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是高顺啊!”

    眼看高顺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艾先生倒是很兴奋。

    徐庶目送高顺离开,好奇地随口问道:

    “怎么,此人的名气很大?”

    “大个屁!一个大众脸武将,稍稍有点名气,好像最后陪着吕布一起死了,算是个忠臣吧。”

    “唔?”徐庶看着高顺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诧异,“他陪着吕布一起死了?”

    “对啊,不识抬举,不肯投降曹公,最后跟吕布一起被曹公砍了。有什么不对?你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

    “这倒没有,我只是突然……有点兴亡之叹啊。”

    这等汉子,也只是后人评说的一句笑谈,也很难不让人兴叹。

    “走吧!”徐庶有点落寞地道。

    “回廪丘吗?”艾先生有点兴奋,“骗到粮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交差了?”

    徐庶呵呵笑道:

    “此话怎讲?我也是君子,说找张辽借,就找张辽借。”

    艾先生:……

    “高顺被你唬住了,你确定张辽怕你?我看这会儿他们肯定已经出去报信了,张辽那暴脾气才不怕程昱,有本事你俩狠狠打一架,看看谁的无双厉害咯。”

    “打呗。”徐庶慵懒地道,“我能从这借到,就能从张辽那借到,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出发吧。”

    “真是的,又戏来了是不是?”

    徐庶打马前行,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鬼面汉子的身影。

    高顺……陈留高氏,还真是名门之人。

    三言两语便能听出此人性子刚直,是个汉子,只可惜他在历史上居然跟吕布同死。

    这是何等的绝望啊。

    说不定,日后能与此人交游一二。

    ·

    高顺策马回到城中,不忘嘱咐手下人把牛车牵回来。

    抚摸着黄牛粗糙斑驳的牛角,高顺缓缓解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清秀如好女子的脸,重重地呼吸几下,又信步走向王楷。

    王楷快步迎上去,稍有些忐忑地道:

    “那人说什么?”

    “那人就是之前传说的程昱督邮徐庶,是有点本事。”

    “哦,如何知晓。”

    高顺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寒意:

    “他说,多谢王从事馈赠,今冬不会再来袭扰,成阳可以无忧。”

    王楷舒了口气,苦笑道:“正是正是,我这都是为了保境安民。”

    他向高顺娓娓道来,说出自己的苦衷——

    之前王楷这有几个军士从程昱的手中逃出来,他们都说程昱新命一游侠儿为督邮,去梁山招募贼众,准备趁这冬日南下劫掠一番,若是能抢到钱粮是最好,若是抢不到了,滋扰一番也罢。

    王楷最初是不惧。

    这周围招募的贼人能有多少?

    他王楷连曹操都敢反,难道还会怕了那些贼众鼠辈不成,要是贼人来了,不然就跟他们好生大战一番,有高顺这般猛将,谁怕谁啊?

    可真的见了徐庶,真的见了这些贼人,他才突然感觉此事有点不对劲。

    程昱这老小子诡诈地很啊,这么点人来滋扰一番,他们也不敢出门——是的,大半夜嗷嗷地叫,敌情不明,王楷怎么舍得把自己手下的兵将撒出去跟这些人打?

    现在知道他们是一群无用的夯货,可万一下次叫阵的身后有埋伏,我这打出去了不是自寻死路?

    而且吧,王楷许汜之所以能成为反曹先锋,是因为手上确实有兵有将,这自家的兵将出兵开拔无论有没有斩获都得要赏赐,打这群人还给赏赐……

    王楷有米山面山都给不起啊。

    他犹豫之下,干脆蹦出来一个妙招——这群贼人被程昱招募定不能是为了什么匡扶汉室的宏愿,说穿了也就是吃口粮,这样吧,我给你们几口粮买个清净,你们不是说要去征讨定陶只是路过吗?拿了粮快滚,识相的下次就别来了。

    当然这话他也不能明说,反正就是看看这贼要不要脸,如果实在是不要脸……那就怪不得他了。

    好在,徐庶是个知进退的人,有了徐庶这保证,之后可以减少很多冲突。

    王楷宁愿花费点米粮,也不愿意在这寒冬之中大动干戈。

    王楷说的又诚恳又谦恭,全然一副厚道长者的模样,若是之前高顺肯定得听信了,还得心悦诚服,赞他宅心仁厚。

    可想起徐庶的话,高顺非常不开心。

    他紧盯着王楷,按照徐庶的嘱托缓缓地道:

    “我等就这么看着此人一路南下,岂不是挫了我军士气?”

    王楷苦笑道:

    “哎,孝父啊,这士气什么的,哪有百姓重要?

    我等都是大汉天子选派的牧守,读圣贤书的君子,当以民为重,脸面……”

    “徐庶让我问的!”高顺不耐烦地打断了王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王楷的话被高顺塞回胸中,一时有些呼吸不顺。

    他艰难地撇了撇嘴,又苦笑道:

    “问什么?”

