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径霜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位寨主。早在第一次进寨时,她就发现他并不在意寨中事务,反而是那位不常以容貌示人的巫师,行动间前呼后拥,全权管辖寨中大小事务。

    大权旁落,然而这位王并没有为此挣扎抢夺。每次见他,都如同晌午晒太阳的野兽,即使有着锋利的爪牙却不屑于战斗。

    与此时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常年露出的古铜色臂膀附在那一抹纯白衣裙上,动作野蛮却于唇舌间青涩。莽撞的动作最终全然化成绕指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小心翼翼的试探对方的心意。

    即使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整个房间里荷尔蒙也暴动。急剧的拉扯后留下安静的余韵,回味着偷食禁果后暗潮汹涌的情愫。

    只有桌底的林径霜进退两难,蹲麻了的腿继续放松,却在吃瓜的第一线进退两难。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这白衣女子和寨主是有一腿的。那日在宴席上,寨主的眼睛就黏在她的身上,每一次动作都牵动人心。

    那女子后知后觉的推诿起来,清丽消瘦的两颊升起两团红晕,情绪激动的咳嗽起来。

    寨主一手搂着她,一面往桌边来。

    视野间两人的服饰越来越近,林径霜慌张起来,万一被发现。这样见不得人秘辛,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她这样挥霍。

    两双鞋已然行至眼前,突然顿住,头顶桌面上的倒茶水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发现了吗?

    林径霜低着头,等待着被揪着领子扔出去的结局。

    良久,一整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上头终于有了动作,寨主半收着力给怀里女子拍着背。

    “快来给她看看,愣着做什么。”开口是半生不熟的汉话,语气中还能感受到意乱情迷被人撞破的尴尬。

    林径霜脑中一愣,迟疑着想要爬出去。头刚探出一点,就被一身莲青色绣暗竹纹锦袍遮住。

    救苦救难的朝客来了。

    男人宽大的身形将桌布到底下的那段缝隙牢牢遮住,彻底截断了林径霜被发现的可能。

    “曙合拉的身体不大好,你太莽撞了。”朝客一边施针,语气平淡的不似和一个族群的王在说话。

    “药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用不用你们自己决定。”

    林径霜在桌子底下竖起了耳朵,原来朝客与寨主是一伙的。那为何愿意给她这样一个身分不明的外来人打掩护。

    她躲在莲青色的外裳后面,扯着暗色的竹纹织锦慢慢爬出桌底。

    从朝客的身侧探出半个脑袋,看见那位名叫曙合拉的少女咳得艰辛,纤细的脖梗上是充盈的血管,垂眸避开了寨主含情脉脉的眼神。

    寨主眼神满是受伤,却依旧将手里人抱得紧紧的。看见林径霜的那一刻,眼神陡然凶狠起来,泛着杀意,将刚刚被爱人拒绝的失望全数发泄到林径霜身上。

    察觉到身后人,朝客的身子微微一侧,挡住了寨主鹰隼般的眼神。

    有了靠山,林径霜立时安心不少,小步贴近朝客,扯住他莲青色的衣袖。

    “放手。”寨主半生不熟的汉话响起,能听的出来他隐忍的暴怒。

    朝客要为他心爱的女人施针,林径霜这个外来女子看到也就算了,竟敢不识时务的阻挡。

    施针完毕,朝客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位姑娘刚来不久,寨中只有我的汉话不错 ,我便带着她到处走走。”

    “那日泰,你无需在意。”

    寨主的不知为何,紧紧顶着林径霜的脸,面色沉沉半晌,倏尔又有些惋惜同情。

    “我当然不在意。但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这样并不能补偿什么,只会让自己更难过而已。”

    朝客脸色难得的变了,只是一瞬,如同昨天夜里他坦白自己曾放火烧榕树的那一刻。

    “做好你自己的决定,不要管我的事。那日泰,时间不多了。”

    林径霜全程没有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而后便被朝客带出了曙合拉的房间。

    林径霜收好怀里的图纸,乖乖跟在朝客身边。现在她明白了,整个寨子只有朝客这个自述脾气不好的人会救她。

    朝客并不住在寨子里,而是后方高处的坡上。

    这里更干燥,屋子是仿造中原地区的建筑模样,宽敞的院子里种着一些草药,安排布局都是农家生活的风格。

    她接过朝客递给她的一杯清茶,想也不想就喝了下去。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那里?你不担心我出卖你们吗?”

    朝客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我一个火烧祭祀仪式的人,会在乎我面前的人是不是细作吗?”

