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白鹤鸣本想找胡青羊商量计策,却发现她睡得昏沉,精力不济,待到傍晚再来,胡青羊的脸色才又好了些。二人商议了一刻,白鹤鸣这才发现胡青羊这姑娘真是天真得很,也不知她哥哥从小是如何教她的,医术毒术学了不少,与人交往却毫无戒心。不过想到此,她也只得在心中摇摇头,想道:“或许她哥哥也是毫无心机之人。世人多教女子温柔良善,蒙其眼,捂其耳,让她们失了五感而行走于世间。当女子掉落陷阱之中,他们只是推诿责怪,冷嘲热讽,未曾想过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

    见胡青羊实在提不出什么好提议,白鹤鸣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算是信了你了,毕竟你怎么看都不是能骗人的人……”

    胡青羊被她的话顶的一噎,却也只能挠了挠头,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反驳。

    白鹤鸣接着道:“我刚刚想了几个方案,你且听听,看看是否有不妥和改进之处。你来华山下这件事情,我估计那个鲜于通已经是得到消息了,不然你早就能上华山与他当面对质了。更进一步地想,我甚至怀疑是他想办法让其他门派在此时也不能上山,免得他丑事败露。”想到此,她心里冷笑一声,暗道:“那我还偏要上山让这人看看了。”

    “更进一步,我会觉得他新婚燕尔,但一想到你还在山下,定然无法安心。鲜于通可能会找个机会下山来看看你现在的情况。如果他好心的话,可能会尝试把你劝说回去,如果他不是那么的好心,你可能会被灭口。”

    胡青羊听到“灭口”二字,心口一痛,双目含泪道:“常言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一年前我们也是选在这三月三上巳之日结婚的。眼下他已经另娶了其他女人不说,还要杀了我,他怎么能……”

    白鹤鸣知道她心中多少还对鲜于通有情,心道:“男女之情,真是笔糊涂账。”她捏了捏胡青羊的发髻,道:“你若是不忍心与他当面对质,那也可以。我会在此照顾你到你身体完全康复为止,然后你回你的西南蝴蝶谷,我自己上华山执行师父的任务。这件事情我也不会对其他人提起。但不管怎样,我劝你不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放更多期望了。”

    听她这么说,胡青羊哭的更是伤心。她自从来到华山脚下,得知丈夫即将与其他人成婚的消息便彻底地伤了心,也正是因此伤了腹中婴孩。若不是有白鹤鸣在场,恐怕那夜她和孩子都扛不住。

    她如何能不伤心呢?那个告诉她自己对她一见钟情的年轻人,那个和她在蝴蝶谷里海誓山盟的未婚夫,那个曾经替她整理药草,在怀孕初期为她寻来鲜果的丈夫,眼下正在用自己的行动清楚明白地告诉胡青羊,此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非但如此,他还可能会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名声和武功,要了她和哥哥的命。

    胡青羊决定来华山派的时候,想的是鲜于通是否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是华山派发现了他们结婚,因此囚禁了鲜于通,要不就是……却没想到自己日夜兼程来到华山脚下,听到的却是他和另一个女人要结婚的消息。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太忙太累,甚至还没抽出足够的时间来为这场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爱情大哭一场,也还没来得及哀悼——

    “还有孩子——我的孩子——”

    胡青羊的眼泪瞬间从眼眶里尽数流出。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见那孩子一面,那孩子就走了。她伏在白鹤鸣的胸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有好几次白鹤鸣都不得不拍几下她的背,还得关注她难产刚刚恢复好的伤口此刻有没有迸裂。胡青羊其实年纪不大,只是因为结了婚,作妇人装扮,所以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白鹤鸣后来才发现她大概也就比晓芙大个三岁不到,心想:“这鲜于通真是个切切实实的伪君子。也不知道日后他当了掌门,还得有多少人受这份苦。”她察觉到自己胸前衣服都快被哭湿透了,怕胡青羊哭多了伤身,劝道:“那孩子许是想告诉你他爹不值得你付出,想让你迷途知返,这才早早回到天上的。”

    胡青羊听了心中有如刀割,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人抓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在就这么放肆地哭了一阵,她的眼泪终于是有止住的迹象,仰头看向白鹤鸣道:“白姑娘,我的心好疼……但今日我的眼泪已经全部哭干了,以后我也不会在流泪了。”

    白鹤鸣一挑眉,心道:“这话说的真像我高二的时候也会说的话。俗话说得好,信男人说爱你,你这辈子起码离婚三次。胡青羊这话就多少有点这意思了。”想到这,她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和你哥你嫂子如果不多长几个心眼,你这辈子起码还得再遇到几个负心汉,至少这么哭三次。”

    她一说完就有点后悔,暗骂自己嘴快:“等到事情结束再说不就好了。何必在青羊正伤心的时候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然而听得她这么一说,胡青羊非但没生气或伤心,反而脸上表情空白了一霎。她憋了一会儿,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她笑了,白鹤鸣愣了下,也跟着笑了出来。胡青羊脸上还带着泪,笑的时候才觉得眼角一阵刺痛。她尽力扬起嘴角,柔声道:“遇到像白姑娘这样的好心人,我后头就不会在这么哭啦。”

    “别别别。”白鹤鸣赶忙说,“你这么想,这辈子得哭六次。”

    胡青羊不解,追问道:“啊?为什么又多了三次?”

