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云驿镇清水河村木雕公社。

    虞鸢坐在一张长两米宽一米的操作台后,握着刻刀一点点削掉多余的木屑。拿小扫帚扫掉木屑,数朵桃花开在方正的木盘上。

    操作台上方,三脚架上架着一台相机,镜头正对着虞茵操作的手。

    虞鸢看了一眼旁边手机屏幕上的直播画面,直播间只有十三个人。

    哦,就一眼,又走了一个。

    虞鸢大学毕业一年,就在家呆了一年,爸妈劝她考公她不考,让她子承母业考教师编制她也不考。

    问其原因,虞鸢答,为清水河村发家致富。

    虞鸢大学学的雕塑,当时虞鸢母亲陈萍湘女士表示,学雕塑以后回来村里做木雕是吧,一年到头卖不出去一扇窗户。

    未曾想,一语成谶。

    清水河村在几十甚至几百年前都算是富户,村里家家户户都会木雕,但是近些年来木雕已经失去市场,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推掉了老房子建起了小洋楼。

    没人买,就没人学,年轻人出去打工,老人和孩子在家留守。

    虞鸢脑子一热,就回了村去村委会信誓旦旦承诺自己要让木雕再现生机。

    结果快一年,发出的视频没流量,直播没人看,去建材市场人家说你木雕又贵又慢。

    虞鸢叹了一口气,开设直播快两个月,一点起色没有。

    放下刻刀,揉了揉发酸发胀的手腕,虞鸢左右转头试图缓解长时间低头造成的脖颈不适。

    虞鸢瞥了一眼直播间。

    [怎么感觉光线有点弱啊,都快看不清了。]

    [是啊,我也感觉,十分钟前还挺正常。]

    这两个人虞鸢已经眼熟了,都把她直播当助眠直播看,估计是时差党。

    “我去看看,好像要下雨了,天暗下来了,我先下播了,得去把窗关一下,我们明天见,拜拜。”

    虞鸢说完关闭直播,起身走出操作台。

    清水河村位于西南的一个十八线小县城,六月的西南天气比虞鸢妈妈脸色变得还快。

    关窗时看了一眼迅速聚集的乌云,虞鸢估计这场雨来得猛去得快。

    虞鸢去把院子里晒的豆腐收进回廊。

    这些豆腐块都是发酵过后长了白毛又晒的,晒好之后腌制成西南特色的腌腐乳,虞茵最喜欢的一道下饭咸菜。

    一转身,豆大的雨点就砸落下来,在青石地板上溅起。

    “幸好,幸好。”

    虞鸢走进厨房,打开热水壶,烧上水。

    从壁柜里取出一点核桃碎,放上一勺蜂蜜,待水开倒进杯子。

    刚准备喝,前院就传来声音。

    “不好意思打扰了,有人吗?我想避个雨。”

    讲普通话,不是本地人。虞鸢端着杯子走到前院,隔着天井和闯进大门的男人对视。

    “不好意思,雨太大了,我看就这开着门,我就进来了。”

    说话的男人很年轻,看上去二十来岁,手扶着一个目测二十寸的行李箱拉杆,身上的白衬衫因为被雨浇湿已经贴在皮肤上,透出一点肉色,隐约能看出一点肌肉轮廓。

    头发也湿透了,滴答滴答往下滴水,说话间男人取下眼镜甩了甩水。

    因为男人湿透的上半身,虞鸢耳垂微弱的红了一点。

    “没关系,你过来这边坐吧,这边没风。”

    虞鸢推开门指引男人到侧门旁的会客室。

    说是会客室,其实只是一个不过九平方,摆了两张长木椅和木桌的房间。

    虞鸢把没来得及喝的水放在桌上,“你坐这吧,先喝口水,我去给你找条干毛巾。”

    走到会客室门前,男人有点局促的扯了扯上衣,“我这全湿了,坐里面把你地弄湿了。”

    “没关系,拖一下就好了。”

