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眼神幽幽,心中暗暗揣度。

    他来这三月有余,之前怕暴露行踪不敢向人求救,可现在......

    眼睛往屋内一扫,暗暗叹气。

    如今虽被人搭救,可看这间土屋,年久失修,墙皮剥落,矮桌晃荡,两扇木门遍布竖痕,窗台上花草半枯,耷拉脑袋。

    ……

    他还是别祸害这家人好。

    那天听见争吵,主家貌似有间药铺,也算人来人往,可日子怎么过得这样清淡?

    周骊寒毛竖起,见乞丐欲言又止更是皱紧眉头,莫非真如宋微所说,是逃犯?自毁容貌是为了遮掩?可没听说最近有什么通缉。难不成是长途跋涉而来,并非附近乡镇之人?

    瞧周骊起疑打量的样子,乞丐心中一叹。

    忍着嗓子发疼解释道:“我不是坏人,但......”

    他眸光一淡,“确实有祸在身。”

    撑不起身子,便尽可能伸直脖子,轻轻低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一定不会连累你。”

    周骊凝视乞丐,他相信对方说的话,可也在思索乞丐隐藏背后的深浅。

    “不会连累?”耳侧传来一声高喝,转头一看,宋微面露讥讽定在门口。“连不连累空口无凭,要么,你现在从这门出去,要么老老实实把自己交代清楚。”

    宋微带着审视,高大身姿此时也确有压迫氛围,“我可从没在丽安见过你这号人。”

    他缓缓靠近到周骊身侧,瞧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周骊,忍不住低语:“这就信了?坏人是都写脸上告诉你?出事前那事都给你打招呼?真是。”

    唾沫星子溅到脸上,还真是劈头盖脸。周骊撇了一眼,宋微最近怎么来这么勤快?

    乞丐看向窗台那盆花,沉了许久,开口道:“我是兰水乡一地主的仆从,从小被家主养大,去年,老爷死了,主家把我卖给拍花子,特意让把我卖远些,最好去另个县城。我年岁大,不好卖,当然也不愿意被卖。拉扯大半年,也算砸在那拍花子手里。”

    说到这,乞丐哼一声,露出苦涩。周骊在听见拍花子三字时,肩膀一僵。

    “你使了什么伎俩让那拍花子卖不出去?”

    宋微疑惑中夹杂好奇,拍花子都能吃亏?

    乞丐顿了顿:“我只是和人说,我有天花。可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拍花子发现我骗了人,自此以后,也不想着把我卖出去,专门留在身边......”

    乞丐浑身动弹不得,“咯”一声,是他上下牙咬紧发出的声音。

    “打你?”周骊内心隐隐恼怒。

    “先开始打了一阵儿,我不服。后来打累了,也不打了,可只要是他出门,就用铁链套我脖子上,拴在门前。”

    “这不是狗吗?”

    宋微皱眉脱口而出,可气氛正是沉静,这话声如洪钟,直直往人耳朵里撞。他意识到此时的不妥和僵滞,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乞丐继续,“后来我终于受不了,趁着他睡觉偷走身契,跑了。”

    乞丐眼神愈发沉暗,“那些人都是地头蛇,先头好几次差点被抓回去,后来我发现村头有个死人,身上有毒疮,我就把那脓水往自己身上抹。还拿块石头把脸划个稀烂,这才有机会,从乡里钻到这县城。”

    他忘不了那死人身上肥虫扭动钻进钻出,忘不了那黄绿脓水臭气刺鼻,也忘不了那土黄石头尖锐无比,朝脸上刺下去,还有碎石土在血里摩擦,从肉上掉落。

    他晕了过去,满目皆红。

    “不知道日子多长多久,反正晕着走着,有时也有些人给吃的,就这样,意外来到这。我不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东走西走,到了城西,谁知道那里那么繁华却讨不到吃食。身上脸上疼得厉害,饿得也没力气,暴雨天也冷,就又晕在路边。再醒来,就是这儿了......”

    愤恨渐渐离散,说到底,他也算是个幸运之人。只是他现在模样渐渐恢复,日后要是被那伙人找到可如何是好?

    过往的恐惧又一次捏住乞丐的心。

    这一次,该往哪跑?该走多远,才能彻底安下心过个安生日子?