    “他让我问‘我等就这么看着此人一路南下,岂不是挫了我军士气’,此人要是就如此故弄玄虚,我这便追上他,把他剁成肉酱。”() ()

    王楷不语,高顺哼了一声,又把鬼面戴在脸上,立刻便要拖着长戟出门,可他才转身,身后便响起了王楷的声音:

    “汝作甚去?”

    “去杀敌!”

    “为谁?”

    “为……大汉朝廷!”

    高顺眼眸清澈,声如铁石铿锵,他今年二十五岁,自幼苦练武艺,就是为了杀敌报国,把大汉从泥沼中拖出来,把一切与大汉朝廷为敌的贼人尽数杀死在他的铁戟之下。

    他崇拜并怜悯杀死汉贼董卓后颠沛流离的温侯吕布,厌恶视人命如草芥杀得徐州生灵涂炭的曹操。

    他坚信自己出身名门,应该跟张邈、许汜、王楷、薛兰这样的名士站在一起,一刀一剑拯救天下百姓,修补这个混乱的世道。

    名士一直谆谆教导,他每每想到此处都热血沸腾。

    可他的话一出口,居然看着平素待自己如子侄的王楷咧嘴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是大笑,狂笑,王楷笑得拍着大腿,不住地跺脚,笑得如打鸣一样,看得高顺手足无措,一时有些茫然。

    怎么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他为什么笑我?

    “嗝……”王楷笑得打了一个嗝,这才勉强停下,他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高顺的手臂才勉强站住,摇着头道,“孝父啊孝父,此话骗骗那些……那些黔首就算了,你也是出身名门,你从小就没……没人指点,哈哈哈,怎么,怎么连这话都信了?”

    高顺感觉胸口中了一记铁拳。

    一直以来自己赖以为生的信念和必胜奋斗的追求好像被冲车撞上的木门,嘭地一下碎成一片一片。

    “不,不是吗?”

    “哈哈哈,大汉?大汉朝廷在哪啊你就大汉?哈哈哈哈哈……”王楷笑得直不起腰,平素的风雅全然变成了嘲弄和刻薄,“大汉在哪?天子在何处?这天下群雄并起,到处死伤无数,大汉天子呢?”

    “他,他被乱贼……”

    “不错!”王楷的眼中露出一丝疯狂,“对啊,堂堂大汉天子已经被乱贼擒住了。

    现在是李傕郭汜,之后呢?之后他要落在谁的手中,谁就是李傕郭汜!

    孝父,不会有人千辛万苦把大汉天子救出来,帮他平定乱贼,然后让他继续做皇帝。

    凭什么啊?嘿嘿哈哈哈哈……”

    高顺看着眼前的王楷,一时还以为此人是某人冒充的王楷。

    王楷平素对他谆谆教导让他颇为敬佩,可怎么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

    这还是那个从前的名士吗?

    王楷负手而立,悠然道:

    “我等在成阳,若是曹军南下,首当其冲的就是我军。

    我若空口问张邈要粮,他会给吗?哈哈哈哈,当然不会,陈宫也不会。

    嘿,这次徐庶来了正好是帮我——他绕过成阳南下到了定陶,我就能给张邈说我缺兵少粮,又缺少兵甲,所以抵挡不住,只能任由贼人南下。

    你说,张邈会如何?”

    “会……会发兵帮我?”高顺茫然地道。

    “哈哈哈哈哈……”王楷笑得快直不起腰了,他今天才发现原来高顺居然如此天真。

    天真的,有点惹人怜爱。

    “张孟卓没有这个胆子!他要是稍有胆量,怎会藏在山阳吕布身边,而叫我等来对抗曹贼?

    嘿,还不是因为怕了?徐庶南下是好事,若是杀得翻江倒海,那就是大大的好事。

    张孟卓惊慌之下,一定会给我大量的粮草,指望我等拼命抵抗曹贼。

    若是曹贼胜了,我等未必死,张邈是死定了,曹操一定要杀了他,他怕啊。”

    “那我等得了兵粮,又待如何?”高顺急切地问着,激动之中,手上的鬼面都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嘿。”王楷笑了一笑,缓步上前捡起鬼面,轻轻扣在自己脸上,那诡异恐怖的模样骇地高顺忍不住稍稍后退一步,“又待如何?濮阳之战吕布先胜,之后却劳而无功,说明此人万万不是曹操的对手,张孟卓和陈宫台笃信此人,已经失了算计,再不做后手哪里还来得及?”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高顺的肩膀:

    “孝父啊,这是乱世,圣人的经义文章能修身,但救不了命。

    等天下平定的时候,你可以讲给你的儿孙,但现在……呵呵,我们要活下去,为了传递圣人的微言大义我们也要活下去。

    所以……有些事情,你得听我的。”

    高顺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他表情木然如冰,半晌无语。

    合着,徐庶这还是来帮我们了?

    王楷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面具塞回高顺的手中,悠然迈着四方步离去。

    高顺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徐庶。

    此人不过一寒门游侠,居然一眼就看穿了王楷的伪装,当真不可思议。

    也不知还能不能在这乱世中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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