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沅芷说完，就见江澧兰沉思不语。
她也不着急，将案几上的棋盘摆开，用眼神示意他，“来一盘？”
江澧兰含笑点头。
温沅芷手执白子，率先放下一子，江澧兰随后下黑子，二人一来一往，不知不觉，过了十几招。
江澧兰一面下棋，一面思绪飞速运转，温沅芷给的朝局，他略知一二，唯一不知的是，朝廷正在修改刑律。
待到温沅芷又放下一白子时，江澧兰指腹摩挲着黑子，忽然道：“温尚书辞官归隐，是侯爷的意思？”
温沅芷瞟了他一眼，“是又怎样？祖父不参与朝政。”
江澧兰嘴角微微扬起，笑道：“侯爷的确不参与朝政，但侯爷对高祖和先帝的心思，把握得十分精准。”
温沅芷蹙眉，“怎么说？”
江澧兰从容放下黑子，道：“郑相公是在景和四年入朝，为官十载，担任过县令、郡守，管过银钱，也管过用兵调令，在第一年入过翰林，伴驾听政，此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都，但你知道，先帝为何会突然要郑相公会京都，执掌中书令？”
温沅芷缄默。
先帝执政严苛，年轻时杀伐果断，手段狠绝，贪官污吏，凡查证属实者，主犯一概满门抄斩，从犯全部斩杀，家族男丁流放千里，女子充为官妓。
欺压百姓，强取豪夺者，一律严判。
那几年，朝廷上上下下，京都城内外，被斩杀的官员高达三千，牵连家属共有上万人。
为官者，人人自危。
民间甚至有传言，先帝杀伐太多，导致凶相环生，镇压不住帝王气血，所以才英年早逝。
温沅芷在姑祖母去世后极少入京的原因也在于，先帝到景和十几年时，更加荒唐，朝堂之上，人人自省，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没有一人敢反抗先帝的意志。
这同样也是，李思能够顺利回京的原因：先帝的积威太甚，没人敢提出异议。
温沅芷私心觉得，先帝在下一盘大棋，让后宫形同虚设，让前朝大臣畏惧他，这里面虽有朝政管理的因素，但另有一重意义在于，他认准了李思这个儿子，披荆斩棘，排除万难，一定要让李思来继承这个皇位。
江澧兰说得没错，祖父不参与朝政，但对大周已逝两位帝王的心思，把握得十分精准，所以才会让她代表温氏，前往京都给李思助阵。
她尝试着回答：“朝中的能臣，先帝信任的不多，只能从京外调。”
江澧兰点头，“不错，但最重要的是，你不觉得，郑相公更像是先帝亲自为君上培养留下的吗？”
温沅芷嗤笑：“培养十年？万一半道上死了呢，岂不是功亏一篑。”
江澧兰再点头，“所以先帝可能培养的不止一个，但郑相公无疑是活着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
温沅芷最烦躁他这不急不躁的样子，“有话就快说，不要藏着掖着。”
江澧兰自己都没发现，被温沅芷骂时，他脸上笑容又无奈又宠溺。
整了整措辞，继续道：“前朝将天下消耗以致衰微，高祖接管这个羸弱的江山，必须有雷霆手段才能稳定朝局，大周的百姓才能修生养息，但是，高祖在常年征战中多处身负重伤，以至于往年不保，早早离世。”
“为大局稳定，高祖在登基称帝时，就赐封嫡长子为太子，太子自小受高祖教导，随军多年，心性坚韧，行事稳重，是继承天下一统的最佳人选。”
“但好景不长，太子失势，高祖只能重新选任储君，不过好在，先帝品性最像高祖，深得高祖喜爱，这个天下由先帝接管，无论是对内稳定朝局，还是对外抵御乌孙外贼，都有利而无一害。”
温沅芷都已经迷糊了，“旧太子谋反时，郑相公还未出仕，这与郑相公有何关系？”
说完这话，她就发现，一直侃侃而谈的江澧兰，脸色顿了下来。
说不上哪里不对，他容色如常，眉眼下垂，依旧温柔和顺，清朗如昔，但就是，忽然之间，周身的气质变得冷淡，温度降低到了极点，他的情绪也衰落下去。
温沅芷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江澧兰的神色恢复得很快，嘴角扬起，依旧温润如玉，他将一颗黑子放在白子中间。
继续说道：“无论是高祖，还是先帝，都是一位行事果决的帝王，大周在发展的阶段，需要这样的帝王来镇压那些前朝遗留下来的蝇营狗苟，但是，大周的强盛，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温沅芷手指一颤。
