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林伟中才带着妻女从别墅院门出来,林杳打开门的时候,林嘉木正好背完第五十个英语单词。

    手机还没来得及关,机械女声从听筒处传出一句——beckoning。

    换做平时,林杳肯定要出言嘲讽两句,说她假模假式在家也要装成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但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频繁地朝刚离开的别墅张望,没在意她在干什么。

    林嘉木将手机音量调低,默默记下单词的释义,做动词时译为招手,举手,有鼓励某人靠近的意思。

    而作为形容词可以翻译成引诱人的,令人心动的。

    她在单词卡上拿红笔细心标注后放回了书包侧兜。

    轿车发动,林嘉木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别墅二楼的窗台,灯还亮着,风鼓动着白色纱窗朝内涌,窗前空无一人。

    -

    房子买在她和林杳接下来要上的天扬一中附近,说是附近但仍有七公里的距离,林嘉木提前查好了上学路线,转两趟地铁,加上步行的九百米,一共需要三十五分钟。

    小区是有些年头的老破小,八十平米的面积被分割成三居室,林嘉木背好书包下车时,林杳已经朝林伟中拿过钥匙率先上了楼。

    房子是二手房,林伟中提前一个月来看过房,上一任房主没住多久就移民,装修还很新夫妻俩一商量便决定直接住进来,大件的行李已经找了搬家公司提前运来,剩下一些零碎生活用品堆在后备箱。

    林嘉木没直接上楼,而是绕到车后抱了两个纸箱才进楼梯,层高矮没电梯,纸箱遮挡视线,林嘉木只好凭借本能上楼,一运动饥饿感就袭来,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走在她前面的林伟中和郭淑正在讨论着来时看到的大型商超,没有人在意这一声尴尬的叫声。

    深色铝合金大门敞开着,没开灯的房间里只有对面的灯光投进来一点光亮,林杳正跪在沙发上摆弄电表箱,听到门边的动静偏头看到林伟中的身影,嚷嚷道:“爸,这个电闸怎么开啊?”

    “哎呦,杳杳别动。”郭淑从林伟中身后探出头,脸色惊吓地制止,“小心危险,让你爸弄吧。”

    “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危险的。”

    林杳不服地怼人,但还是从沙发上下来让开了位置。

    林伟中让郭淑给他拿手机手电筒照着,将全屋的电源推了上去,再伸手一按开关,屋内就被光填满。

    室内装修风格是朴实的原木风格,能看出来地板家具质量都是上乘,比林伟中拍的照片上要显新,林杳心情颇好的在每个房间巡视,朝南两间卧室,一间主卧在最东头,旁边紧挨着的就是次卧,和主卧只差了个阳台,面积同样宽敞。

    最小的次卧朝北,挨着卫生间,面积狭小。

    林杳推开门甚至没有走进去,在门边歪着头扫视了一圈就径直去了朝南的次卧,关门的瞬间,说了一句,“我先收拾一下,一会去吃饭再叫我。”

    最小的卧室默认给了林嘉木。

    没人觉得不对。

    早在平壤时,他们就简单的讨论过房间分配的问题,正午吃着饭林伟中拿出手机打开新房子的户型图,说一共三间卧室,比她们现在这个两居室宽敞不少,俩孩子大了正好能分开睡。

    林杳凑到屏幕前,指尖似有若无地点了点面积大的那间次卧,郭淑立刻说:“嘉木是姐姐,就住小点的那间卧室吧。”

    林伟中喝着稀饭不置可否,林嘉木咽下蔬菜,点头说好。

    其实她心里是很开心的,这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间,小时候跟妈妈住在一居室的公租房,一直和妈妈睡一张床,后来搬进林杳的房间,在门边加了一张小床,但林杳不高兴的时候会反锁房门,所以在家时她除了睡觉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客厅,写作业的时间大多伴随着林伟中的球赛。

    眼前的房间虽小,但床和书桌都只属于她,关上门就是她的一方小天地,林嘉木暗暗开心起来,脸上仍是一副木木的神色,只是抓着书包带的手暴露了她的情绪。

    书包都来不及放下,林嘉木拉开小扇的窗户,趴在窗台去看夜色里的风景,她们这栋楼是小区最后一栋,身后是大片的树林,在夜风中呼啸着发出哨声,在远处是星星点点的夜色霓虹,干燥微冷的风扑面而来,扫清了一整日的混沌。

