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再次被朝臣们提起,满朝文武,无一人为长乐长公主求情。

    此事终于成为压倒李南初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家心知肚明,若此时清阳郡君不是软禁在府,朝臣并不会走这一步。

    安靖侯始终没有消息回到京都,也是在向李南初发出警告。

    温氏从来不是冒天下大不违的拥趸。

    这日夜里,天气闷热,宫墙外的树枝纹丝不动,一点风声也无。

    公主府的车驾停在第三重宫门,缓缓走下马车,再拾级而上,向着太极宫走去。

    她行走得极为缓慢,也显得格外庄重。

    皎洁月色下,她头上戴着当初晋升封号时君上赏赐的金凤凰,旁边以宝钗点缀,她本来就生得秀美,再配上孤注一掷的双眸,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端庄高贵。

    再看她着装,身着玄青色礼裙,裙摆以金线勾勒,描绘出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纹,再辅以珠翠作配,铺展开来时,华贵不失庄严。

    她每走一步路,都显示出了皇室公主的气势和威仪。

    尚泉立在廊檐下,远远瞧见李南初的身影,转身欲入内禀奏,忽然,身形一动,迟疑片刻,又转身回去,笑脸迎了上去。

    长乐长公主终于来了,自和亲再次被提起,君上就在等着。

    但眼下宫内几位大人正向君上商议和亲事宜,长公主若是直接进去,必然与众位大人正面相迎,这于公主而言,并非好事。

    思及清阳郡君,尚泉笑容柔和几分,向已经走到跟前的李南初微微行礼,道:“君上正与几位大人议事,公主不妨先去偏殿等候,待君上谈完政事再来。”

    李南初自然知道尚泉这是在帮自己,她看一眼微敞的宫门,夏夜无风,却隐约飘来“臣有罪”几个字眼,不由得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讥笑,淡声道:“好,麻烦掌印。”

    李思这个君臣议事一直谈到夜深,再过不久,就到宫禁了才歇止。送走大臣们,李思放松下来。

    每次跟这些人谈事,脑仁就跟被人用麻绳箍紧了,事情一谈完,便如麻绳一抽,脑浆流动都畅快了。

    关键是,近日谈的事也并非民生大事,无关于社稷江山,全是这些人的阴私伎俩,叫人听了只觉得烦。

    就如方才,几位朝臣忽然到他跟前一一认错,他还当是多大的过错,结果一圈听下来,尽是些往日心照不宣的事。

    例如那吏部大人,他说替长平姑母安排了两位门生通过科举,此类事件在大周并非秘事,朝堂之上,众多大臣十有八九是各大世家推举而来,长平姑母坐享封地俸禄,隶属世家,推举门生并不为过。

    朝堂吏治,想要祛除沉疴,光靠惩罚几个吏部官员或是门生是不够的,或许,从根本上接纳平民寒士才是一种制衡。

    李思听了这些认罪之词,面上说着宽恕他们的话,心里秉着物尽其用的想法,思索着是不是可以借由这一点,在下一场春闱增加贫民寒士的入仕人数?

    尚泉小心地奉上茶水,道:“君上,长乐长公主来了。”

    李思揉动额头的手顿住,大臣们认错的起因,他有所耳闻,遂道:“传。”

    李南初走进宫门,入内后,跪在下面行大礼,李思连忙走出御案,亲切道:“长乐姑母快快请起。”

    李南初避开李思的手,伏在地上,声音清脆,道:“臣有罪,特来向君上请罪。”

    李思身形一顿,收回伸出的手,缓步走回御案后,才道:“长乐姑母,你何罪之有?”

    “臣得一份手札,听闻上面详细记载几位朝臣的家私,因窥探朝臣私密,故而有罪。”

    “哦?”李思淡淡道,看一眼尚泉。

    尚泉连忙上前,接过李南初上呈的手札,交到李思面前,李思拿在手中一转,这是一本厚实的纸卷,外包牛皮纸,中间以金丝线捆绑,捆绑得很紧实,接口处以蜜蜡封口,将牛皮纸和金丝线牢牢黏在一起。

    李思扫一眼,封口处并未有打开的痕迹。

    他问道:“姑母看过手札吗?”

    李南初道:“没有。”

    “手札从何而来?”

    “从长平府上偷来的。”

    李思扬眉,“姑母为何去长平姑母府上偷东西?”

