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云帔上,树木替影身。雾城在白国的北边,与猗猎族接壤,易守难攻。

    如今战事又起,雾城进入戒备状态。按理说,猗猎族不敌白国这般大国,不出一个月就会请和,如今雾城的城墙上却被轰出了一个缺口。虽然及时将缺口补上,但是城中的官兵也被消耗许多,剩下的流民四窜。

    “情况已尽数汇报,接下来请各位殿下告知我等守城之策”。说这话的是雾城守备韦忌,他的语气平淡,似乎也没听见远处敌军洪亮的叫嚣声。

    会客厅一共有六人,其中一位率先开了口:“现下城中士兵有三万,敌方士兵不足万人,自是一鼓作气扫向那蛮族。纵然城中粮草告急,速战速决便能破局”。他靠着椅子,也不见紧张。

    “三万士兵里三成皆是临时领命的城民,仅在城墙上补充弹药都战战兢兢、面露恐惧。二哥说得如此豪气,难道是要打头阵添士气?”厅内又有一人开口。

    “老五又有什么高招?”二皇子坐直了,又说:“既是打仗,不打怎知会输?”

    “猗猎族嗜血好杀,精通马术,这几日都是以重甲骑兵冲在前,再由后方的步兵挂铁钩、掷火石。雾城地势高,空中攻势多落空,是以将兵力对准骑兵,消耗其主要战力方为破局关键”。五皇子振振有词。

    韦忌看向没有出声的大皇子,大皇子也转头与他对视,韦忌露出大大的笑容。

    大皇子被看得心里发毛,皱了皱眉后说:“我同意五弟的说法,不过猗猎族骑兵骁勇,不如由一营带队吸引注意,后方再设陷阱,返城时放倒马匹”。

    厅中其余二人是营中将领,听完也都支持二皇子的计策,再次确认了物资与士兵调度安排,便离开了。

    韦忌起身行礼,对三个皇子说:“陛下将雾城交予各位殿下,臣心里安稳得很。虽说是考验,想来也不会让猗猎族真的侵犯到城内,时辰已晚,各位殿下早些休息”。

    三个皇子到雾城时已是全城戒严状态,每个士兵都绷着脸,只有韦忌笑呵呵地拿着圣旨迎接他们。到了守备府后也是马不停蹄地要与将领们商量出明日的守城计策,半日磋磨下来也没精力再问更多的事,便各自回了房。

    白国皇帝确实很闲,把挑出来的三位皇子派去保护雾城,告诉他们朝廷不会增兵,需要他们自己找到破局关键。表现如何也会有人暗中观察,定期向皇帝传递消息。

    第二日清晨,韦忌拿猎叉戳戳地上的死鹿,面带嫌弃地问对面的小姑娘:“我让你提前准备些野味,好歹也整些还会蹦跶的吧,晚上才开宴呢”。这鹿还迷茫地睁着大眼,不知道发生什么自己就无了。

    小姑娘也有一双灵动的鹿眸,脸上肉嘟嘟,身形却纤细,只是眼神锐利,看着有点凶。她冷漠地开口:“银子”。

    韦忌还想嘴一句,突然记起这姑娘杀猪时的快刀,哆嗦两下递了银子。

    葛远烟是附近山头一个猎户的遗孤,身份证明上写着生下来就无母,五岁便丧父,而名字是韦忌取的。她揣好银子,拉直绳子径直将鹿拖进了厨房。

    城门处号角声连绵不绝,猗猎族的兵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按照昨晚定下的计划,一营的士兵率先迎了过去,冲散敌方的阵型。后方赶忙布上事先准备好的陷阱,将带着铁刺的网设在返城的路上,并堆高沙袋干扰视线,还安排了一些冲锋兵作为诱饵。猗猎族确是不察,与预料的结果一样,雾城以少数牺牲换了不少他们的骑兵。

    除了二皇子,另外两位皇子都没有露出轻松的表情。他们走下望台,下令让将士们稍作休整。韦忌也在其中,低眉顺眼地靠近大皇子,问:“大殿下可是还有什么顾忌?”

    “猗猎族的主将并未出现,先前呈报上来的消息说是其每日都会领头冲阵”。大皇子拢了拢袖子,对他说。

    “这个变动确实是有些怪,也许是得知了陛下派三位皇子护城的消息,不敢出来”。韦忌笑了笑,“看来也不完全是个莽夫”。

    猗猎族主将苍梧弃是个人见人怕的战场罗刹,马术精湛,曾经一跃斩十人。白国这边对于此人的评价不一,无人知晓其是否有谋略才能,若只会杀不会闪那就只是莽夫罢了。

    “怕他作甚?难不成三万大军还去不了一头蛮牛?”二皇子不屑地开口。

    韦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从昨日与今日的表现来看,二皇子明迟睿肤浅自负,五皇子明迟涵谨慎细心,大皇子明迟昱则较为沉稳。并且与口谕说的并无二致,不知道圣上到底想通过这场考验做什么。