    但郭淑没给林嘉木太多的闲暇时间,不满地在客厅喊她,“嘉木,跟你爸下楼把剩下的东提上来。”

    林嘉木“哦”了一声,把书包放在凳子上,出卧室门发现林伟中已经下了楼连忙追出去,身后郭淑正拿着抹布擦布满灰尘的茶几,嘴里抱怨不停,“一点眼力见儿都没,谁不知道闲着舒服。”

    到楼下时,林伟中已经把后备箱剩下的东西都拎了出来,锁了车门,两手准备将所有东西包揽,林嘉木上前讷讷叫了一声,“爸,我帮你吧。”

    她这一句“爸”喊得没什么气势,做贼心虚似的,毕竟不是亲生父亲,别别扭扭相处七年仍像两个陌生人。

    林伟中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把两个装满衣服的袋子交到她手中,林嘉木就跟在林伟中身后沉默地上楼,手心被硬帆布的袋子累得生疼,她却早已习惯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到家时正赶上林杳发脾气,她抱胸站在卧室门前,神色不耐地朝郭淑嚷:“一直擦什么啊?这都几点了不能先去吃饭吗?”

    郭淑擦桌子的手臂一顿,脸色尴尬,语气讨好,“我就是看着太脏了。”

    “行了。”林伟中淡淡发话,把手中的袋子放擦得增光瓦亮的茶几上,“先去吃饭,明天也不耽误打扫。”

    郭淑连连点头,起身去卫生间洗手,顺便催促林嘉木把东西收拾好准备下楼。

    深秋八点钟的夜晚露水重,风也初具冬天的威力,冰凉地刮在脸上,林嘉木的穿的圆领的毛衣,冷风一个劲儿地往衣领里钻,她缩了下修长的颈子,跟着三人的脚步进了小区外的一家家常菜馆。

    小店不大,客却将要坐满,只余门边的四人位空着,林嘉木坐进给她留的靠里的位置,旁边是林伟中。

    身后是敞开的玻璃门,不时有风从街道灌进来,她拉长衣袖遮住冰凉的手,脖颈处却露出更多皮肤,被风吹得起了鸡皮疙瘩,左右局促着回了问她想吃什么的林伟中一句,“我吃什么都行。”

    菜上的很快,充当服务员的老板娘端了两盘菜送上来,圆圆的一张脸上一双锐利的眼,扫了一眼窝在座位鹌鹑一样的女孩,利索的抬手拉上了玻璃门,柔声说:“冷就关上门嘛。”

    郭淑这才从菜单上抬起眼,才发现穿的轻薄的林嘉木小脸冻得发白,朝老板娘笑着嗔怪:“我这女儿木头一样。”语毕刮了一眼林嘉木,“冷了不知道动一动啊,懒骨头。”

    林嘉木早已习惯郭淑的冷嘲热讽,左耳进右耳出地垂眸假装看菜单。

    胖胖的老板娘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目光落在林嘉木的椅背和码成小山的啤酒瓶之间,二十厘米的距离,站起身都费劲,更别提去关门。

    饭吃的差不多时,郭淑喝着杯子里的茶水,怅惘道:“没想到祁总和他夫人这么随和,一点领导架子都没。”

    林伟中点头表示同意,“你别看祁总跟咱们差不多大,人家上大学那会儿就接手家里业务了,这么多年没人说过一句差的。”

    他已经忘了年前还处于被裁员的恐慌中,满心都是未来的大好前途,对提拔自己的祁总更是满口称赞,话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还有祁总儿子,别看才上高中,大方又稳重,未来肯定能成大器。”

    “可不是嘛。”郭淑附和道,“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身高长相没得挑。”

    一直在玩手机的林杳听到后抬头,状似随意问了一嘴,“祁叔叔的儿子在哪个学校上学啊?”

    林伟中回忆了回忆,说:“没记错应该也是在天扬。”

    林杳“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回复消息,嘴角却勾了起来。

    林嘉木没有参与也就插不上话,在这个家她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她也已经习惯,默默低头吃饭。

    脑海里陡然浮现少年勾着唇角一脸玩味地表情。

    张口就来“耍流氓”的男高中生真的稳重吗?