他这是在评判先帝的功绩？幸好这是在她的府邸，不用担心被心怀不轨的人听去。
但她好像明白了江澧兰的意思，不敢再凶他，于是顺着他说道：“一味地强势，会遭遇更大的反击，就像前朝一样。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帝选择君上，是来当这个朝局稳定后，带领大周走向中兴大道的君主？”
“没错。”江澧兰面容一笑，“郡君，你是清阳未来的掌权人，侯爷对你的教导，就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一方统帅，除了经史子集，兵法史书是你的必备课程，你还要学习如何管理清阳，军政商文。而这些，也是一位帝王应该学习的。”
“换句话说，管理好清阳，再将势力范围扩大，也就是管理了一个五湖大国。而君上与你一起学习，你学习到的，他也都学到了。”
“我想说的是，君上仁善，又师承作为开国功勋的侯爷，无论是心怀天下的仁心，还是治理天下的本领，他都具备了，这就是高祖和先帝想要的，仁君。”
温沅芷还是不明白，疑惑的还是那句话，“这与郑相公有何关系？”
江澧兰轻轻一笑，从容道：“仁君需配仁臣，王相公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的行事手段承袭了先帝的作风，先帝唯一信任的只有他，所以任命他作为中枢之首，但王相公是先帝留给君上的，先帝大约是希望，由君上亲自培养这位肱骨大臣。”
温沅芷听后完全愣住了。
她还记得曾经和李四一起读书时，就问过祖父，她是清阳郡君，未来接管清阳军政，要学的东西自然有很多，但师弟就是个借读的书生，何必学那么广泛。
祖父怎么说的？她完全忘了！
原来，老头子早就知道李思是先帝的儿子，还特意给先帝培养出来这样一位明君。
“所以说，王相公也并不是给自己的学生面子，而是顺从了先帝意愿，将刑部交给君上试炼？”
江澧兰放下最后一子，轻声得意道：“将军。”
温沅芷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赢？
江澧兰拍了拍膝盖上不曾见到的灰尘，道：“郡君觉得，下官推理的，对不对？”
温沅芷拿眼瞅他，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勉强算可以。”
心里确实有些佩服这位男主，只从一点的蛛丝马迹，就推理出前因后果，甚至将那位他素未谋过面的高祖皇帝的心思都摸出了一点。
江澧兰状作松了口气，“没有让郡君见笑就好。”
温沅芷啧了一声，“江澧兰，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本君了？”
江澧兰正事方说完，心里正琢磨要怎么留下来，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眸光一闪，好像心底某个讯息骤然被人发现了，他心头一慌，贸然抬头，只见温沅芷的眼眸清亮如星，纯洁无一丝杂念。
片刻之后，他明白自己可能误会了。
“郡君说笑。”
温沅芷蹙眉看着对面，这位大男主心里又在想什么？耳朵红这么一大片，莫不是这房间太热了？
对了，等这一场大雨下过后，夏天就算正式到来了，再住在客栈，应该很不舒服了吧？
温沅芷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澧兰，他好像身上只有两套衣服，除了先前常见那套青灰色的，今日这件格外厚实，压根不适合夏季穿。
她虽然心思多，但对江澧兰，已经习惯了直来直去，心里想到了什么，嘴上就一定要说出来。
“现在住客栈，应该很不舒服吧？”
江澧兰是什么人？闻弦音知雅意，温沅芷只简短几句话，他就能长篇大论推理出一套惊世大道来，更何况这意思非常明显的一句话。
心中一喜，面上却平平，道：“善可。”
温沅芷蓦地抬眼，看向江澧兰的目光如火如炬。
如江澧兰的见微知著一样，温沅芷对江澧兰也颇有几分细究。
江澧兰此人，城府深，行事小心谨慎，喜欢谋定而后动，今日贸然前来，至此也没说出真实目的，他所说的关心朝局，听起来合理，但也不是非今日前来不可的理由。
面对她这一句疑问，按照她的了解，他更应该含笑说一声“郡君多虑了，下官一切都好”，或者是“下官粗鄙之人，客栈于我而言，很是不错”。
他这一句“善可”，可谓是破绽百出。
江澧兰见她如此看过来，心头一跳，慌忙道：“不知郡君府邸是否缺一名幕僚？”
