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在他的一再追问下,那个孩子终于哭着说出了那件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恐惧。

    那是很多天以前,天气还并不冷。如同往常的日子一样,母亲轻哄着年仅六岁的孩子入睡。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以至于当那个小小的孩子第二天也如同往常一样去叫自己的母亲时,他根本没有想到,母亲会就这般的离他而去,那双始终慈爱的望着自己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初时,小小的孩子以为娘亲是在睡觉,于是一向乖巧的他并未去打扰。饿了便用家中所剩下的生菜、生面充饥,渴了便用冷水裹腹。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日子越来越久,纵使他的年纪再小,也渐渐明白了一些。

    懵懂的觉得,也许,娘亲再也不会醒来了。也许,这就是大人们口中所说过的,世上最遥远的离别——死亡。

    因为自从孙成出事以后,村中的街坊邻居也都疏远他们母子,不与其来往,再加上孙成他们家在当地也没有什么亲朋,所以这事发生以后,纵然小小的孩子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可却依旧是无人可诉。

    直到今日……许世宗惊愕之余,连忙安抚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之后,便让许顺和许达二人随同这孩子前去处理这件事情,自己则先行回到了客栈之中。

    夜色深沉之时,许顺二人这才回到了客栈内。当他们来到老爷房中时,许世宗问他们:"事情都办好了?"

    "是,都处理好了,赵氏也已经下葬。"

    许世宗点了点头,转目时却见这二人的神色有异"怎么了?"

    他二人相视了一眼,许达开口"那赵氏已经亡故有些时日了,我们到那时尸身已经腐烂,还……生了蛆虫……"可是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却还依旧是与母亲相伴,住在一处……

    思之,令人极哀。令人痛彻心底。许世宗轻叹一声"稚子何罪,偏要受这世俗的连累...那孩子呢?"

    "哦,已经安排在旁边的房间住下了,有来顺陪着,大人放心吧。"

    许世宗点了点头"让来顺别离开他,这孩子经此大变,恐心中惊惧。"

    "是。"

    一旁的许达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东西?!他还配做个男人吗?自己杀人放火不说,居然还把弱妻稚子留在这里受罪!他自己反倒好逍遥在外!这还配为人吗?!亏他还是个做父亲的!什么东西?!"

    "就是啊!"许顺的心中也很是愤愤,可当这两人发泄完了,抬眼间却见自家的大人并没有言语,不由得相视了一眼。

    "大人,可是在想些什么?"

    许世宗深吸了口气,缓缓的道:"我只是在想,这世人皆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据人传闻,这孙成虽然是个市井无赖,可却也并非是无恶不作。又加之常常归家,也并未有人所见其对发妻幼子所严加责打,可见其也并非是一个一心浪荡在外不顾及亲情之人。"

    "那么,既然如此,即便是他果真是为了钱财而杀人,却又为何要独自一人在逃而不顾家中发妻幼子呢?"这点令许世宗不解,然而许顺却颇为的不以为然。本来嘛,在这个世上,有些人是不能够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的。

    而许达却觉得老爷的话所言有几分道理"老爷是觉得,这案子有蹊跷?"

    许世宗摇了摇头"不可说啊,不可说……现如今我等也仅是初到此地,对于这件案子的始末也不过是了解些细枝末节。不可就此妄下定论,我方才,也只不过就常理而推断罢了。"

    "那..."许顺犹豫了一下"大人明日要不要去见一下这全安县令?"

    说到这个全安知县范程。许世宗还是有些印象的,去年上任时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感觉是一个谨小慎微,不甚严苛的人。不过对于此,许世宗的心中却是另有一番盘算。

    "许顺,明日你到这皮山村中把这起案子与之相关的一些细节都给我打听清楚。"

    "至于许达,"许世宗轻笑"你则去帮我准备一套卜卦用的行头,明日,本府便要改行上阵了。"

    许顺许达二人相顾一笑,拱手道:"是,大人。"

    秋风寒露,不敌人心底的痛。在郊地的一处荒坟前,一名少年独自跪在这里。天色已然见黑,可他却还是依旧的在这里手中一张一张的往火盆中扔着纸钱。

    那忽明忽暗的光映照着少年那清秀之余尚显稚嫩的脸庞,只一双瞳眸,暗沉非常。

    "爹爹……"手中一张纸钱很快便被火焰吞噬"昨天,小辉又梦到你了……"

    略显清雅的嗓音响在郊地,时不时的林中便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鸣。为夜色增添一抹诡色。

    手中又放入盆中一张纸钱,看那火光闪耀。那少年的眼中却有星星泪意"爹...你……会不会怪我……孩儿不孝,竟然……"

    又是一张纸钱加入,那火光之下,简陋的木牌上印刻着父亲的名讳,少年泪如雨下。

    "他这回,在劫难逃……小辉给您报仇了...您便放心的去吧,你们在那边……终于也能够团聚了……"

    荒外野地。夜色浓郁。阴云遮月间,一片朦胧下,谁能遍这人间是非真假?

    "老爷,小心。"次日清晨,许世宗便换了一身行头和许达二人出发离开了客栈,往皮山村西山而来。这一路上悠哉游哉的,前来卜卦算命的人倒也并不多。要说这许达跟随着许世宗也有些年头了,却还从不曾知道自家大人居然还有卜卦算命的一套。自己站在边上,心说我们家大人这要是辞官不做倒也真饿不死,还有门手艺。就是不知那远在京城京銮殿上的万岁爷若知晓后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这一路上,近未时,这俩人才终于漫步来到了西山。这一路顺着较为狭窄的小路上山,倒还真是颇费些体力。走了没一会儿,这许世宗就不行了"歇歇吧!"

    两个人便在这路边找了个地坐了下来,趁着这空挡许达也不忘调侃大人"真没想到老爷居然真会算卦!"

    "怎么?"许世宗也笑了"我看起来不像是个卜卦算命的吗?"

    "像是像,只是……"该怎么说呢?许达一直觉得"老爷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正人君子,公正廉明,而这算卦之术,三分靠运气,七分靠匡骗,小的以为老爷不会,看不上这个呢。"

    许世宗轻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的景色"你看,这林叶匆葱葱,却也偏有那残枝败柳横生枝节,虽让人不喜,可若这林中的枝叶都与那家院之景一般,修裁得体,那便失了野趣。也少了份自然与大气。"

    "正因是在这份杂乱之中生长,所以才能够活得长久。"这一点,随着年龄增长许世宗越发的有感触"在这世上,有些东西存在便有其价值所用。但看所用于何人之手罢了。便如同这卜卦。求的人,无非要一个未知前途的心安,算的人,也无非是给一份迷惑稍作指点迷津。只要心中无害,它本身又岂是会骗人的东西。"

    其实这份大道理许达也未必会明白。官场之中,便如同这山林一般,纵横交错,适者生存。过正,则局限于发展,也并不能融入其中。

    正所谓过刚易折,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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