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饼干?”安岚看着面前的食谱,抬起头不由得愣了愣。

    胥盛拿着本子,正认真记下食谱上规定的黄油克数,语气没有半分犹豫:“嗯。”

    “有教程应该是可以,就是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

    安岚有些意外,她哪里想得到,胥盛这样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想学做饼干。

    胥盛挑了挑眉:“我们俩还怕搞不定这个?”

    安岚一想也是,于是说:“那你洗碗。”

    胥盛很爽快地答应了一声。

    窗外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几声清脆鸟叫。

    安岚轻轻搅拌着淡奶油,她突然开口问:“胥盛,你听过一首歌吗?”

    她总是习惯在说话前叫他的名字,在潜意识里也是。

    “什么歌?”

    “周杰伦的《晴天》,我很喜欢的一首歌。”

    胥盛没有说话,但他切碎巧克力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安岚朝他瞥了一眼,就看到他正在捣鼓着手机。

    “巧克力再切碎一点,不然等会……”

    安岚的话伴随着歌的前奏顿住了。

    声音开的有点大,熟悉的吉他声,好像又把时间拉回了好几年前,安岚第一次听那首歌的时候。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

    下雨的那一天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胥盛抬眼朝安岚看过去,少年侧脸被光照着,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静静看着她,蓦然一笑:“现在也是我喜欢的歌了。”

    有人的爱朝生暮死,有人的心狂跳不止。

    如果做蜉蝣,朝生暮死,那么她将不会再拥有往后的每一个晨昏。

    那个温暖而昏黄的午后,是安岚往后日子里铭记在心的一场短暂的梦,是戛然的悠长小调。

    不需要谁来记住谁,不需要谁来拯救谁。命数有定,足够她忘却那悲痛的绝望。

    直到桌上手机振动,显示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安岚才从不清醒中清醒过来。

    来电显示“妈妈”。

    “去接吧。”胥盛看见了,朝手机努了努下巴。

    安岚沉默地擦了擦手,随即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没事。”她敛着眼眸,说。

    安岚面上没什么表情,她把剩下的巧克力碎递给胥盛:“可以多加点。”

    胥盛捏着塑料袋,半响,他动了动。

    “为什么挂掉了?”他问。

    “不想接。”

    胥盛抬起眸,正好和安岚撞上。

    冷漠、认真、波澜不惊。

    这是胥盛所能看见的情绪。

    可是他所不知道的,是沉淀在湖底的小石子,就快要高过湖面,而所谓小小的涟漪汇聚在一起,也就成了一场巨大的漩涡。

    人类的本质是复杂的,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情绪泄露给你看,不仅仅说明人类的情绪脆弱,还能说明,你永远无法窥探一个人所有的情绪。

    那一刻胥盛说不出任何话,因为他见到了一个完整的、薄凉的、轻易就能破碎的安岚。

    是他始料未及的。

    “胥盛,你觉得我是个坏孩子吗?”安岚突然开口。

    胥盛摇了摇头。

    安岚把模具放进了水槽,将他们做好的饼干推进了烤箱,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终于,她转过身,坚定地语气:“我想听你说。”

    胥盛定定地看着她。

    “没人可以定义你。”他低声笑了笑,胥盛低头看了眼自己沾了巧克力的手指,咂了咂舌,毫不在意地送进嘴里。

    “当然,我也不可以。”

    ·

    回去的时候下起了一点小雨,安岚没有伞,扣着个帽子正慢慢走在回去路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

    安岚一接听电话就听到这么劈头盖脸的指责。

    “你在哪里?”

    她可以听出,电话那头的妈妈已经在酝酿怒火了。

    “医院。”安岚语气很平静。

    “安岚!我现在就在医院!”

    安岚瞬间哑口无言。

    “你还擅自跑出去?我为你花了那么多钱,你就这么对我的?你到底还治不治?”