她也不着急，将案几上的棋盘摆开，用眼神示意他，“来一盘？”
江澧兰含笑点头。
温沅芷手执白子，率先放下一子，江澧兰随后下黑子，二人一来一往，不知不觉，过了十几招。
江澧兰一面下棋，一面思绪飞速运转，温沅芷给的朝局，他略知一二，唯一不知的是，朝廷正在修改刑律。
待到温沅芷又放下一白子时，江澧兰指腹摩挲着黑子，忽然道：“温尚书辞官归隐，是侯爷的意思？”
温沅芷瞟了他一眼，“是又怎样？祖父不参与朝政。”
江澧兰嘴角微微扬起，笑道：“侯爷的确不参与朝政，但侯爷对高祖和先帝的心思，把握得十分精准。”
温沅芷蹙眉，“怎么说？”
江澧兰从容放下黑子，道：“郑相公是在景和四年入朝，为官十载，担任过县令、郡守，管过银钱，也管过用兵调令，在第一年入过翰林，伴驾听政，此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都，但你知道，先帝为何会突然要郑相公会京都，执掌中书令？”
温沅芷缄默。
先帝执政严苛，年轻时杀伐果断，手段狠绝，贪官污吏，凡查证属实者，主犯一概满门抄斩，从犯全部斩杀，家族男丁流放千里，女子充为官妓。
欺压百姓，强取豪夺者，一律严判。
那几年，朝廷上上下下，京都城内外，被斩杀的官员高达三千，牵连家属共有上万人。
为官者，人人自危。
民间甚至有传言，先帝杀伐太多，导致凶相环生，镇压不住帝王气血，所以才英年早逝。
温沅芷在姑祖母去世后极少入京的原因也在于，先帝到景和十几年时，更加荒唐，朝堂之上，人人自省，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没有一人敢反抗先帝的意志。
这同样也是，李思能够顺利回京的原因：先帝的积威太甚，没人敢提出异议。
温沅芷私心觉得，先帝在下一盘大棋，让后宫形同虚设，让前朝大臣畏惧他，这里面虽有朝政管理的因素，但另有一重意义在于，他认准了李思这个儿子，披荆斩棘，排除万难，一定要让李思来继承这个皇位。
江澧兰说得没错，祖父不参与朝政，但对大周已逝两位帝王的心思，把握得十分精准，所以才会让她代表温氏，前往京都给李思助阵。
她尝试着回答：“朝中的能臣，先帝信任的不多，只能从京外调。”
江澧兰点头，“不错，但最重要的是，你不觉得，郑相公更像是先帝亲自为君上培养留下的吗？”
温沅芷嗤笑：“培养十年？万一半道上死了呢，岂不是功亏一篑。”
江澧兰再点头，“所以先帝可能培养的不止一个，但郑相公无疑是活着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
温沅芷最烦躁他这不急不躁的样子，“有话就快说，不要藏着掖着。”
江澧兰自己都没发现，被温沅芷骂时，他脸上笑容又无奈又宠溺。
整了整措辞，继续道：“前朝将天下消耗以致衰微，高祖接管这个羸弱的江山，必须有雷霆手段才能稳定朝局，大周的百姓才能修生养息，但是，高祖在常年征战中多处身负重伤，以至于往年不保，早早离世。”
“为大局稳定，高祖在登基称帝时，就赐封嫡长子为太子，太子自小受高祖教导，随军多年，心性坚韧，行事稳重，是继承天下一统的最佳人选。”
“但好景不长，太子失势，高祖只能重新选任储君，不过好在，先帝品性最像高祖，深得高祖喜爱，这个天下由先帝接管，无论是对内稳定朝局，还是对外抵御乌孙外贼，都有利而无一害。”
温沅芷都已经迷糊了，“旧太子谋反时，郑相公还未出仕，这与郑相公有何关系？”
说完这话，她就发现，一直侃侃而谈的江澧兰，脸色顿了下来。
说不上哪里不对，他容色如常，眉眼下垂，依旧温柔和顺，清朗如昔，但就是，忽然之间，周身的气质变得冷淡，温度降低到了极点，他的情绪也衰落下去。
温沅芷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江澧兰的神色恢复得很快，嘴角扬起，依旧温润如玉，他将一颗黑子放在白子中间。
继续说道：“无论是高祖，还是先帝，都是一位行事果决的帝王，大周在发展的阶段，需要这样的帝王来镇压那些前朝遗留下来的蝇营狗苟，但是，大周的强盛，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温沅芷手指一颤。
他这是在评判先帝的功绩？幸好这是在她的府邸，不用担心被心怀不轨的人听去。