    李南初跪地不起,道:“此事说来话长。”

    李思抿一口热茶,道:“无妨,姑母请说。”

    李南初直起身子,双眸低垂,道:“臣在乌孙,得知长平与淮安王私密来往过于频繁,回京都后,听闻淮安王反叛正是长平首告,担心其中有诈,所以对长平多有关注。”

    “......臣发现她开妓馆,养面首,有心想要效仿,但又惧朝臣纸上刀笔,于是又细查几分......听闻她搜集了一些朝臣的家私,用以威胁,朝臣这才不敢针对她。”

    “臣想效仿,但君上也知道,臣自回京都后,朝臣就开始为臣的婚事担忧,臣愿为君上以及大周江山社稷分忧,但臣身为皇室公主,即便母族不显,却依旧身系皇室脸面,臣不能成为朝臣们攻讦的靶子。”

    “所以臣命人偷了长平府上的书卷,动过取而代之的想法。”

    李思皱眉,此时已不如先时的放松,一连串的想法从心头而过,电光火石间,他顿时明白这几日朝臣们在争的是什么。

    同时,背后惊起一身冷汗。

    长平胁迫一名朝臣,甚至插手科举选拔,于君王而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手握把柄太多,影响着大半个朝堂。

    吏部郎中所犯之罪不大,为了掩盖罪证,可以答应长平一个条件,若是每个被她握住把柄的大臣都答应她一个自认为不大的条件,长平若有心办一件事,并非不能成。

    思及此,李思双眸冷下来,问道:“那长乐姑母现下为何又将东西交给朕?”

    李南初道:“因为臣忽然想明白,此物是个祸害,必须交由君上处置。”

    李思扯动嘴角,眸中精光一闪。

    年轻的君王并不相信李南初的话,当初,她初回京都,便拉拢江澧兰,可见和亲一趟长了野心。

    不过略一思索,他又想明白了,这才就是阿芷师姐被软禁在府的真实原因。

    太极宫内,一时安静无声。

    李南初的额角渐渐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新帝虽然年幼,传闻他性情温和,然而,她深知皇位的威力,在这个位子上待久的人,不会一直仁善下去。

    许久之后,李思道:“好,我知道了,天色已晚,姑母就在宫里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府吧。”

    李南初心头一紧,道:“是,臣领命。”

    翌日,朝中几位大臣临时被急召入宫,王相公等五位辅政大臣俱在。

    王相公自有宫中耳目,几位大臣中,唯一知道昨日深夜长乐长公主入宫之事,太极宫中,他负手而立,站在最前面,双目微阖,作养神之态。

    其他几位大臣小心觑了一眼君上的脸色,却看不出君上的心思,各自转头交换眼神。

    蔡庄一脸严肃,齐藤目光游离,葛大老爷脸色却有些灰败,这几日,他被夫人明讥暗讽,骂得心力交瘁,若非母亲身体有恙,他早该回淮安赴任,眼下既是想等母亲身体康复,也是想看看同僚们准备如何处置长平长公主。

    葛家虽替长平长公主办事,但从未落下把柄,对于淮安王那些事,最多也只能算得上失察,但如今长平长公主失势,葛家能从中摘出来也好。

    李思拿出手札,笑容温和,“今日请众卿入宫,是因为长乐姑母昨日沐月前来,递交给朕一件东西,不知众卿家,可有人识得此物?”

    几位大臣脸色大变,露出惊惶之色,无一人敢上前说话。

    李思道:“既然没有人识得此物,朕便亲自打开,看看里面究竟写的什么,众卿家也好做个见证。”

    说着,便用御案上的刀具,挑开封口的蜜蜡,他的动作极为缓慢,慢条斯理,不疾不徐,若是心无旁骛,还能看出几分赏心悦目来。

    然而,此时没有人能有闲情逸致欣赏这份“帝王拆札”的美景。

    “君上,”兵部侍郎忽然上前,道,“长乐长公主上呈此物时,不知是否说明里面所述内容?”

    李思手上一顿,想了想,迟疑道:“姑母是从长平姑母府上得来的,朕看这封口密合,并不像被人打开过,相信长乐姑母也并不知手札的内容。”

    兵部侍郎额间冒汗,努力镇定道:“长乐长公主并不知此间内容,却上呈给君上,引君上召集臣等聚集在此,若手札中内容只是儿戏,长乐长公主此举,岂非戏弄我等众臣?”

    此时,有大臣恍然明白过来,立刻上前附和,“何大人所言甚是,请君上三思。”

    接下来,不断有大臣附和,群臣跪地:“请君上三思。”

    声音洪亮,义正言辞,却不难从中听到惶恐之音。

    李思轻笑:“这只是一份手札而已,朕请众卿家前来一同阅览,众卿是怎么了?若当真是儿戏,众卿便当做一场放松的玩笑。”

    “朕在书院读书时,尚且还能和同窗们一同玩乐,回到京都,怎么?你们就不能陪朕闹一闹?”

    先前第一附和的大臣苦笑:“君上若是想寻乐子,臣等自然奉陪,只是衙门事务繁忙,且容臣等回去完成分内之事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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