    虞鸢走出会客室去储物间找出一条干毛巾,因为成品待出售的木雕需要经常擦拭灰尘,毛巾一直都有储备。

    回到休息室,男人正用纸巾擦拭着眼镜。

    见虞鸢回来,男人戴上眼镜,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许卿。”

    许卿接过虞鸢递来的毛巾,把头发上明显的水渍擦掉。见不再滴水,就用手指往后拢了拢,露出整个额头。

    虞鸢坐在对面,指了一下桌上没动过的蜂蜜核桃水,“你喝吧,热水,别感冒了。”

    许卿闻言端起水,喝了一口,“好甜。”

    “嗯,放了蜂蜜,村里自己产的,”虞鸢回,“方便问问你来清水河做什么吗?”

    手指摩挲了一下杯口,许卿几不可闻得叹了口气。

    放下杯子,许卿看了一眼还在下的雨。

    “我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过几篇文章,勉强能算个作家吧。最近没什么灵感,想到处看看找找灵感,刚好在网上看到这儿,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就来了。”

    虞鸢听完,不自觉地想,是在自己的视频里看见的吗?

    “你看得什么视频啊?”

    许卿笑了笑,“是个卖烧烤的哥们,我看见他发的视频都是爬山摘果下河摸鱼,景色不错挺有意思,就联系了他。”

    虞鸢一听,卖烧烤的,大概率是吴棠,她的发小,“所以你是来找他的,他没去接你吗?”

    “我租了他家的空房子,他要来接,我没让,我说我自己导航顺便认路。”

    门没关,风吹进来,夹着水气,虞鸢只穿了一条雪纺长裙,有点冷。

    许卿全身都是湿的,风一吹应该比自己更冷,虞鸢想。

    虞鸢看了一眼许卿,才发现刚才刻意忽视的细节在狭小的屋子里更加明显。

    许卿皮肤很白,卷起袖子的手腕上有一只虞茵不认识的腕表,腕表覆盖下是因为体温下降愈发明显的经络和肌肉线条。

    尽管许卿已经用毛巾试图吸掉衣服的水分,可是薄薄的衬衫布料在坐下后更加肆无忌惮的附着在皮肤上。

    加上那副眼镜,有些让人不敢直视。

    虞鸢觉得自己脸有些烫,“你行李箱里面有换洗衣物吧,你要不在这换下衣服,我去外面,门可以反锁,”虞茵不得不开口。

    “方便吗,要不等雨停我去房东家换吧。”许卿回。

    虞鸢不自然的偏了偏头,“方便,你就在这换吧,不知道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许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好像才发觉不妥。

    “那不好意思了,麻烦你去外面等我一下。”

    虞鸢假装镇定走出会客室,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反锁。

    虞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点烫,主要许卿身材真的不错。

    虞鸢学雕塑,这些年画过雕过不计其数的人体,不得不承认,许卿的比例和肌肉线条都很漂亮且恰到好处。

    隔着门听见行李箱打开的声音,虞鸢转身去储物室,打算找个袋子给许卿放脏衣服。

    一门之隔,许卿脱下湿透的衬衫,用干毛巾随便擦拭了一下身上的雨水。

    拒绝吴棠根本就不是为了认路,许卿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虞鸢。

    许卿第一次见到虞鸢,是在四年前。

    许卿是海城人,大学也念的本地的海大。

    海大作为一所知名综合类大学,临近海边,九月湿热的风吹进每一间宿舍。

    许卿推开319宿舍的门,一阵粘腻的热浪席卷而来。

    “还没来修空调吗?”许卿有些烦躁得把选修课笔记抛在桌上,彭得一声。

    刘言霖从床上探出头,“没呢,说是报修的多,得先修女生宿舍那边,等轮到我们这估计还得两天。”

    许卿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粉色小风扇,插上充电线,勉强获得一丝清凉。

    “你这风扇还没坏啊。”刘言霖在打游戏,撇头看了一眼。

    “谁知道我妈在哪买的,质量这么好,”许卿摆弄风扇让风力更大,“我回来路过新生在军训,这么热不知道我们去年怎么熬过来的。”

