的建议,引导他们被杀的仇恨,赋予他们变强的欲望。

    渴求强大,便是渴求鲜血。

    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梵雷发展了不少血指。

    “愚蠢的葛瑞克,以为派遣一位大树守卫,就可以挫败褪色者的野心。他低估了仇恨的力量,低估了鲜血的诱惑。”梵雷轻声说,“正好便宜我……”

    梵雷眼睛突然瞪圆了。

    大树守卫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挺立在那里,与大树守卫对峙。

    无名看着比自己高一倍的大树守卫,说:

    “真得不能通融一下?”

    “除非你带着葛瑞克大人的命令。”大树守卫闷声说,“否则就滚开。”

    “我只是让你以后不要猎杀褪色者而已。”无名摊手,“这要求不过分啊。”

    无名对着大树守卫指指点点:

    “你说你一个王城受封的骑士,欺负新人,你也好意思?”

    “弱者不配存活于世,被杀死也不能怨别人。”大树守卫十分冷酷。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办法了。”无名挠头,

    “来世再见吧,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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