但她好像明白了江澧兰的意思，不敢再凶他，于是顺着他说道：“一味地强势，会遭遇更大的反击，就像前朝一样。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帝选择君上，是来当这个朝局稳定后，带领大周走向中兴大道的君主？”
“没错。”江澧兰面容一笑，“郡君，你是清阳未来的掌权人，侯爷对你的教导，就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一方统帅，除了经史子集，兵法史书是你的必备课程，你还要学习如何管理清阳，军政商文。而这些，也是一位帝王应该学习的。”
“换句话说，管理好清阳，再将势力范围扩大，也就是管理了一个五湖大国。而君上与你一起学习，你学习到的，他也都学到了。”
“我想说的是，君上仁善，又师承作为开国功勋的侯爷，无论是心怀天下的仁心，还是治理天下的本领，他都具备了，这就是高祖和先帝想要的，仁君。”
温沅芷还是不明白，疑惑的还是那句话，“这与郑相公有何关系？”
江澧兰轻轻一笑，从容道：“仁君需配仁臣，王相公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的行事手段承袭了先帝的作风，先帝唯一信任的只有他，所以任命他作为中枢之首，但王相公是先帝留给君上的，先帝大约是希望，由君上亲自培养这位肱骨大臣。”
温沅芷听后完全愣住了。
她还记得曾经和李四一起读书时，就问过祖父，她是清阳郡君，未来接管清阳军政，要学的东西自然有很多，但师弟就是个借读的书生，何必学那么广泛。
祖父怎么说的？她完全忘了！
原来，老头子早就知道李思是先帝的儿子，还特意给先帝培养出来这样一位明君。
“所以说，王相公也并不是给自己的学生面子，而是顺从了先帝意愿，将刑部交给君上试炼？”
江澧兰放下最后一子，轻声得意道：“将军。”
温沅芷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赢？
江澧兰拍了拍膝盖上不曾见到的灰尘，道：“郡君觉得，下官推理的，对不对？”
温沅芷拿眼瞅他，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勉强算可以。”
心里确实有些佩服这位男主，只从一点的蛛丝马迹，就推理出前因后果，甚至将那位他素未谋过面的高祖皇帝的心思都摸出了一点。
江澧兰状作松了口气，“没有让郡君见笑就好。”
温沅芷啧了一声，“江澧兰，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本君了？”
江澧兰正事方说完，心里正琢磨要怎么留下来，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眸光一闪，好像心底某个讯息骤然被人发现了，他心头一慌，贸然抬头，只见温沅芷的眼眸清亮如星，纯洁无一丝杂念。
片刻之后，他明白自己可能误会了。
“郡君说笑。”
温沅芷蹙眉看着对面，这位大男主心里又在想什么？耳朵红这么一大片，莫不是这房间太热了？
对了，等这一场大雨下过后，夏天就算正式到来了，再住在客栈，应该很不舒服了吧？
温沅芷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澧兰，他好像身上只有两套衣服，除了先前常见那套青灰色的，今日这件格外厚实，压根不适合夏季穿。
她虽然心思多，但对江澧兰，已经习惯了直来直去，心里想到了什么，嘴上就一定要说出来。
“现在住客栈，应该很不舒服吧？”
江澧兰是什么人？闻弦音知雅意，温沅芷只简短几句话，他就能长篇大论推理出一套惊世大道来，更何况这意思非常明显的一句话。
心中一喜，面上却平平，道：“善可。”
温沅芷蓦地抬眼，看向江澧兰的目光如火如炬。
如江澧兰的见微知著一样，温沅芷对江澧兰也颇有几分细究。
江澧兰此人，城府深，行事小心谨慎，喜欢谋定而后动，今日贸然前来，至此也没说出真实目的，他所说的关心朝局，听起来合理，但也不是非今日前来不可的理由。
面对她这一句疑问，按照她的了解，他更应该含笑说一声“郡君多虑了，下官一切都好”，或者是“下官粗鄙之人，客栈于我而言，很是不错”。
他这一句“善可”，可谓是破绽百出。
江澧兰见她如此看过来，心头一跳，慌忙道：“不知郡君府邸是否缺一名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