    林径霜哑然,看来朝客对这个寨子也没什么感情。甚至在她看来,那日泰作为寨主也并没有多爱这里。

    他们不同于傅之安,傅之安热爱他背后的一切。林径霜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一个合格的君主所应当的回答是:征服土地,安抚人民,创建盛世,这是帝王天生该做的事。

    闲来无事,朝客与她讲起了寨中的故事。

    “曙合拉的名字寓意为光明,出生的占卜决定了她是侍奉神明的姑娘。”仅一个烧裂的龟甲,决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一生。

    从三岁起,曙合拉就住在那件漆黑的屋子里。她是神明的仆从,只能从神明那里祈求获得光明,赏赐给寨中的族人,而她自己只能在黑暗里日夜祈祷。

    每一任神侍,都很短命。

    他们生活在潮湿的黑暗里,山林间的风吹不到她们的发间,阳光落不到肌肤上。每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都会死在这一场以谎言为背景的集体霸凌中。

    她们用自己的肉身换取族人的信仰,用死亡证明神明的慈悲与一人的奉献紧密相连。

    “曙合拉十三岁那年,她还没病的这么重,偷偷跑到寨子外面的河边。那是族人们打猎时常休息的地方。”

    十三岁的豆蔻,一身仿若神明的白衣裹着神采飞扬的曙合拉。阳光下的她才像是神明的侍者,将明媚与生机带来这片土地。

    可曙合拉是不准偷偷外出的,族中猎手们靠近河边的脚步声将她吓得不知所措。白绢沾了水,重重叠叠的缠住脚,要将她拖入池中。

    “或许她留在那里,永远的自由也不错。”朝客目向远方,因为迎接她的将是更残酷的人生。

    “那日泰,我们十七岁的首领救下了落水的少女,他爱上了她。”

    寨中只有一位这样装饰的女人,其实第一眼那日泰就知道她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一层白绢。可那日阳光正好,神明的侍者带来内心的跃动,他还是爱上了她。

    一个是掌握寨中大权的领导者,谁都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情离开这里。唯有那日泰不行,他是最不能违反神明的人。

    他需要按照祭司要求,将心上人关入那间黑色的屋里,隔绝阳光,直至死亡。

    十七岁的那日泰亲手将曙合拉送回,默默在暗处守护着她。可是黑暗不会怜爱曙合拉,疾病丝丝缕缕的缠上了她,除不尽治不愈。

    “我从三年前开始为曙合拉治病,借着我的关系,那日泰时常出入她的屋子。”

    但水是包不住火的,日子一长,寨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王喜欢上了神明的侍者。以神明为尊的族人们,可以推倒一个王,却不可以放弃他们的信仰。

    朝客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地讽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们总要找一个理由去背负过错来原谅自己。”

    寨中人因捕猎过度导致一度饥荒,尽管知道这样的事神明并不管用,他们依旧把罪责怪到了渎神的那日泰身上。

    他身为领袖,却觊觎神明的侍者。

    朝客凑到晃神的林径霜身边,伸手遥遥一指,“就是那棵树下,他们逼着曙合拉献祭自己,年满二十岁便自愿前往神明身边,祈求他的宽恕。”

    珍贵的丝绸垂在每一根气生根上,年轻的王猩红着双目看着三牲祭台上被铁链锁住咽喉的女子。

    “他反抗了吗?”

    当然——

    代表着王权的匕首第一次刺进了自己族人的身体,那日泰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叫嚣着用自己锋利的爪牙撕碎这里的愚昧无知。

    他企图停止这种延续了几百年的宗族祭祀,却连自己也陷落进去。他没了权力,寨中事务被祭司全权接管。

    一年,他尚且挣扎;两年,他形如困兽;三年,他不问寨中事务。

    朝客起身,从屋内端出一小盘糕点。“听饿了可以吃点。”他脱下外袍,只着里面同色系的一件圆领直裰,显得分外儒雅。

    林径霜拿起一块紫米糕,甜中带着竹叶的幽幽清香。

    “所以你给他们准备了什么?”

    太阳将要落山,朝客循着晚风看一眼暗沉下去的树林,迎风笑的畅意。

    “假死药。”

    世界上竟真的有这种东西,林径霜瞪大了一双眼,翘首期盼着朝客能把东西拿出来给她看一眼。

    这样的珍贵物品,就算离开这里拿出去卖,一定也能保住自己衣食无忧吧。不知道朝客有没有多的一颗送给她,也好保护她在这乱世中逃出一条生路。

    “这样吧,明日你来,我给你看。”他垂眸看着桌上被光盘的紫米糕,揶揄道,“再给你做一盘紫米糕如何。”

    晚风拂起,远处雾蒙蒙的开始生出瘴气,到了回寨睡觉的时候了。

    “一言为定,明日早些时候我来找你。”朝客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很高兴与他交谈的时光。

    她选了一条近道,是朝客指给她的小路,没有野兽只是有些偏僻。

    幽林之中倦鸟归巢,她走了一段路却突然警觉的发现周围没了声音。曾经被伏击过一次的林径霜立刻四下张望。

    密林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堆翻开的旧土,鼓起的疤痕从衣服间隙中露出。

    是戴平,而他的手中握着的正是从林径霜手中拿走的那根乌木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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