    脖子一软,他瘫在床上,溺入绝望。

    周骊注意到乞丐眼里的绝望与迷茫,恍惚中,犹如看到自己。

    宋微见周骊神情专注,便知道这乞丐送不走,周大夫要是听见这番自述,更不会让把乞丐送走。

    他打量乞丐,默默思忖。

    这附近拍花子不少,个顶个都是狠人。乞丐能活着逃出来,还真是对自己够狠,也有本事。可凭那些人习性,要是知道人在周家,不得把周家扒层皮?

    周大夫在城东这边算德高望重,可平日太过清高,貌似只与城北那举人有些交情,但能不能求来庇护,不好说。

    至于他自己,顶多能叫来些混混,也都是不顶事,关键时刻都得掉链子。

    没有金刚钻,何必揽瓷器活呢?

    宋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家这两人是善良,难得的好人,可是不是太过天真?尤其是周骊,看似懦弱无能,倔驴一个,好坏听不明白,认死理。

    “留下来。”

    周骊果然不出所料,宋微无奈闭上了眼,嘴唇无奈抿紧,暗骂声,不知好歹。

    乞丐眼神慢慢移向周骊,瞧他神情认真,转过脸,“你不知道那伙人凶恶,我不能害你。”

    “是啊,当好人也得有分寸,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啊。”宋微一旁搭腔。

    周骊停顿片刻,转头向宋微道一句,“我找一下我爹。”

    转身走出门外,平静且坚定。

    他不是一时热血上头,只是内心莫名有一种力量,觉得应该把乞丐留下。

    “他爹?”乞丐一声嗫喏,好像几次醒来,都没见过周骊他爹,他爹……很厉害吗?

    宋微嘴角一扯,“你啊,还真是命大。直接被拉到周家来,换成别人,换成我,你早投胎去了。”

    “周家?”乞丐不解,周家有什么特别?看这屋子,不像富贵人家啊。

    “是啊,周家。圣手仁心周玉安。”宋微眼一斜,“我看这周家大的小的都当神仙的料,普度众生。”

    说完手一摆,愤愤跟着出去。

    “圣手仁心周玉安?”

    乞丐内心默念,依稀中,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号。

    另一边,周骊站在后院门前。

    药铺,一门之隔。

    突然要进药铺,还有些紧张。

    三日已过,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些人,那些碎语和目光。

    可是……

    “不想去趁早别去,那乞丐你管不了。周大夫也管不了,别引狼入室。”

    宋微一边走到周骊身边劝导,一边气恼自己犯贱,这次乞丐的事结束后,他和周大夫人情两清,再也不来了。

    “砰!”

    周骊在宋微刺激下豁地推开门。一道强光照入药铺,屋内瞬间通明。

    一双双眼睛果不其然看了过来,不过好像,与之前不太相同。

    片刻停顿后。

    一男人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露出几颗牙来,讪讪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小骊……来了?”

    “来……帮忙抓药吗?”旁边的女人眼含期待。

    “那个……”旁边一二十来岁的男人涨红脸,挤着脸“对不住啊。”

    气氛尴尬,周骊不知如何回应,默默点头,正准备挪动步子朝周玉安走去。前门处突然传来一声高亮的哀嚎,“周大夫!”

    周玉安起身望去,原来是李婶。

    只见那李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双目腥红。怀中孩子衣衫单薄,脸色赤红。

    “小崽发烧了,烫得很,我实在没办法,我求你,求求你,给他治一下吧。”李婶悲泣着,双膝弯曲,欲跪在地上,“我知道我说了混账话,可孩子无辜啊您救救他,我干什么都愿意。”

    周玉安伸出手,扶着她的肩膀,抬了抬。“我这儿没有下跪行医的规矩。”

    声音温和冷淡,让李婶无地自容。

    正要把孩子递给周大夫诊看,周玉安伸出手,轻轻推开。

    “嗯?”李婶不解,一双眼扑簌簌往下掉泪。“周大夫,是我的错,我不该当那么多人说小骊,我猪油蒙心不是个好东西,可这孩子您从小见到大啊,你不是说他可爱得很吗?”

    李婶强撑着挤出笑来,转瞬脸一皱,“孩子是个好孩子,您救救他,他才七岁啊。”

    哀求,懊悔,卑微。

    复杂的神情在脸上不断交替变化。

    周骊内心不忍,却也疑惑,阿爹从不拿旁人性命开玩笑,不管怨亲善友。今是怎么了?

    正要上前询问,便听到周玉安平静的声音。

    “找小骊。”

    李婶以为周大夫是让去找周骊道歉,扭身朝人群中奔来。

    可背后紧接着传来一声:“这孩子,让小骊来治。”

章节目录

野火燎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明月轻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明月轻风并收藏野火燎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