    白鹤鸣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江湖上最会骗人就是两种人。一种人是好看的人,不论男女,越好看越会骗人……这还有一种就是好心人,平时越是好心——或者看起来好心——关键时刻骗人就骗的越真,骗的越大。”

    胡青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刚刚被打断的计策商量得以继续进行。初春天黑得早,白鹤鸣见外头天色已黑,又怕打扰胡青羊这段日子修养生息,便直接丢出了自己的结论:“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我不确定鲜于通在这华山下有多少眼线,也不确定他是否知道你住在何处。我原先想着应当让你另找一个客栈,或找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户家暂居,现在想来这两个法子也同样凶险。况且你刚刚生产完,眼下正是休养身体的要紧关头,也不宜四处走动。我想着不若这样,只是要勉强你下楼退个房,假装失意后离开,然后再由我带着你回来,你同我住在一间。”

    其实这也算不上是个好主意,因为胡青羊不好走动,白鹤鸣也不可能一直在房间里守着她。但好就好在如此这般若是鲜于通起了心想要探究一下胡青羊到了何处,便可能会以为对方走了而放松警惕,更方便她盘问出事情的始末。

    白鹤鸣虽然不确定这鲜于通的武功,但一个需凭借着娶掌门之女才能当上下一任掌门的男人,其功力确实让人很难不怀疑。只是这件事情上她打败鲜于通不难,难的是如何巧妙地在不伤华山派脸面的情况下打败鲜于通。就江湖一般的道理来说,鲜于通辜负一个女子确实是私德有亏,但胡青羊算明教教众,鲜于通这个行为也可以称得上是“弃暗投明”。如果他真如胡青羊所说的是个善变机智的小人,那么就不能以寻常手段与他当面对质。

    说得更明白点,难就难在怎么让他主动承认自己做过的坏事,而更难的地方,则是在于如何不让华山派把这个门派内有败类还被人发现的仇恨给扣到峨眉的头上。白鹤鸣虽然自认聪慧,但也着实不擅长这类算计之事。她心道:“要是一切事情都能用剑来解决,那世界就简单多了。”

    正想着把胡青羊移到自己房内避开他人耳目之后要如何做,她忽然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一楼与伙计聊天。白鹤鸣心道:“此刻时日已晚,一般人都是傍晚来店里打尖,如此迟的客人真是不多见。” 眼见胡青羊神色懵懂,一副毫无所知,她叹了口气,心想:“只希望不要是那鲜于通吧。他此刻骤然上门,我倒还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办法。”

    白鹤鸣对胡青羊道:“你先别急着下去退房,我现在将你背到我房里,等明天早上你再和小二说退房。”胡青羊原本正准备起身,听得这话也觉得有道理,复而又躺了下来,任由白鹤鸣把自己背了起来,道:“若不是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刚把胡青羊放在自己的床上,白鹤鸣就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随即眉头一皱。她心道:“该不会真的怕什么来什么吧。”为免得胡青羊受惊,白鹤鸣只是低声对她道:“今晚我用你房间,你晚上且好好休息,说话动作小声些,莫要引起他人注意。”

    看着胡青羊睡下,白鹤鸣便从窗户回到了她的房间。胡青羊产后大出血,身处房间里不觉得,但从外面进屋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的难闻味道。眼看那人脚步声离这个房间越来越近,白鹤鸣见着胡青羊散开包袱里的一块面纱,忽然心生一计。她当即蒙了面纱,吹了蜡烛,在胡青羊的床上躺下,静静候着那人小心上楼。

    那人在门口徘徊片刻,似是有踌躇,有不安。就在白鹤鸣自己都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敲了下房门。白鹤鸣不应。过了片刻,他又敲了三声房门。白鹤鸣倒是想看看这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还是不答。大约又过了一刻,她听到了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

    那人一步步地走到她的床前,最终停在了离她的床只有三五步远的地方。

    然而那个人看起来却并不像是鲜于通,因为听起来毫无武功,身量不高。

    而更重要的是,那似乎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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