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高悬,残雪斑驳。

    四方宅院里的飞檐青瓦之上,凝起的冰层有了渐融的迹象。

    门庭小径清幽,雪路泥泞,时不时传来沙沙的扫雪声。

    岑芳阁附近,一道尖锐的声音兀地刺破空气。

    “你个贱丫头,连个茶盏都端不好,府里养你是干什么吃的?”

    一个老妪眉头阴沉地叉着腰,面含怒气,吐出的字眼刻薄粗俗。

    她两鬓内陷,颧骨突出,显得眼神越发凶狠,所以周围小厮女史没一个敢上前插嘴的。

    她面前的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哭泣着辩解:“刘嬷嬷,我不是故意的……今日地太滑了……”

    刘嬷嬷立刻上前揪住她的耳朵,用力撕扯着。

    她的面貌愈发狰狞可怖:“你个死丫头还敢顶嘴,怎么别人不犯错?偏生你金贵,走个路难不成还得要人搀扶?你当你是千金大小姐啊?”

    丫头顿时吃痛,一副清秀面容都因这钻心的痛感而变形,于是她连连求饶:“我知道错了……求刘嬷嬷饶我这一回……”

    “你知道你摔的这套茶盏值多少银子吗,你赔得起吗?”

    刘嬷嬷手上的力度没有松,反而将揪改成了拧,生生将那丫头的耳朵给搓磨红了。

    那丫头哭声又凄厉了几分,一旁的小厮都有些看不下去。

    有人劝道:“刘嬷嬷,她不过刚入府,新人犯错也是人之常情……”

    刘嬷嬷斜眼瞪他,冷哼一声:“怎么,你要替她赔银子啊?”

    那人默了默,又闭上了嘴巴。

    “我是不敢留她了,就等着被发卖吧你……”

    那丫头泪眼婆娑地揪着刘嬷嬷的衣摆,磕头求饶:“不要,刘嬷嬷……”

    刘嬷嬷向她踹了一脚,同时朝她狠狠啐了一口。

    随后,她嫌恶似地指挥着周围的人:“你们,快将这晦气的下贱坯子拖走……”

    周围的小厮面面相觑后,最后被推搡着站出两个人,叹了一口气,便抡起袖子准备将地上的丫头架起。

    “住手。”

    一道娇俏温软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过去,却见红墙边青柏枝头下,阿春扶着一位玉立亭亭的姑娘。

    那姑娘眉如新月,双瞳剪水,外披着一件湖水蓝的羽缎大氅,内衬姚黄色缨络纹立领袄,莹白耳垂上坠着一对小巧的青玉珰,在清晨寒烟里的柔和光辉下愈显得娇颜白玉无暇,肤色远胜冬雪。

    顾盼间梨窝浅显,娴静淡雅难掩娇姿艳质。

    之前府里就隐有传言,说五姑娘虽然是嫡出的侯府小姐,但因自小走失,被一户农户收养,所以都在猜测五姑娘行事必定粗鄙不堪,但没想到五姑娘这模样气质,竟不比正经从小养在侯府里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差。

    众人惊叹之后,齐齐行礼:“五姑娘。”

    那五姑娘身量纤纤,不疾不徐款款而来。

    她声音轻柔悦耳,尾音娇脆上扬,如一片羽毛拂过心尖。

    “一个茶盏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丫头也应该不是存心的,刘嬷嬷还是饶过她这一回吧.....”

    刘嬷嬷神色不耐地横眼扫了她一眼,而后扬着下巴,语气颇有几分嚣张——

    “五姑娘这话就不对了,若府里人人都像她这般做事,岂不是今日摔一个茶盏,明日砸一个瓷瓶?更何况这茶盏可是三姑娘的心爱之物,被这贱蹄子打碎,没将她打死已经是开恩了——

    想来五姑娘是从小在贫苦人家长大的,是不知道咱偌大一个侯府上下行事也是有规矩体统的,今日若是轻纵了她,来日这些刁仆岂非要骑在主子头上来了?”

    一个奴仆对主家说这样的话已是僭越。

    所以阿春听不下去了,想冲上前去同她理论:“你……”

    但话未出口,却被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腕拉住了胳膊。

    阿春扭头,却见沈衿月眸色清亮,并未恼怒,反而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

    眼前的少女沉吟片刻,檀口微张:“刘嬷嬷此言在理,可是若是府里的丫鬟小厮只因摔碎茶盏瓷瓶就要被发卖,这府中众人岂不人人自危,又怎能专心做好份内之事?”

    “而且我若没记错,现在府里的一应事宜还是老太君在操持着,再不济也有老太君房内的崔姑姑掌事,不知道何时刘嬷嬷也分有管家之权?”