    许卿打开电脑,邮箱里有几封新邮件,点开,许卿看了一眼内容,面无表情关上电脑。

    刘言霖结束一把游戏,从床上下来,路过许卿去接水喝。

    这台饮水机是319宿舍集资购入的,夏天制冷冬天制热。

    等待制冷的时间,刘言霖不忘拿着手机回信息。

    刘言霖顺口问道:“你投稿结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全被拒了,刚刚收到最后一家的邮件。”

    319是四人寝,许卿和刘言霖都是中文系,其他两个人分别是美术系和旅管。

    许卿中学就开始给杂志投稿,几年下来存下了一笔稿费,但近日来的稿子都被退回,炎热的气温让许卿无法冷静思考。

    “周末去环海骑行吧,我最近也挺烦,去散散衰气。”刘言霖突兀的转移话题。

    于是周末当许卿把车骑到学校门口时,预料之外,多了一个人。

    刘言霖:“介绍一下,我女朋友,程馨。”

    双人行变成三人行。

    两人刚陷入热恋,你侬我侬,许卿不想当灯泡,加速离开这两人。

    到达一段没有护栏的礁石区域,许卿手机响起。

    停下车,许卿把手机从自行车支架下取下来。

    林辞女士:我临时通知出差参加会议,我看下个周三有没有空我们再一起吃饭,这次不好意思,妈妈回来给你带礼物。

    许卿有些烦躁,从小到大爸妈都忙,几乎没有参与许卿的成长,答应的事总是会被推迟直到忘记,哪怕已经不需要礼物,父母却还是停留在一个礼物就可以覆盖失约的小时候。

    可父母的职业决定了他们必然早出晚归聚少离多,许卿无从抱怨。

    把车骑到路边不会阻拦到别人的地方,车是公路车,许卿没安脚撑,长腿一跨,手一松,车就倒在地上。

    许卿顺着路走到礁石,感受海风吹来带着的咸腥味,头发在风中凌乱。

    风很大,海水翻涌砸向礁石,激起的浪花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有些刺眼,转瞬即逝又再次复生。

    许卿低头凝视许久。

    突然,有人从身后扯了扯许卿的衣摆。

    许卿回头,一张水渍还未完全干透的画出现在眼前。

    这上面,分明就是此时此刻的许卿。

    许卿抬手接下画,指尖的触感有些许的潮湿,这是一张刚刚画好还没来得及晾干的水彩画。

    眼前人戴着一顶宽帽檐的米色编织草帽,帽子上缠绕了一条丝带,挽成一朵白色的花,许卿记得,这在游客聚集的海湾,二十块钱一顶。

    帽子下是白皙的因为高温有些微微泛红的脸,杏眼,翘鼻,鹅蛋脸。

    是一张漂亮的脸,许卿这么认为。

    防晒衣休闲裤,很普通的衣服,但此时此刻海风吹佛阳光铺洒在她身上,许卿想起幼时外婆家花园的蝴蝶。

    自由,舒适,明亮。

    见许卿没反应,送画的人开口:“送给你,我是海大的学生,来写生,不收费。”

    “为什么送我。”

    “因为你长得好啊。”

    许卿问:“你只要看见好看的就都送画?”

    “那倒不是,你骨骼肌肉都长得很好,是很优秀的人体模特。”

    她头发很长,尽管已经扎起来,但在海风里,还是有几缕头发不受控制在风中飞扬。

    因为太热,许卿脱掉了外套,许卿感觉到她的发丝碰到自己手臂,有些痒。

    “有兴趣可以来海大当人体模特,你会很受欢迎的,”她对着许卿一笑,“我走喽,一个人不要离海太近,我不会游泳,你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我救不了你。”

    许卿只来得及说谢谢,她转身毫不犹豫离开,许卿这才发现,原来礁石旁边的灌木后有条隐蔽的小路。

    低头看手里在风中起舞的画纸,许卿后知后觉,她不会是以为自己要跳海吧。

    许卿笑出声,想追上去解释,公路那边传来刘言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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