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周山旁坐落着一竹林密院,一房间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室内的隐晦烛光映在深陷梦魇的小娘子脸上。

    姜尘韫早已满头大汗。

    车祸发生时的一帧帧画面此刻慢放在她眼前。

    刺耳的急刹,直接脱手的手机,以及砰的一声猛地停下的出租车。

    鲜血不断流出,她的手死命抓着变形的车门,脱手的瞬间——醒来了。

    陌生的天花板让她瞬间想起一切——压在身上的尸体,浑身黑雾走向自己的杀人犯,危机时出手相救的男人,以及变小了身体的自己。

    她猛地坐起身。

    视线里是一眼偏古风的室内装扮。没有明亮的灯光,没有砖砌的墙面,她依旧是古人装扮,依旧是小孩模样。

    什么都没有变。

    这下是再怎么也清醒了,姜尘韫跳下床,鞋都没顾上就跑了出去。

    梦已经醒了,这些诡异的事情都是真的。

    地点不认识,人不认识,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不认识……

    现在只知道那个叫苍溟的人,这个男人就算浑身沾血也依旧救下我,还带我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安置在这个安全无威胁的房子里,所以,所以某种程度上,他应该也是无危险的……

    求你了……求你了……多活一会儿,就让我多活一会儿吧……

    那时候定格在空中的扇子和剑完全违反了现代物理规律,那么这个世界一定有不科学的地方。

    还要这个小孩子的身体,一无所知时独身一人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人坏起来只会一样的坏。

    院中竹石亭陌错落而置,简直就是避世园林。

    走廊相互交错,她早已无暇顾及是否迷了路,姜尘韫四处跑着找人,自然的绿色中,不可避免开始想东西……

    在这之前是那场车祸,所以我应该是死了的,回去是不太可能了,但这里的发展却是又一次死里逃生。

    不甘心。

    这怎么甘心。

    活就好好活呀,马上又让人去死是怎么回事。

    如果非要这样的话,那我宁愿……

    “姜尘韫。”

    纷乱的思绪被突然打断,姜尘韫停下抬头看去,苍溟正从竹亭走过来。

    即将溺死的人发现了救命稻草,她的动作几乎是瞬移,抱上他的腿后才反应过来掉眼泪,后知后觉有些冒犯便要道歉:“对不起……我刚刚,我梦到山上了,我,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已经没事了,这里很安全。”苍溟摸着她的头,极温柔安抚道,随后见她两只脚光着,一把将姜尘韫抱起进屋,“下次出来记得把鞋穿上。”

    姜尘韫抵着他肩膀眼泪依旧不断,“……好。”

    屋子的门开着,风从外面吹了进来。苍溟拿出方才叫人送上来的糕点和饭食给姜尘韫。

    他品着茶,见姜尘韫吃得还算开心,便问她的情况。

    一些面对走失儿童的常规问题。

    家住哪里,怎么到的山上等等,苍溟还承诺说会送她安全回家。

    可姜尘韫根本就回不了家。

    其中缘由她自己也不明白,于是开始胡诌起来。

    “我……我没有家,我只记得我从小就被关在一个破房子里,出不了门也没有人可以说话……他们前两天给我放出来,带我买衣服给我吃好吃的,我是听到说他们要把我卖掉……还说什么,什么童养媳,然后我就跑,我就只记得我拼命跑出那个宅子了……”

    苍溟:“那家人叫什么名字什么姓氏还记得吗?”

    姜尘韫摇摇头。

    苍溟:“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见苍溟反问,姜尘韫不免有些急:“苍溟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在到的那个地方,我也不清楚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马上赶我走……我真的,真的没地方可待了……”

    “那些人……他们不让我出门,连那间小破房子也不给出,他们给我打扮这么漂亮是为了让那个人能……能看上……”

    姜尘韫哭得实惨,苍溟不得已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无奈道:“没有要赶你走,你一个小孩子出现在那个地方实在危险,我只是担心你。”

    她直接抓住了苍溟的手,“苍溟哥哥,我真的真的没地方待了……”

    姜尘韫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她胡诌出来这些话来骗取一个人的善心,对方没有任何义务去护她养她。但这个世界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恶劣了,她也确确实实无处可去。

    卖惨成效似乎不错,苍溟后来没再提送她走的事情,姜尘韫便又小住了几日。

    他话很少,与人同住也只是每日的必要问候,这给姜尘韫省去了不少麻烦。比如,怎样说话才像小孩子?

    第一天匆忙的交流并没有带来什么安全感,她后来又谨慎观察了几日,才终于确认这个世界的口语表达与现实中的中文无甚差别,交流没有成为立足这个世界的问题。

    但其他地方的问题出现了。

    比如,无电子生活怎么过,又比如,第一天怎么应对繁琐的衣服……

    第一晚她去洗澡,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身上那件一看就很贵很漂亮的衣服她磨了半天才顺利脱下,极大拉长了她的洗漱时间。

    以至后来苍溟察觉不对前来敲门,尴尬之余姜尘韫只对外大喊:“我活着,我活着,很快就出来了——”

    出去时苍溟正站在院里不知想些什么,姜尘韫换上简单不少的淡绿色上衣,装模作样拍了拍袖摆,傻笑道:“那啥,新皮肤还不太适应……”

    苍溟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想试试修仙吗?”