    五皇子也观察到了这一点,让人传话各将领再商对策。可是到了傍晚,对面也没有任何动静。久久未听见哨兵来报,韦忌便劝三位皇子回守备府吃席。

    回到府中,一阵诱人的香气飘向众人,混合着葱蒜和辣椒的辛香。只见主厅上摆着五大碟肉菜,有鹿肉烧鲜蘑、烤鹿肉、鹿肉汤、萝卜炖鹿肉以及干煸鹿肉。韦忌笑嘻嘻地为皇子引座,说着各位殿下护城劳顿赶紧吃饭之类的客气话。

    韦忌一边啃着肉一边想着小姑娘竟然把肉都煮了也不添个青菜解解腻,大皇子明迟昱却放下了筷子对他说:“这肉从何处来?”

    韦忌掩面悄悄地释个嗝,恭敬回道:“雾城有几座山林,找了个猎户为大人们打了些野味”。

    明迟昱皱了皱眉:“城中可还有滞留的百姓?”

    韦忌听后一惊,赶紧圆话:“有些百姓一直在雾城生活,即便有战事也不愿离去,臣已命人将这些人归置一处”。

    “那将这些菜送去吧,”。

    韦忌应下了,晚上和葛远烟也说了这件事。葛远烟也问:“怎的这些人都不要命了,这个节骨眼还待在城里不走?”

    “我看了,都是些年迈的老人家,扛不得提不得,整日都说死也要死在雾城”。韦忌叹了口气。

    “对了,这几个皇子你怎么看?”

    “面上如何,心里也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大皇子和五皇子都有可能”。

    韦忌往脚边的炭盆里扔了封信,看着它烧起来。转头又对葛远烟说:“可以动手了”。

    战事又持续了五六日,猗猎族的每次攻城都被雾城士兵化解,局势似是走向明朗。明迟昱却不解,若是猗猎族如此好对付,怎会特地让他们兄弟三人赶来守城。雾城天气也变得恶劣,前一日下雨,今日便下了雪,直接越过了秋天,然而士兵的棉衣却供给不上。

    皇子们回到守备府,却看到主厅里摆着三件灰棕色的裘衣,惊愕之下又看见了一旁坐着喝茶的小姑娘。韦忌从屏风后出来,一脸讨好地说:“如今天气寒冷,臣专程让人制了皮裘,让各位殿下得以御寒”。

    明迟昱由惊转怒:“战士且着单衣,怎可如此铺张!”

    “大哥别动怒,韦守备这是用了心了,天寒地冻的还寻了这么好的皮毛”。二皇子看着韦忌,眼神里另有深意。

    五皇子心里哂笑了一下,粮草不足还办鹿肉宴,现在还能拿出三件熊皮做的大衣,实在是嚣张。

    明迟昱让人将裘衣送去营中给几位大将,目光又停在了一直未开口的小姑娘身上,疑惑这么冷的天她却穿着薄衣短袄,腰上别着弯刀,脚腕上绕了骨链,这两样物件放在别人身上给人凶狠的感觉,在她身上却只显出身形细挑。两人默默地对视上,明迟昱也被从上到下地打量一遍,对方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明迟昱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韦忌赔笑道:“是是是,是臣的疏忽,将士们的厚衣已在赶制,过两日便能穿上”。

    韦忌扭头看了眼葛远烟,心想天这么冷还穿得跟掉毛的小熊仔似的。他收敛神情,抬手指向葛远烟,说:“这是山林上一个猎户的女儿,前些日子的鹿肉就是她送来的”。葛远烟朝几位皇子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回后院路上,葛远烟被明迟昱叫住了,示意她跟到一僻静处。

    “姑娘唤何名?”

    “葛远烟”。

    “姑娘可有圣谕?”

    葛远烟抬眼,默了一会儿回道:“三个月内平猗猎族之乱”。

    明迟昱盯着她,问:“韦守备可有贪污受贿之嫌?”

    “没有,肉是我烧的,毛皮是我剥的”。她顿了顿,“给的银子是韦忌的俸禄”。

    明迟昱还想问些什么,听到有些动静传来,立刻打了手势先行离开。

    葛远烟眨巴眨巴眼,揪了把辫子上的皮绳也离开了。

    明迟昱一边走一边思考,韦忌表面上是个典型的官场做派,不贪钱却积极讨好权势。这战事来得急也来得奇怪,猗猎族明明两个月前还在举行新任君主的盛宴,按理说君王更替需要与邻国达成新的协议,不该贸然进犯。况且新任猗猎族君主是依靠残害兄弟上位,此时人心不聚,谋反的兵又都积压在国都。难道是想通过掠夺新领土获取声望?而陛下重视雾城是因为此地是冲向京都最近的一处城池,攻占此地,再往东南方向过百里便能看见京都附近最高的那座塔楼。但作为一个大国,特地派三名皇子来守城未免有些……

    这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来报:“殿下!城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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