    她不敢苟同。

    -

    来江城的第一个周末在劳动中度过,每个房间都积攒了几个月的灰尘,帆布窗帘一拉,尘雾就蔓延开来,呛得人无法呼吸。

    林嘉木戴上两层口罩,头发拿毛巾包起来,跟在郭淑屁股后头拿拖把将地板上的水痕都拖干净,林杳捏着鼻子,抹布在窗台上象征性地蹭了两下就甩手不干,回房间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郭淑见怪不怪,指使林嘉木重复拖一遍漏掉的拐角,等结束劳动,躺到床上已经到了零点,想到明日就要去新学校报到,林嘉木甚至产生了一种迫切的期盼。

    林伟中提前半小时送林嘉木和林杳到天扬一中报到,林杳在理科一班,林嘉木在文科三班,到学校时,两人的班主任都已经到校门口等人。

    下车前,林伟中嘱咐两人,“你俩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有事就互相帮忙,杳杳有事就去找你姐。”

    虽然话头朝向林杳,但林嘉木还是认真点了下头,林杳把车门一甩笑眯眯对林伟中说:“我知道了爸,你快去上班吧。”

    黑色轿车消失在清晨的街道,林杳转过头表演笑脸消失术,冷着脸对林嘉木撂下一句,“在学校别说认识我。”随后漠然从林嘉木身边走过直到见到班主任才重新挂上笑脸。

    林嘉木站在原地等了两秒才进校园,一个穿着干练的中年女人正拿着一沓资料校门口等着,见她进来从资料中抽出眼神,确认林嘉木就是她们班的新成员,便伸手朝她招了招。

    “林嘉木是吧,我是你接下来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我叫庄利雯。”

    庄利雯看起来挺严肃,但声音意外的挺柔和。

    林嘉木栗色的头发规矩地扎在脑后,双手拽着书包带,神色认真叫了一句,“庄老师好。”

    嗓音清亮,神情自若。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论男女大多数都皮,嬉皮笑脸的居多,再夹杂几个扭捏内向的,像林嘉木这样的少见,费琴意外的还挺喜欢,领着她上楼的间隙随口介绍了一番学校的情况。

    高二年级一共十五个班,分别在二号教学楼的三、四楼,林嘉木所在的文科三班在四楼,办公区域在五楼,上楼时,刚刚路过的操场响起了悠扬的国歌配乐,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从楼梯朝下涌。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男生的打骂嬉笑声从上方传来,林嘉木抬头看到一群男生正在下楼,站中间的男生个子极高,双手悠闲地插在裤子口袋,蓝白校服被他穿出了超模的架势。

    清晨明晃晃的日光从楼道落地窗边洒进来,男生的脸被微冷的光线笼罩,只能看清锋利的下颌线条。

    林嘉木在踏上一层台阶,还没来及的看清男生的脸,就被一声叫喊吸引目光,她的左上方正玩闹的男生一个步子踏空直挺挺朝她砸下来。

    握住栏杆的手收紧,林嘉木头脑空白一瞬,脚下意识就往后退,却忘了身后是层层递减的楼梯。

    帆布鞋的橡胶底踩在台阶的转角,身体瞬间失衡,书包重重地拉着她往后坠。

    朝她砸来的男生一脸狰狞,肩膀马上要撞上她的额头——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捞住了狰狞男生的肩膀,稍一用力男生就惊呼着跌进转角处的平台。

    那只手复又朝前擒住林嘉木的书包肩带,拎羊崽般拽了回来。

    林嘉木依照惯性朝前一栽,清淡而苦涩的青柠气息瞬间侵入她的鼻腔,她连忙攥紧栏杆阻止身体前倾,脑袋堪堪停在男生胸膛前五厘米。

    好险没挨上。

    林嘉木深吸一口气,忐忑抬眸看人。

    刚刚还模糊的轮廓此刻清晰映入眼帘,黑发黑眸,纤薄的眼皮微微上挑,正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显然是把她认出来了。

    林嘉木咽了口空气,看着男生突出的喉结上下一滚动,懒散的嗓音就响彻耳边。

    “怎么着?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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