    暴雨是咆哮着面对人类的,倘若它生气了,细弱的雨伞将撑不出一分一秒。

    双方很久没有说话。安母有些后悔,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很明显就是气话。

    “你是在生气吗,岚岚?”安母语气变低,她克制着语气,不想再发火。

    “妈妈是急性子你也知道的,我只是很担心。现在这么晚了,你身体又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你爸爸又该怎么办?”安母暗自垂泪。

    “对不起,妈妈……”女人一哭安岚就有些不知所措,她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我现在在门口了,你别生气。”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安岚茫然地走来走去,她像只晕头转向的苍蝇。

    “你迷路了吗?”安母听见她的喘气声,站了起来。

    安岚没说话。

    “你在那里等我。”安母已经拿起钥匙,推开病房门出去了。

    细雨在狂风中呼喊。

    安岚坐在椅子上,在几分钟后终于等到了那个身材瘦弱的女人。

    “妈,对不起。”安岚迎面走过去。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安母一把抱住了安岚,她的胸腔振动,安岚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抖。

    “我是个坏孩子吗?”她轻轻问。

    “不是,你不是。”安母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没注意到怀抱里脸色苍白的安岚。

    安岚的湿发贴着脸,后知后觉的寒冷席卷了她的全身。

    “对不起。”她说。

    安岚和女人一同回到了熟悉的病房内,很奇怪,明明没有隔太久,安岚却开始想念胥盛家里的味道,和厨房里,那股甜腻腻的饼干香了。

    因为安母电话不停,安岚只好匆匆道别就离开,连饼干她也忘记拿了。

    “洗个澡吧。”安母摸了摸安岚湿透的头发。

    安岚鼻音有点重,她拿着衣服“嗯”了一声。

    医院的卫生间很小,安岚站在那方狭小的空间里,滑溜溜的地板使她不得不扶着墙洗。

    热水总是来的很慢。

    半温半凉的水浇在她头上,安岚耷拉着眼皮抹了一把脸。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决定了。

    浴室门被打开,安岚拿着毛巾慢吞吞走向女人。

    “出来了?”安母早就开始等着她,手里拿着预热好的吹风机,拍了拍手边的位置。

    大概是因为刚才对安岚发了火,安母显得格外的小心,语气也十分温柔:“喝热水吗?我倒好在桌上了。”

    安岚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对某些家庭来说,这明明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对她来言,安岚到现在从未体验过像这般如此的母爱。

    “不用了,谢谢妈妈。”安岚接过吹风机,随意吹了吹头发,装作没有看见女人落寞的样子。

    安岚不是有意要气任何人,她只是无法适应。

    让一个只习惯一直走在荆棘里的孩子踏上平坦大路,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安母站起身,准备离开。

    “妈妈。”安岚按下吹风机的开关,吵闹的风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

    “我想去上学。”安岚说。

    声音很轻,可这对安岚来说,分量却重,重的掷地有声。

    女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头发还是湿润的,透着一点热气,脸色是不健康的白。台灯开着,所以在昏暗灯光下,安岚的模样显得格外安静。

    透过眼神,可以看出主人是坚定的。

    安岚总觉得她的身体不会坚持太久的,在某月某天某时就会被折断,然后立即腐烂,化为白骨,让她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可以反悔的瞬间。

    但有种声音是发自肺腑的。

    它坚定、自信、勇敢。

    那一秒,安岚在想,胥盛最后是怎么回答她的?

    她整个人好像都陷了进去,像喝了一大杯的烈酒,烧着喉咙,烧着心口。

    清醒又缱绻,溺死温柔乡。

    那个昏黄午后,最后离开时,胥盛对她说了那句有力量的话:

    “安岚,做你自己想做的。”

    胥盛这个人,阴晴不定,幼稚的可爱,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可有时候他又会给安岚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像是一直走在前面领着她走的人,让她成为自己,告诉她,要大步走进世俗人间,不去畏惧汹涌风雨。

    不是教导,也不是垫脚石。

    是站在身旁给她勇气的人。

    毕竟很少有人能够站在她的身旁,心里的想法是甘愿、情愿的无偿,一眼透过那层本质看到她的自我。

    “好。”

    女人一行清泪顺着皱纹流过,像岁月如梭,又像一条清澈的小河。所以说眼泪是真实洒脱时的表露,它就是纯粹的、干净的。

    在那个雨夜,安岚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在万家灯火里,她终于承认,她已经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就像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爱上你。

    没有人可以无视这样的人。

    何况他还是胥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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