    姜尘韫猛地抬起头。

    苍溟:“我看你体内灵气充沛,天资颇高,相较于世俗界,修真界可能更适合也更需要你。但我也只是提议,如果你想要尝试,我可以帮你完成入门手续。”

    修仙……

    姜尘韫想起那时候定在空中的两个东西,敢情这真是修真界啊……

    不过他说我天资高诶,还能帮我完成入门手续,我靠我学费也不用交了是这意思吧,我靠救命恩人你简直就是我亲哥——

    姜尘韫面上淡定,小心翼翼追问修真界的事,苍溟本欲带人进屋说,转而又说不早了改明天。

    啊?明天?哥你现在改明天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姜尘韫当即拦住他:“别别别,现在就说行吗,我特别想听!”

    -

    世间万物有灵,而天地间均是灵气,故而一切生灵都可通过吞纳天地灵气进行自我充盈。

    于人而言,经过成体系的修行后,某一阶段开始便可称为“修士”。

    而其他有灵活物,诸如花草、鸟雀等,修行后化为人形之时,便可称之为“妖”。

    因此本质上,修士与妖并无区别,人妖两界也各有管辖。

    而说到修士等级,大致分为五等:积微、漠渺、息巡、虚空之境、近神。

    各等级能力与灵气可谓息息相关。

    积微期时熟悉本体灵气,漠渺期正式面向外界灵气,息巡期灵气运用近乎本能,“元灵”出现,虚空之境则专注于元灵的交流与运用。

    至于最后的近神,天地间仅出现一位,而古籍中的记载也仅一句:一半意识与自然互通。

    ……

    这些“常识”玄乎到姜尘韫曾经的想象世界,光听着就已经很艰难了,直到苍溟开始介绍各地有名门派。

    “等一下等一下,可以了,我觉得我了解的已经差不多了,我可能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她差点没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孩子,瞬间放软了声音:“我可能还是需要一个地方待着,入门拜师的事情可不可以就麻烦苍溟哥哥了……”

    苍溟说好,又叫她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哪怕好几天了,网络生活成长起来的姜尘韫仍不适应这里太过沉寂的夜晚,本来娱乐和emo的时间突然空出来,有关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的东西就都钻进大脑里了。

    苍溟刚刚展示了他的配剑——泛着淡紫色光,凭空出现的一把长剑,感觉跟此时的她差不多高,上面还刻着泛金光的字。

    饶是再想起那一幕,姜尘韫也想掐着自己的人中直接混过去。

    如果你经历的上下两个场景的常识无法互通,并存在极严重的相悖,那该如何判定这个情景的真实性?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姜尘韫选择闭眼。

    突然她又坐了起来——

    “我的记忆是完整的,如果不把事情复杂化,之前那个时间是真实的,要么这个世界是虚拟的,我现在在车祸后死亡前的一场梦里——这梦疼痛感不能这么真实吧;要么就是我的意识还在一个虚拟空间中运行——啧,现代科学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或许这就是真的?

    难道是平行世界?

    但是穿越也太魔幻了吧……

    那么穿越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能是老天奶看我二十岁就挂了心疼我吧?

    但这“老天奶”的存在也不合理啊……

    游戏?游戏里路人NPC也该有个固定路线或者任务什么的吧,或许还没触发?

    穿书?没任何角色和背景提示啊。

    古穿?别说原身记忆了,那衣服上连个有字的牌子都没有。

    靠靠靠!

    我这个人到底什么身份来这个鬼地方的!

    不能突然出现吧,还有什么可能,快快快快来个人告诉我还有什么可能……

    死活想不明白的姜尘韫干脆跳下床发泄一通,恨不得把床踹断腿。

    大爷的我就是个bug呗?!!

    稍微平复下后,姜尘韫钻进被窝。先睡一觉,其他的见鬼去吧。

    -

    小雨初晴后,楚良上门拜访。苍溟将姜尘韫隔于门外,两人显然要谈论正事。

    那日后他又带人去了青周山将那魔身的尸体带回吟真门。

    “入魔”大多发生在修士或妖的正式修行并开始向内探灵之时,而入魔后人的尸体也有别于一般修士与俗人,□□腐烂时,他们身体的特定地方会长出烙印极深的斑画——这是最初魔息生出的地方,也常暗指那人入魔的缘由。

    但楚良看到的,是一具斑画极淡,且斑画先行腐烂的尸体。

    这就说明他本身的魔息或许并不强,这种情况下入魔几乎不可能,这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魔。

    是因为这个魔吗?苍溟想到那日乏扇的异常。

    可乏扇绝非对魔多么热情敏感的灵器,莫说楚良觉得它无用,就连他自己,实战时也下意识避免使用它。

    楚良:“除了乏扇,你就不考虑一下其他可能?”

    “你说她吗?她当然奇怪,哪有十岁小孩这么会装可怜的——”苍溟低头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顿了顿又说,“但她很多心思就是全在脸上,她说没地待了,然后编出一段话来骗你,哭得稀里哗啦,脸上却写着‘我在骗人’这四个字。”

    楚良瞬间坐直身体,“唉,这么有意思的吗?”

    “还有更有意思的呢,”苍溟突然正经起来了,“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有如此天赋的人。”

    “但她又切切实实是个俗人,”楚良正欲开口便听苍溟说:“俗人魂体难辨,我现在重伤在身不便发力,只能等等再看了。”

    苍溟放下茶起身,“但她本质其实不坏,过两天我送她去吟真门,让她跟个资历深的长老好好学一学,也不算埋没了她。”

    “走吧,我们再去青周山看一看。”

    楚良看着他,心里觉得奇怪,但此时正事要紧,便跟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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