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天空上的云层一叠又一叠,像是酝酿的米酒一般。北疆的风里,夹杂着初冬的味道。

    馆驿的阁楼间,静姝带着项羽和妙弋,去见子卿。此时子卿正站在栏杆旁,望着西下的夕阳出神。

    看到子卿的背影,项羽的心里立刻起了一团火气。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总不愿见他。

    若不是静姝救治好了姐姐项晴的病症,项羽是绝对不会来见子卿的。说什么感恩的话,项羽认为大约又是子卿的阴谋罢了。

    “今天的夕阳落下了山头,明早升起的又是一轮新的朝阳,”子卿转过头来,看着项羽道,“你说今日和明日,是否是一个太阳?”

    “我项羽是一个粗人,不知道你这话里的玄机!殿下有事便说,无事我这就走了——”项羽说着,便要拉着妙弋的手准备离开。

    静姝见状,赶忙拦了下来,笑着道:“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妨坐下来喝杯酒,说说话也是好的。”

    妙弋不好拂去静姝的好意,便抚了抚项羽的手掌,示意他坐下来。慢慢平复心绪再说。

    此时夕阳的余晖,斑斑驳驳的洒落在叶子上。空中的余温慢慢散去,屋子里也就显得有了凉意。

    但见子卿挥挥手,让静姝温了一壶酒水。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项羽道:“这落下去的夕阳,明早还会升起的。”

    这个时候,妙弋倒是明白了子卿话中的深意。子卿把自己比作坠落的夕阳,等到经过黑夜的挣扎,便会迎来新的黎明。

    看来自己猜测的不错,子卿还真有要求项羽帮助的意思。只是妙弋还是疑惑:

    “殿下既然如此,为何当初……”

    “我当初可是救了你的项大哥一命,你这么聪敏,不会不知道的。”子卿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妙弋感到莫名其妙。

    她将目光移向静姝,希望得到答案。静姝只是茫然地摇头,她虽然跟在子卿身边,可是却从不知子卿的心思。

    一旁的项羽立刻坐起身子,抽出利剑指向子卿,狠狠道:“赵子卿,你若要耍弄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你们总该明白的,”子卿慢条斯理道,“只有项羽死了,皇兄才不会追杀你,你才能站在我面前,为我做事。”

    原来,子卿故意将罪责推到项羽身上,并且让他死在子政眼前。那么子政也就放弃了对项羽的抓捕,项羽也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跟在子卿身边了。

    “这么说来,倒是殿下救了项大哥!”妙弋恍然大悟,然后转身对项羽再次解释了一遍。

    这个时候,听得子卿和妙弋所言,项羽开始慢慢明白了什么似的。原来自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清娘念在我的面子上,救活了你,至于以后的路如何走,我想你会明白的。”子卿的话,说的十分透彻。

    “好,我答应你!不过这都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项羽最终还是应允了,他要回中原去,召集兵马,筹备粮草。

    晚霞蜿蜒流动,映照出一片水墨丹青。风中有蔷薇的花香,呢喃着炎炎夏日的味道。

    按照子卿的计划安排,需要项羽提前去往中原,找寻自己的叔父,然后自己在北疆随时做好接应的准备。

    于是项羽便带着妙弋去了自己的故土——楚国的旧都郢城,现在的南郡。望着城头飘扬着的的黑色龙旗,项羽只觉着那是一种耻辱。

    牵着马儿走在街头,循着记忆时的路径,项羽来到自己曾经的家宅。还是楚王赏赐给他们项家的府宅,而今却是堆满了灰尘。

    推开吱吱呀呀的大门,满院子的萧条荒凉,让人忍不住悲叹。水塘里,生出了许多的藻荇。

    野草穿破了碎石堆,花草树木长得老高。几只野猫儿大着胆子,沿着庭院和廊檐上悠闲地散着步。

    “该死——”项羽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气急败坏的捶足顿胸。在他看来,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赵子政。

    一旁的妙弋见状,不觉轻轻抚着他紧攥的拳头,然后柔和的安抚着:“项大哥定是累了,咱们不妨找个地方歇歇脚。”

    “都是你,都是你们秦人,害得我家破人亡!”项羽忽然紧紧抓着妙弋的手臂,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妙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跳,可是她知道,现在最好的法子不是辩解,而是抚慰。

    于是妙弋定了定心神,对项羽道:“事情已然发生了,项大哥不如想法子弥补才好。在这里发脾气,总归是徒劳。”

    其实妙弋心里也不好受,自己身为秦人,却也羞耻面对对于项家的灭门之灾。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黄昏时候,妙弋寻到了一家客栈。用过晚饭之后,便服侍着项羽睡下。正当她想要熄灭烛火的时候,却看到睡梦中的项羽显得焦躁不安。

    “不要,不要——”好像是梦到了什么,项羽的额角不断地渗出冷汗。妙弋便坐在他的旁边,为他拂去梦魇中的惊恐。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项羽才稍稍睡得安稳了一些。妙弋轻手轻脚的离开房门,预备睡下。

    只是楼下忽然传来的一声巨响,着实让妙弋感到心惊肉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沿着楼梯走下去看个究竟。

    昏暗的光线里,却见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将一柄利剑甩在桌案上。然后对店家道:“你可有见过我的羽儿?”

    店家被问得一头雾水,只是唬的躲在一边。但见这个醉汉继续喋喋不休:“他们都说我的羽儿死了,我偏不信,你告诉我他们都是骗子!”

    店家本要派人将醉汉赶出去的,却见妙弋轻轻摆了摆手。然后便坐在醉汉身边,笑着低声道:“他们的确是骗子,项大哥果然活着。”

    妙弋听得明白,这个醉汉正是项羽的叔父项梁。此前一直寻他,谁想后来却在这里遇到他。想来,他也是来怀旧的吧。

    听得妙弋这么说道,项梁似乎一下子酒醒了许多。嚷嚷着要见项羽,妙弋见他这般高调,唯恐引来秦军。

    于是妙弋悄声道:“如今项大哥睡着了,叔父若是要见他,可要轻声些。项大哥最怕别人扰他清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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