    她的语调低缓,却不知为何,刘嬷嬷听出了隐约的威压与寒意。

    刘嬷嬷气焰霎时消了几分,讪讪道:“左不过惩罚一个丫头,这点小事就不必惊动老太君和崔掌事了……”

    “可是,方才刘嬷嬷还说,侯府行事也是有规矩体统的,若是刘嬷嬷私下处置,少不得被人说有越俎代庖之嫌……”

    刘嬷嬷的脸色乍青乍白,但很快,她梗着脖子僵声道:“五姑娘,这话可折煞老奴了,若是五姑娘执意要保下这个丫头,那老奴也不会多说什么。”

    沈衿月盈盈一笑,垂眸道:“丫头犯错自然是要处置的,刘嬷嬷放心,我一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崔掌事,绝不会让刘嬷嬷的一片忠心付之东流。”

    刘嬷嬷脸色越来越差,最后一句话都没再说,冷哼着拂袖而去。

    见刘嬷嬷走远,阿春这才开口,愤愤不平道:“这个刘嬷嬷,以前就仗着自己是大公子和三姑娘的乳母,经常在府里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如今还敢和姑娘这样说话。”

    见她如此气恼,沈衿月安抚道:“这些话别入耳就好。”

    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犯错小丫头朝着沈衿月不停磕头:“求姑娘救救青黛,青黛刚来当差,实在不知道这府里的规矩……”

    “……若是姑娘不管我,只怕我在这府里也活不下去了。”

    脚边哭哭啼啼的声音响起,沈衿月迟疑片刻,随后怜悯似地叹了一口气。

    她侧眸朝阿春道:“阿春,你去找崔姑姑说一声,就说这丫头虽犯了错,但是念她是新人初犯,不如就罚她来我房中当个烧水丫鬟吧。”

    阿春闻言感叹一声:“姑娘心善,奴婢这就去。”

    沈衿月睫羽眨动,冲那丫头温柔一笑:“好了,起来吧,随我去月落院。”

    丫头感激涕零,再次磕头:“奴婢青黛,多谢姑娘。”

    阿春走后,沈衿月与那丫鬟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径上,步履稍缓。

    那丫头一直低着头,亦步亦趋跟在沈衿月身后。

    猛然间,听到前方少女刻意压低的清冷声音。

    “青黛,你怎么来了?”

    青黛小心环视四周,发现除她二人确无第三人后,她原本泪眼涟涟的可怜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冷的淡漠之态。

    她低哑着嗓子,冷声道:“少爷怕姑娘进出不便,让我来传送消息。”

    沈衿月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游移在她耳上的红痕:“你的伤……”

    青黛面无表情:“小伤而已。”

    沈衿月默了默,犹疑片刻,还是问道:“阿昭他,还好吗?”

    “姑娘既然已经冒充了蔺家小姐,又何必假模假样在意少爷的感受?”

    青黛的语调有了起伏,只不过所出之言确是带着刺头。

    半晌,青黛听到前方少女冷静的、不辨情绪的回答:“你说得对。”

    青黛哽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听到少女又问:“既然安排你入府,是阿昭有什么消息要你传达给我?”

    青黛眉心微蹙,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下去了。

    她出口时的话语已成了少爷交代的正事。

    “冀州吴司马三月前于家中暴毙身亡,其兵曹从事史贺纪明接任司马一职,现已全面接管冀州军,同时和京城这边的盐业生意往来又扩大了三成。”

    “这个贺纪明居然能在短短几个月就将冀州收入囊中,甚至比前司马的权力更大……”沈衿月语调微微一颤,难掩内心的震惊。

    “……这样看吴司马不过是傀儡,恐怕这位贺司马才是冀州真正的掌权人。”

    青黛表情也严肃起来:“而且少爷追查发现,不止是盐业,还有铁矿和兵器,只不过这些地方都有重兵把守,无法进去查看。”

    “看来京城那人,所图已不止是高官厚禄了……”

    沈衿月回头,眸光冷冽:“还是没有查到同冀州来往之人究竟是谁吗?”

    青黛摇了摇头:“盐商生意全是按章程办事,并无纰漏所在,至于铁矿如今只见开采,还未有运输迹象……”

    “还有一事。”

    沈衿月眉峰凝起,一双媚态娇憨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向她。

    她的眼珠本就偏浅色,似浸在水中的琥珀一般,清透冷清,但细看却蕴含着犀利的锋芒。

    青黛下意识错开她的目光,唇角微抿:“少爷说,明日梨醉轩,他亲自告诉你。”

    “好,我知道了。”

    话尽,两人相顾无言,踱步穿过一片萧瑟竹林,在白雪翠绿掩隐之下,有两个拉扯的身影引起沈衿月的注意。

    寒风掠过,竹叶沙沙作响。

    沈衿月放缓了脚步,顺势朝墙根挪去,正好隐匿她和青黛的踪迹。

    青黛也瞅见了那两道颇为鬼祟的身影,她细细分辨后低声开口:“是四姑娘和府里的账房先生赵忠。”

    “蔺兰薇和一个账房先生有何联系?”沈衿月眼底浮起一缕诧异之色。

    “前几日我在府里听人提起过,这个赵忠貌似是四姑娘生母赵姨娘的亲弟弟。”

    沈衿月闻言轻轻颔首,没再纠结。

    “既然是他们的家事,我们在此不便,还是从后门绕回月落院。”

章节目录

冒充侯府千金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青樾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青樾里并收藏冒充侯府千金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